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這個承諾多麽難

門口站著的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剛剛去麵鋪捎口信的男子。他們見到之後,立刻開門將他們兩人讓進去,隨手又掩住了房門。

隻見一個四五十歲年紀,須發有些間白人,隻是一襲得體的棉布衣衫,倒也看著溫和整潔。看到來人之後,麵『色』竟有些誠惶誠恐地上前高高抬起手臂,就要弓腰拜去,卻在還沒有來得及彎腰的時候,被楊奕霄一把握住手腕抬起來。

“見過侯大人。”倒是楊奕霄先開口道。

那侯齊侯大人麵『色』一緊,馬上拘謹地笑了:“楊公子請上座。”

“哪裏,侯大人自當上座才是。”說著,便自行落座在一旁了。

侯大人略微躊躇了一下,也隻得在上座坐定。

閔玥兒總覺得這個場麵有點古怪,卻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就見一旁又上來一個人,招呼了她一句:“閔小姐,請坐吧。”

她抬眼一看,此人精幹瘦小,麵『色』柔白,應該也是青壯年紀,口邊卻極細嫩,毫無須髭痕跡。她想起來了,這人她見過的,就是在梧州肖府門口,跟在楊奕霄身邊的除了狄琨之外的另一個人。

“楊公子,本官接到……喜大人訊息時,馬不停蹄趕來,卻仍錯失良機,沒有幫到諸位,實在慚愧。”

“少爺,我可是一天也沒敢耽誤啊。”那個瘦小男子連忙湊到他身旁解釋。

“喜大人?”他嗬嗬一笑:“小喜子也成了大人了?侯大人,你可別這麽叫他。”

閔玥兒也正在奇怪,怎麽楊奕霄的一個隨從,竟被知府大人喚作“大人”了,那麽這楊奕霄又該被叫做什麽才夠份量?但他嗬嗬笑著這麽一個玩笑又似乎解除了這層疑『惑』。或許楊奕霄的爹爹在朝中曾是很有地位的官員吧,才會連家中的一個下人也叫人不敢怠慢。

就見楊奕霄抬手敲了敲身邊人的腦殼:“小喜子,這次不怪你,事情是來的有些突然而已。”

“楊公子,不知現在有什麽是本官可以效勞的嗎?”

“當然。”楊奕霄端起一旁的茶碗輕啜一口,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不知侯大人帶來多少人馬?”

“八十人,都是精兵良將。”

“這麽多,那豈不是走的很招搖。”

“楊公子放心,我安排他們都是平民打扮,而且是分批而行,並未引起注意。”

“那就好。”他又喝了一口茶:“葉城的方位,侯大人應該清楚。”

聽到“葉城”兩個字,閔玥兒微微震動了一下,剛剛一直不知道楊奕霄在搞什麽鬼,突然覺得好像不認識他一樣,此時好像才覺得,他要做的應該還是和聖蓮教相關,和肖然相關的。她有些期待地看著他。

侯大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葉城理應也算是榆州地界的,隻是多年前荒廢了,便漸漸被遺忘……”

“既是天啟土地,怎可被遺忘。”楊奕霄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仍舊悠然自若,卻掩不住的一股威嚴之氣。

聽到這話,那老成的侯大人額角竟有些汗氣滲出:“這是本官之過,本官之過……”

“侯大人千萬別這麽說,一個國家的領土之失,最終該是一國之主之過。”

這不是公然批評天啟王朝的皇上嗎?閔玥兒著實有些驚訝。

“這……楊公子是要去葉城嗎?”

“不,我想請侯大人派四十人去葉城做接應,另留四十人守護在天陽客棧四周,保護閔姑娘安全。”

“沒有問題,我立刻去安排。”

閔玥兒越發覺得楊奕霄此人有些奇怪了,為什麽一州之長全聽憑他一人來差遣?即使是他的爹爹有很大的能耐,也不是他自己啊,侯知府怎麽就會對他言聽計從?

但顯然他是成心要幫助他們的,他要侯大人派人去接應肖然,這便叫她安心了不少。而她自己到底有什麽樣的危險需要用那麽多人來保護?

從茗鼎茶樓出來,是那個被叫做小喜子的人跟著她的,楊奕霄說還要與侯知府有些事要談,便讓小喜子送她回天陽客棧。

這個小喜子看似並不像狄琨那樣沉默無語,剛才也和楊奕霄有些親切熱絡,閔玥兒便想要和他攀談起來。

“小喜子……我能這麽叫你嗎?或者也該叫喜大人?”

那人連忙哈哈腰:“閔小姐您可別這麽說,盡管叫我小喜子吧。”

“你應該跟在楊奕霄身邊很多年了吧。”

“我打十歲就跟在少爺身邊的。”

“他是宮裏的人嗎?”閔玥兒冷不丁地問,直叫他一愣。

見他有些語塞,她繼續問:“你也是宮裏當差的吧。”

“閔小姐,小喜子明白您的意思了。”

“哦?你說我沒有說錯吧?”

隻見小喜子眼珠一轉,有些畢恭畢敬地應承道:“小喜子的確如閔姑娘所猜的那樣,是在宮裏當過幾年差,後來就專心伺候少爺了。”

閔玥兒知道了,他應該就是宮裏的公公了,可是:“為什麽會讓宮裏當差的人去伺候他呢?他到底是幹嘛的啊?”

“啊……我家少爺是和宮裏有些淵源,我也是機緣巧合罷了。”

閔玥兒看他言辭閃爍,答非所問,想必也套不出什麽話來,索『性』不去管他了,反正知道這個人應該是可以信任的吧,否則肖然也不會放心讓他帶著自己先走。

雖然這個楊奕霄總是處處與她作對一般,但仍讓她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這是除了肖然以外,她此刻還願意相信的另一個人,也許是因為他所說的自己孩提時代的糗事是那麽真實而親切,也許是因為他們互相救過彼此的『性』命……

再次來到天陽客棧時,閔玥兒已經發現有些不尋常的地方,這裏變得異常清靜,除了店家和雜役,再沒有其它的人,晌午離開前那來來往往的住店用餐的人,雖然是不如幾日前的多,可是現在卻更是一個也見不到。

閔玥兒一邊上客房,一邊四下打量。就聽小喜子說:“這裏已經被包下來了,閔小姐就安心住下吧。”

“包下來啦!整個客棧?”

“為了您的安全……”

“難道這樣就不招搖嗎?”

小喜子一笑:“當然不是以我家少爺的名義包的,也不是侯知府,自然會有地方豪紳來頂這個名,不會引起懷疑。”

“小喜子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閔玥兒轉過身看看他:“我在想,楊奕霄不想要侯知府招搖,到底是怕我和肖然的蹤跡被別人發現,還是他怕自己的蹤跡被別人發現呢?”

小喜子一時不知該怎麽答話,閔玥兒反輕笑一下,轉身回了客房。

一直到傍晚的時候,天『色』眼看就要暗下來,閔玥兒隻能獨自在客房中坐立不安,她並不想出門去,出門又能去哪裏呢?這裏人生地不熟,除了出了陽關鎮以北的那條路,自己根本沒有什麽地方是想要去的,可是那裏她卻不可能去。她現在隻能等在這裏,倘若出了客棧,豈不是給那些在客棧四下保護自己的人造成麻煩嗎,所以,她哪裏也不能去,也不想去。

這種無力感,是那樣的讓人窒息,又那樣熟悉。

在梧州的時候,她就這樣呆呆地等了肖然十五天。那十五天裏,每時每刻都會有各種念頭竄出腦海,一時想著他不會有事,他有那麽好的功夫,他那麽沉穩機敏,一定可以應付得了那些壞人。可是另一時卻害怕他再謹慎也會有萬一的時候,萬一他一個不留神,被他們的暗箭所傷,萬一他們的詭計防不勝防……但馬上又會僥幸地勸慰自己應該對他有信心才行,可是單是自己的信心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

如此這般反反複複的念頭盤旋不散,正是這種窒息的等待太折磨人,她才要他答應自己,再也不要留她一個人。可是,她此刻才知道,他做出這個承諾其實是多麽的難,在那個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們是不得不分開的,她的留下,不但自己有危險,更會給他帶來莫大的負擔——一思及此,閔玥兒心裏便酸澀之極。

然而正在這時,客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