柳枝低垂,微風輕撫,河水慢慢的流淌,一切寧靜而又安詳。蒙蒙細雨輕輕的灑落在河麵上,濺起陣陣煙霧,朦朧而秀美。

一艘木船從雨霧中駛來,老舊的船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這裏聽來卻仿若天籟。穿頭站著一個人,頭上戴著一個大大的鬥笠,身上披著蓑衣,臉色平靜的水麵。

這人臉上神情淡然,眼中卻有一絲愁緒,淡淡的道:“春風倚掉闔閭城,水國春寒陰複晴。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話落地聽無聲。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綠湖南萬裏情。東道若逢相識問,青袍今已誤儒生。”

“好詩,果真是好詩,不愧是大人,這首詩當真是應時應景啊!”一個健壯的漢字走了上來,臉上帶著笑容,一臉真誠的道。

“你呀!平日裏讓你多讀一點書,總是用各種理由搪塞。這乃是老朽的詩,這乃是唐朝詩人劉長卿的詩。”周嘉謨看了一眼漢子,笑嗬嗬的說道。

漢子撓了撓自己的頭,倒是沒有什麽羞愧的神色,憨笑著道:“這劉長卿的詩是極好的,大人的詩也是極好的!”

沒有在理會漢子,周嘉謨看著煙雨朦朧的河麵,臉上帶著個幾分惆悵,喃喃道:“無邊細雨細如愁啊!”

“大人,你說什麽?”漢子沒有聽清,便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有說什麽,我們還有多久能到?”周嘉謨擺了擺手,自己的心事說了他們也不懂,周嘉謨自然不會做無用之功。想了想,還是問一問自己的行程吧!

漢子四下看了看,又將向導找來問了問。確定了之後才恭敬的道:“回大人,用不了小半日,我們便能到揚州了。不知道是不是派人同知一下揚州的地方官?或者通知一下官應震官大人?”

麵容嚴肅的搖了搖頭,周嘉謨叮囑道:“現在揚州賑災事宜頗為繁重,怎能因老朽到來便多方叨擾?沒有人迎接我們便找不到路?我們自己進城去!”

見周嘉謨說的堅決。漢子便沒有在說什麽,恭敬的答了一聲,到後麵和人一起操船去了。

小半日之後,周嘉謨一行人登上了揚州碼頭,看到揚州碼頭上船來船往,周嘉謨笑著點了點頭。看來這官應震賑災的事情做得不錯。那些船很多是運糧的船,其餘的則是鹽船或者商船。

一行人走走停停,慢慢的向揚州城走去,越走周嘉謨臉上的笑容便越多。街道兩側並沒有乞丐,倒是遠遠的看到了幾個施粥棚。隨便走到一個小茶攤坐下,周嘉謨笑著對身邊的人道:“坐下歇歇。喝點茶水!”

“是,大人!”幾個漢子恭敬的答了一聲,便有人去清理桌子,招呼掌櫃的上茶。

周嘉謨沒有理會這些,走到一個老丈的身邊,笑著道:“這位老丈,可否讓老夫和你們同桌啊?”

“看您說的。鄉下人哪有那麽多講究,一看您就是富貴人,隻要你不嫌棄,隨便您坐!”老頭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就笑著說道,將一塊糕點塞進小孫子的嘴裏,老頭又接著道:“你怕是有什麽話要問吧?”

“老丈如何知道的?”這些周嘉謨有了愣住了,難道這是人精?自己還沒說話,便已經猜出自己的用意了。

老頭端起麵前灰色的大碗,笑著說道:“老頭也不會相麵。老頭是猜的。您一看就是外地人,看您的打扮也不像普通老百姓。坐到老頭子這裏來,肯定是有事情要說啊!”

“老丈慧眼如炬,老夫卻有一些事情想問問老丈啊!”周嘉謨點了點頭,這倒也是人之常情。便不再這上麵再糾結了,笑著道。

“瞧你說的,有什麽話您說吧!”老頭似乎很是健談,笑著說道。

四下看了看,周嘉謨沉聲說道:“老丈,我聽說這揚州受災了,這一路走來也看到了很多倒塌的房屋。不過這路上可沒怎麽見到難民,這難民都到哪裏去了?”

“那是你來的不是時候,半個月前這裏還到處都是災民,有的人都賣兒賣女了。那個慘樣的就不要說了,想想都讓人心酸。”老頭深深地歎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無奈。

周嘉謨的眼中閃過一絲煞氣,不過還是笑著對老頭道:“老丈,那官府就不管管?聽說這揚州知府張謙是個不錯的官啊!”

“要說這張大人啊!的確是個好官,可是張大人官太小了,不頂用啊!揚州剛剛地震的時候,張大人便組織人救災,到處籌集糧食,開設粥棚。可以說雖然吃不飽,可也餓不死人,不用去賣兒賣女。有受傷的人,張大人講全城的郎中都集中到了城東,不要錢的給老百姓看病送藥。誰不念叨一生張大人好,那可真是好官啊!”老頭的臉上帶著一絲感慨,又有著一絲憤恨。

聽到張謙的這些作為,周嘉謨慢慢的點了點頭,不過想到那份奏折,周嘉謨又看口問道:“老丈,那後來怎麽樣了?怎麽就弄成易子而食了呢?”

“後來揚州來了一"qun jian"商,派人到粥棚搗亂,賣高價的糧食,把老百姓禍害苦了。不過張大人動作更快,很快就將這些人抓了起來,把他們的糧食都扣下了。當時那些人不服氣,張大人卻說這些糧食無論是誰的,現在就留下賑災了。”唏噓的歎了口氣,老者搖著頭,感歎道:“要說這張大人,那可這是好官。”

見老頭還有話說,周嘉謨拿過一邊大茶壺,給老頭倒了一碗茶水,示意他接著說。

“後來不知道什麽人出麵了,將那些奸商全都放了,糧食也被要走了,張大人也被罷了官。事情就可想而知了,郎中走了,粥棚也開不下去了,百姓無以果腹,隻能易子而食了。”老頭歎了口氣,臉上閃過一抹悲涼,道:“在這些人眼裏,真是人命賤如狗。”

啪!周嘉謨用力的一拍桌子,大聲的道:“國之蛀蟲,一群碩鼠!”

“您老是讀書人,老漢可聽不懂您說什麽,當初很多人都說,這倒了活不起的時候,那就攻進揚州城,搶了糧食就跑!”老漢似乎沒拿周嘉謨當外人,笑著說道。

周嘉謨卻擦了擦冷汗,這裏麵幸虧沒有白蓮教摻和,要不然肯定就造反了。想了想,周嘉謨又道:“聽說朝廷派了賑災大臣?”

“是啊!是啊!”聽到賑災大臣,老頭又來了精神,笑著說道:“這位官大人可了不起,據說是京城裏麵的大官,那是皇上身邊的大官,好像是什麽大學士,反正就是很大的官了。這位官大人也是好官了,他到揚州的第一天,粥棚便重新開了,走得郎中也回來了。揚州的當兵的也出來了,給災民聚集的地方搭窩棚,還讓人們洗澡,把髒東西扔掉。那些賣糧食、買孩子的奸商也都抓起來了,好官啊!”

緩緩的點了點頭點頭,這一點周嘉謨早就在預料之中,官應震一直以張居正標榜自己,處理這樣的事情肯定沒問題。似乎又想起一件事情,周嘉謨沉聲說道:“老丈,那現在這些人都到哪裏去了?”

“回家了,都回家了!朝廷每戶給發了二十天的口糧,說是其餘的糧食到家在發。老頭子我差不多是最後一批走的了,都回家了!”老頭臉上帶著笑容,看了一眼身邊的一個布袋,顯然裏麵就是他的口糧。

“那你們不怕官府到時候不給你們糧食?”周嘉謨微一愣,沒想到還能這麽處理。

老頭頓時有些氣惱,瞪了一眼周嘉謨,道:“你這人說話忒不中聽,當時知府大人和欽差大人一起來的,把事情和我們講完了。讓我們回去那個那個,那個叫什麽重建家園,就是回去蓋房子,平整土地。說天下還是好官多,皇上已經知道這裏的事情了,沒人敢在做對不起的事情。欽察大人還說到時候會去各地發糧食的地方,誰敢不給老百姓發糧食,用那位官大人的話,這叫皇恩浩蕩啊!”

看著老者一副得意的模樣,周嘉謨忍不住笑了起來,在一邊附和道:“是啊!皇恩浩蕩!”看了看天色,周嘉謨又道:“休息的差不多了,該上路了!”

“是啊!老頭子也走了,回去還要平地!官府說給種子,來年有個好收成啊!”說著帶著自己的孫子,背著那個裝著口糧的布袋子,拄著一根木棍子,搖搖晃晃的走了。

看著老頭子的背影,周嘉謨臉上的神情異常的嚴肅,喃喃道:“皇恩浩蕩,大明朝出了一個盛世明君,你們卻在這裏給皇上抹黑。這天下真當成了自己的天下不成?”轉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隨從漢子,周嘉謨沉聲道:“走,進城!”

周嘉謨進了揚州城,南京城北五十裏,一群人行商打扮的人正坐在高崗上。領頭的手裏那個一個羊皮袋子,灌了一口酒,輕輕的摸了摸腰間的刀。在他抬頭的一瞬間,能夠看到一張堅毅充滿棱角的臉,正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駱思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