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臉色蒼白的顏思齊,鄭一官的心裏忽然閃過一抹不舍,不過卻似乎鬆了一口氣。無數次的告訴自己,不能產生這樣的想法,可是鄭一官還是忍不住,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的反映,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一官,我今年不過三十七歲,最好的光陰才剛剛開始。這麽多年下來,我為了自己的想法奮鬥,希望給兄弟們找個出路。”顏思齊拉著鄭一官的手,嘴唇顫抖著,聲音中滿是不舍。

“大哥,兄弟們都知道,這麽多年你的付出,兄弟們都在看著。兄弟們還在等著,等你好起來,我們繼續馳騁大海!”鄭一官笑了笑,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

顏思齊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潮紅,苦笑著說道:“一官,我無數次在死亡的邊緣,我曾經比人一刀將身體查了一個對穿,可是那個時候我毫無畏懼。因為我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我知道我會好起來,我會活下去!”

“大哥,這次也一樣!”鄭一官這次是真的動了情,或許他不滿意顏思齊的做法,不讚同顏思齊的為人,可是他能夠感受到那份屬於兄弟的情誼。

“我的家人被宦官迫害,活活的死在了牢裏。我殺了那個該死的太監,殺了官員,我逃到了海上。那個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為了那些希望我活著的人。可是到了海上,我發現了有太多和我一樣的人了!”顏思齊的眼睛漸漸的亮了起來,臉色也變得更加潮紅。

這次鄭一官沒有說話,他用兩隻手握住了顏思齊的手,更加的用力,讓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我從小生長在海邊,我們沒有土地,土地都是地主的。租來的地沒有辦法種。種上了也沒有收成,因為土地被海水浸泡過。我們能依靠的隻有大海,我們是大海的兒女!我們隻有依靠著大海才能活著,可是朝廷不允許,我們做了這麽多,隻是為了更好的活下去!”顏思齊沒有理會鄭一官,仿佛實在自言自語。一句一句的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一官,這次我感覺不到我自己了,我知道我就要去了!這份家業是我們一起打下來的,如果我死了,這份家業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的照顧兄弟們,讓他們好好的活下去。比現在更好的活下去!”顏思齊看著鄭一官,眼中滿是祈求,他不知道鄭一官能不能做到,可是鄭一官的承諾會讓他含笑九泉。

用力的點了點頭,再一次加重了手上的力量,鄭一官嚴肅的說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我一定會做到。我要讓荷蘭人看我們的臉色,我會讓朝廷付出代價,我會讓兄弟們過上最好的日子。”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顏思齊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放下了最大的心事,又接著說道:“我的妻兒就交給你了,好好的照顧他們!”

“放心。大哥!我會將你的兒子當成我的兒子來養,以後他就是我的義子!”鄭一官再一次保證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些保證,可是他就想答應顏思齊的請求!無關利益,無關想法,有的隻是最單純和樸素的感情。

滿意的笑了笑,顏思齊似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半晌才接著說道:“我想見見的我的妻兒,一官,一定要記得你答應的事情!”

沒有說話,重重的點了點頭。鄭一官站起身子向外麵走了出去。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月亮升了起來,月光灑在大海上,伴隨著海浪起起伏伏。海風不斷的吹來,空氣中的鹹味更重了!一個人站在礁石上,聽著海浪不斷的敲擊著岩壁,鄭一官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陷入了空靈。

身上的衣服被海風緊緊的裹在了自己身上,腰間握著自己最心愛的戰刀,這是一把倭刀,顏思齊總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

“你是新來的,小子,你的運氣不好,遇到了我!”他全是是血,將倭寇頭領的人頭割下來,將地上的刀拽了出來。他的身體剛剛被這把刀刺穿,他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

伸手將刀上的血跡擦去,臉上帶著異樣的感情,對著自己笑,“這是一把不錯的刀,這是給你的禮物,希望你下次用這把刀殺人,不是在這裏看著!”

沒有嘲笑,沒有諷刺,有的隻是爽朗的笑容!將刀扔給了自己,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鄭一官一直這麽覺得。

一道大浪起來了,鄭一官猛地拔出腰間的刀,刀尖落在了地上,右手握著刀柄,向著大海走了過去。速度越來越快,刀尖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啊!”大叫了一聲,鄭一官用力的揮舞著自己的刀,一次次的將海浪劈開,又一次次的被海浪推回來。摔倒了在爬起來,直到沒有了力氣,直挺挺的倒在了沙灘上。

“你很少這樣,這不是你的性格!”一個身影在鄭一官的身邊停了下來,眺望著遠處的大海,聲音淡然的說道。

拄著手中的刀站起來,大口的喘著氣,身上在不斷的滴水,鄭一官的苦笑著說道:“人總有脆弱的時候,我想你也這樣吧?”

“當然,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久到我自己都不記得了!”說話的人語氣依舊沒有什麽變化,不過聲音中卻帶上了一絲苦澀。

“陳忠紀,我記得你是最早跟隨大哥的,你們的感情也是最深厚的。在這個時候,你就是來和我說這些不鹹不淡的話嗎?”鄭一官慢慢的轉過身,目光直直的看著陳忠紀,聲音嚴肅的說道。

笑著搖了搖頭,陳忠紀也直視著鄭一官,道:“我不是來和你說這些有的沒得,我隻是來告訴你,大哥走了!”語氣依舊淡然,沒有絲毫的波動,仿佛在說一件小事情。

“是啊!走了!他走了,把攤子留給了我們。”鄭一官似乎也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再也看不到波動,用與陳忠紀一樣的語氣說道。

“我見過太多兄弟離開,大哥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大海上每天都在死人,說不定哪一天我自己也死了,算不什麽。如果因為與你親近的人死了,你就喪失判斷力,那大哥就看錯人了!”陳忠紀臉上帶著笑容,不過卻看不出幾分真誠。

搖了搖頭,用左手拽著刀,走了幾步,鄭一官回頭看著陳忠紀,道:“如果大哥看錯人了,你會怎麽做?”

“可喜的是大哥沒有看錯,我不會去假定任何事情。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大哥了,所有人的命都交給你了,包括我自己的。”陳忠紀搖了搖頭,將聲音灑在了海浪中,人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哥,一路走好!”鄭一官抬頭看著天空,喃喃的說道。

顏思齊死了,島上的權力交接在一個晚上便完成了,作為島上最有實力的當家的,陳忠紀實力鮮明的支持了鄭一官。再加上鄭一官平日裏為人不錯,又是出了名的有能力,權力交接沒有出現絲毫的波瀾。

對於顏思齊的死,最覺得不是時候的,恐怕就是布萊恩了!他在島上參加了顏思齊的葬禮,可是其他的事情卻被鄭一官推掉了。

“大哥剛剛去了,我們不能動刀兵,需要三個月的時間給大哥守孝!”這是鄭一官給出的答案,讓布萊恩毫無辦法的答案。

原本的威逼利誘,或許還有些用處,可是在這種巨大的悲傷麵前,已經沒有了一點用處。布萊恩相信,如果自己在進行威脅,恐怕鄭一官不但不會和自己合作,更可能的是與自己開戰。

坐在返回澎湖的船上,布萊恩一口將杯中的紅酒喝掉,轉過頭看向一邊的許心素,道:“你不準備到澎湖去了嗎?你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布萊恩司令,任務沒有完成,不好交代的恐怕不止是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許心素不以為然的說道。

“我隻是需要對維特交代,他雖然長得醜了些,可是還是比較好說話的。可是你要麵對的確實福建巡撫,這個人我見過,出了名的不好說話!”布萊恩笑了笑,也是不以為意的說道。

許心素看著布萊恩,眉頭微蹙的說道:“布萊恩司令,我們是老交情了,有什麽還是直說吧!沒有必要繞彎子,不是嗎?”

“爽快,如果荷蘭出兵,我們希望你能給我們幫助!”布萊恩也不在掩飾,直接說道。

船上陷入了安靜,隻有海浪在拍擊著船幫。

鄭一官坐上了大哥的位子,他並沒有沉浸在傷感中,而是與陳忠紀商談下一步的計劃。一個讓自己翻天覆地變化的計劃,“在談論其他的事情之前,我希望自己能改個名字!”

“你隨意,你喜歡什麽就叫什麽!”陳忠紀一愣,不過還是笑著說道。

“我準備把我們的隊伍叫做十八芝,而我從今天開始就叫做鄭芝龍!”依舊是那塊礁石,依舊是那樣的海風,依舊是那個人,不過名字變了,或許還有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