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5章 心魔象,道漲魔消

三人初聽風雷殺伐、委靡之聲,因是學道多年,心性明定,還能付之無聞。及至一聽後來怨苦呼號之聲,與繁音靡樂遙遙相應,沈圖不由滿腔義俠,心念黎庶,心旌搖搖,不能自製。幸而深知此乃幻景,真事未必如此之甚。這同情之淚一灑,便要神為魔攝,功敗垂成。

隻是那聲音聽了,兀自令人肌粟心跳,甚是難過。正在強自挨忍,群響頓息。

過一會兒,又和初來時一樣,大千世界無量數的萬千聲息,大自天地風雨雷電之變,小至蟲鳴秋雨、鳥噪春晴,一切可驚可喜、可悲可樂、可憎可怒之聲,全都雜然並奏。

沈圖三人道行較高,雖也一樣聽見,因是置身事外,心無恐怖,不虞魔侵,仍自盤空保護,以防魔外之魔乘機潛襲。一聽眾響回了原聲,下麵紫氣圍繞中,三點青星仍懸空際,光輝不減,沈圖便知第一番天魔伎倆已窮。

果然不消頃刻,群噪盡收,萬籟俱寂。

方代下麵三人慶幸無恙,忽見繽紛花雨自天而下,隨著雲幛中簇擁著許多散花天女,自持舞器,翩躚而來,直達三人坐處前麵,舞了一陣,忽然不見。

接著又是群相雜呈,包羅萬象,真使人見了目迷五色,眼花繚亂。

元神不比人身,三人看到那至**極穢之處,紫玲道心堅定,視若無睹;司徒平雖與寒萼結過一段姻緣,乃是患難之中,情不由己,並非出於平時心理,也無所動;惟有寒萼生具乃母遺性,孽根未盡,看到自己與司徒平在紫玲穀為天靈子所困時的幻影,不禁心旌搖搖起來。

寒萼這元神略一搖動,渾身便自發燒,眼看那萬千幻象中隱現一個大人影子,快要撲進紫氣籠繞之中。寒萼知道不好,上了大當,連忙拚死鎮懾寧靜時,大人影子雖然退去,元神業已受了重傷。

一會萬幻皆空,鼻端忽聞異味。時如到了芝蘭之室,清香襲腦,溫馨蕩魄;時如入了鮑魚之肆,腥氣撲鼻,惡臭熏人。所有天地間各種美氣惡息,次第襲來。最難聞的是一股暖香之中,雜以極難聞的騷膻之味,令人聞了頭暈心煩,作惡欲嘔。

三人隻得反神內覺,強自支持。霎時鼻端去了侵擾,口中異味忽生,酸甜苦辣鹹淡澀麻,各種千奇百怪的味道,一一生自口內,無不極情盡致,那一樣都能令身受者感覺到百般的難受,一時也說之不盡。

等到口中受完了罪,身上又起了諸般朕兆:或痛、或癢、或酸、或麻。

時如春困初回,懶洋洋情思昏昏;時如刮骨裂膚,痛徹心肺。

這場魔難,因為是己躬身受,比較以前諸苦更加厲害,千般痛癢酸麻,好容易才得耐過。忽然情緒如潮,齊湧上來,意馬心猿,怎麽也按捺不住。

以前的,未來的,出乎料想之外的,一切富貴貧賤、快樂苦厄、鬼怪神仙、六欲七情、無量雜想,全都一一襲來。

此念甫息,他念又生。

越想靜,越不能靜;越求不動,卻偏要動。

連紫玲姊妹修道多年,竟不能澄神遏慮,返照空明。

眼看姊妹二人一個不如一個。首先寒萼一個失著,心中把握不住,空中元神一失,散了主宰,眼看就要消散。寒萼哪裏知道是魔境中幻中之幻,心裏剛一著急,恐怕元神飛逝,此念一動,那元神便自動飛回。

元神一經飛回,所有妄念立止。雖是剛剛受了沈圖煉化的混沌之氣的滋補,後勁尚在,但神散了一散,法術便為魔力所破,等到覺察,想再飛起防衛,卻不知自己大道未成,本無神遊之能,之前卻是憑了神符作用,如今要想再行飛離,焉能做到?

紫玲雖比寒萼要強得多,無奈天魔厲害,並不限定你要走邪思一關,才致壞道,隻你稍一著想,便即侵入。紫玲關心寶相夫人過切,起初千慮百念,俱能隨想隨滅,未為所動。最後不知怎麽一來,念頭轉到寶相夫人劫數太重,天魔如此厲害,心中一動,魔頭便乘虛而入。惟她道行較高,感應也較為嚴重,也和寒萼一樣,猛覺出空中三個元神被魔頭一照,全快消滅。以為元神一散,母女夫妻就要同歸於盡,竟忘了諸人的行時警告,心中一急,元神倏地歸竅。知道不妙,忙運玄功,想再飛出時,誰知平時雖能神遊萬裏之外,往返瞬息,無奈道淺力薄,又遇上這種最厲害的天魔,哪還有招架之功?用盡神通,竟不能飛起三尺高下。

寶相夫人的左右護翼一失,那天魔又是個質定形虛、隨相而生之物,有力也無處使。這一來,休說紫玲姊妹嚇得膽落魂飛,連空中的沈圖三人一見空中三朵青星倏地少了兩朵,天還未亮,不知三仙何時出洞,雖然司徒平頭上那朵青星依舊光明,料定道淺魔高,支持稍久,決無幸理,三人也是一般心驚著急,愛莫能助。

尤其女殃神鄭八姑,發覺自己以前走火入魔,還沒有今日天魔厲害,已是不死不活,受盡苦痛。眼看寶相夫人就要遭劫,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更為難過。暗道:“自己那粒雪魂珠,乃是天地精英,萬年至寶,除魔雖未必行,難道拿去保護下麵三人還無功效?”

一時激於義憤,正要往下飛落,忽聽沈圖道一聲:“莫急,且再看!“

鄭八姑定睛一看,頓覺奇怪。

論道行,司徒平還比不上紫玲姊妹,起初紫玲姊妹元神一落,便料他事敗,隻在頃刻。誰知就在二人沉思觀望這一會工夫,不但那朵青星不往下墜落,反倒光華轉盛起來,一毫也不因失了左右兩個輔衛而失效用,鄭八姑和諸葛警我看了好生不解,看向了沈圖。

原來苦孩兒司徒平幼遭孤露,嚐盡磨難,本就沒有受過一日活人之樂。

及至歸到萬妙仙姑許飛娘門下,雖然服役勞苦,比起幼時,已覺不啻天淵。

後來因自己一心向上,未看出許飛娘私心深意,無心中朝餐霞大師求了幾次教,動了許飛娘的疑忌。再被三眼紅蜺薛蟒從中蠱惑進讒,挑撥是非,平日已備受荼毒。末一次若非紫玲穀二女借彌塵幡相救,幾乎被許飛娘毒打慘死。

人在萬分危難冤苦之中,忽然得著兩位美如仙女的紅粉知己,既救了他的性命,還受盡溫存愛護之恩,深情款款,以身相許,哪能不感激?

當日一聽,說異日有用他處,雖從沈圖口中得知自己中了算計,但也已抱定粉身碎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之念。

再一想到沈圖門下所居的涵蓄仙府,門中同輩盡是仙根仙骨,學的又是無上法門,玄門正道,自己前途修為已是無量。又知道此次寶相夫人劫數,有三仙等前輩先師相助,事非真不可為。萬一事若不濟,便準備以一死去謝二女。

此番到了東海,若論臨時敬畏,並不亞於紫玲姊妹。論道行法術,還不如寒萼;比起紫玲,更是相差懸殊。也是司徒平該要否去泰來,本身既寓有生克之機,又趕上第一次乾天真火來襲,眼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危機一發,忽被寶相夫人冒險將元神飛出,助長他的真靈,與真火相撞,居然僥幸脫難,再一聽寶相夫人所說的一番話,忽生妙悟,暗想:“寶相夫人遭劫,自己無顏獨生以對二女。寶相夫人已和自己同體,那天魔隻能傷夫人,而不能傷我,我何不抱定同死同生之心?自己這條命原是撿得來的,當初不遇二女,早已形化神消,焉有今日?要遭劫,索性與夫人同歸於盡。既是境由心生,幻隨心滅,什麽都不去管它,哪怕是死在眼前,有何畏懼?況且自己手中尚有禹鼎至寶,拚死而已!“

主意拿定,司徒平便運起玄功,默念《清靜經》,一切付之無聞無見無覺。一切眼耳鼻舌的魔頭來侵時,一到忍受難禁,便把它認為故常,潛神內照,反諸空虛,那魔頭果然由重而輕,由輕而滅。

司徒平卻並不因此得意,以為心無其心,形無其形,物無其物,唯見於空,本來無物,何必魔去心喜?

神心既是這般空明,那天魔自然便不易攻進。中間雖有幾次難關,牽引萬念,全仗他道心堅定,旋起旋滅。先還知道有己,後來觀空亦空,所空既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至於無己,連左右衛星的降落,俱未絲毫動念。不知不黨中,漸漸神與天會,神光湛發,比起先時三星同懸,其抗力還要強大。

道與魔,原是此盛彼衰,迭為循環。過不一會,魔去道長,元神光輝益發朗照。所以空中請葛警我與鄭八姑二人見了十分驚異,唯有沈圖含笑不語,暗自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