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狐狸?”

“不是狐狸難道是狸貓嗎?”

“……”

白小舟抓住它的腰,將它舉了起來:“你和我外公是什麽關係?”

“喂喂,把我放下來,抓那裏很癢耶。”

“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就放你下來。”

“好啦,好啦,我都告訴你。”北極扭動身體,“好癢,先放下來再說。”

白小舟在石凳上坐下,將它放在雙膝上,它蜷成一團,倒沒有抗議。

北極永遠記得1900年的冬天。

它是在這座山裏出生的,從它記事以來,就沒有父母,它不知道它們去哪裏了,或許是被野獸吃了,或許是被獵人打死了。它從很小的時候就自己覓食,山林是一個恐怖的地方,那裏有數不清的野獸,還有比野獸更可怕的獵人。

那年冬天雪很大,整個世界都好像被埋在雪下麵了。它沒有吃的,餓得發慌,冒著嚴寒出來覓食,卻被人類放的夾子夾傷了。它以為自己死定了,拖著捕獸夾躺在雪地中,從它腿上流出的血將雪地染出一朵漂亮的蓮花。

就在它最絕望的時候,一雙黑色的靴子出現在它的麵前,那是一個男孩,他有著漂亮的五官和一雙又深又亮,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睛。

他救了它,將它藏在自家床底下,省下自己的食物給它喂食。他說它的眼睛像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顆星辰,於是他給它起名字,叫北極。

在衛家養傷的那段日子,它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衛天磊,是衛家的旁支子弟,被衛家收養。和他一起被收養的,還有另一個旁支子弟——衛小娟。

“小娟也姓衛?”白小舟插嘴。

“別打岔!”北極不滿地說。

漸漸地,北極發現衛天磊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能夠看見山林中的草木精怪,總喜歡提著白色的燈籠在竹林中穿行,跟精怪們說話,甚至駕馭它們。

北極曾聽山裏的前輩說過,有一種人類,他們生來就有地仙的潛質,有或多或少的異能,這就是所謂的天賦異稟吧。

衛天磊和小娟在衛家的日子並不好過,衛家的孩子都欺負他們,他們總是一聲不吭,默默地忍受著。每次受欺負,衛天磊總是護著小娟。有一次衛天磊被衛家的長子砸傷了,小娟一邊替他包紮一邊哭,衛天磊忽然抓住她的手,認真地對她說,等他再長大一點,就帶她離開,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會照顧她一輩子。

北極在角落裏看著他們,忽然很妒忌那個女孩,這是它第一次想要變成人。

隻要潛心修行,就能變成人,這是從祖先那裏遺傳下來的,沉澱在每一隻狐狸身上的記憶。那天它下定決心,要為了他,變成一個漂亮的女孩。

那個時候,他們都不知道,他們這麽卑微的願望,也是奢求。

那天衛天磊到地裏做工回來,原本每天小娟都會歡天喜地地迎出來,遞給他一杯冰涼甜美的井水,可那天小娟的房間裏卻空空如也。北極跑進來,咬著他的褲腳往外拉。他將它抱起來,焦急地說:“她去哪裏了?是不是出事了?你盡管說,我能聽懂。”

“她,她被衛家的人帶走了。”北極結結巴巴地說,“說是要讓她當燒麵神婆。”

衛天磊臉色變了,丟下它就往外跑。北極不放心他一個人去,也連忙跟上。那些人來抓小娟的時候是很凶的,天磊一個人能對付他們嗎?

那個時候,北極還不知道燒麵神婆究竟是什麽。其實,燒麵神婆是紫媯娘娘的代言人,紫媯娘娘究竟是什麽時候出現的神靈,誰也不知道,史書中也未見記載。當地人也隻知道她許多年前出生在村子裏,有一天大旱,顆粒無收,村民以為是神靈發怒了,就挑選了她做人牲,敬獻給神靈。這個可憐的女孩被村民給活活燒死了,可是收屍的時候,人們卻發現紫媯的身體並沒有燒壞,隻有那一張臉給燒得麵目全非。人們以為是神靈顯靈了,非常高興,找了一張麵具給屍體戴上,隆重地下了葬。

但是,雨還是沒下,人們開始選第二個女孩。那天晚上,衛家的族長——也是村子的村長做了一個夢,夢見戴著麵具的紫媯回來告訴他,她已經成了這一片山區的神靈,如果想要下雨,就必須做到三件事。

第一件,從衛家的女兒中選一個來做她的代言人,她可以賜給她神力,但必須毀掉她的臉,給她戴上麵具。第二件,這個代言人不能是處女。第三件,為她建造神廟,世代供奉。

那個時候的人們都信奉鬼神,何況村子已經生存不下去了。衛家族長將自己一個不得寵的小妾生的女兒做成了燒麵神婆,並在村子裏修建了一座大廟宇。廟子落成的那一天,大雨傾盆而下。從此之後,原本貧瘠的土壤忽然變得肥沃,這個村子也漸漸富庶起來,衛家也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家族。

衛家每一代族長都會收養旁支的孩子當養女,隻等上一代燒麵神婆死了,再將這名養女變成燒麵神婆。

隻要有燒麵神婆在,衛家就能保住村長的地位,就能永遠富貴。

衛天磊趕到那座進行燒麵神婆儀式的小屋時,小娟已經戴上了麵具。因為她還是處女,必須由衛家的長輩來**,衛天磊看到了這一生烙刻於心,永遠也抹不去的畫麵。

他最尊敬的長輩將小娟壓在身下,那張慈祥的麵孔此時變得貪婪而猙獰。北極不知道那個時候衛天磊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但它站在他的腳下,能夠感覺到從他身上溢出來的巨大悲傷,這悲傷令它喘不過氣來。

它心中忽然湧出一絲恐懼,也許它該轉頭就跑,免得遭受魚池之殃。可是它被那股氣勢壓得連動都動不了。

族裏的長輩勃然大怒,命令將他拖出去,先打幾十鞭子,再關起來。當那些人將他架起,往外拖的時候,北極被一股勁風卷起,推出門外,門轟然合上。

然後,它聽到了衛天磊的怒吼。

整座森林都像被他的怒氣所震懾了,樹木無風自動,發出嘩嘩的濤聲,山林中野獸鳴叫,飛鳥爭先恐後地離巢,飛向天空。

衛家的其他人帶著武器衝過來了,衛天磊踢開門,渾身浴血,懷中抱著小娟,一步一步走出來。北極是真的被他嚇到了,覺得麵前所站的是一個從煉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我詛咒這個村子,詛咒這個家族,從今以後,這個家族的所有男人,都會在三十歲生日那天變成石像。”

頃刻之間,衛家所有超過三十歲的男人身體開始僵硬,從腳開始,一寸一寸變成石頭。

尖叫聲此起彼伏,衛家亂成一團糟。衛天磊抱著心愛的小娟,一步一步走進竹林,消失在幽暗森林的深處。

北極找遍了整座森林,都沒能找到他的蹤跡。

一百多年了,她冒著生命危險,一直在村子四周徘徊,隻為了等他回來。

“禽獸!”白小舟怒吼,將北極丟到一邊,“凱子,帶打火機了沒有?”

“呃,你要打火機幹什麽?”

白小舟側過臉,眼神陰冷:“放火!”

“啊?”朱翊凱連忙拉住她,“別衝動。”

白小舟撿起村民逃跑時丟下的火把,來到紫媯廟正殿,指著紫媯像罵道:“我知道你很可憐,我不想說什麽‘正義’之類的大道理,今天燒你廟宇的人是我,你要是怨恨,盡管來找我吧!”說罷,將火把往神像下一扔,神像身上披著紅紗,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朱翊凱看著麵前躥得飛快的火焰,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小舟,你就不怕他們報警嗎?”

“他們敢嗎?要是報警,村子的秘密就會泄露出去。就算他們不怕泄露,難道就不怕每晚都被狐仙上門騷擾嗎?”白小舟斜了一眼腳下的北極,“你說是吧。”

北極嘿嘿冷笑:“不錯不錯,不愧是天磊的外孫女。”

“今後你有什麽打算?”白小舟問它。

“繼續修行,總有一天我能去他身邊。”北極跑了幾步,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自言自語道:“真沒想到,我輸給小娟也就罷了,竟然還輸給了這個小姑娘。”

這個晚上,紫媯廟淹沒在火海當中,熊熊烈火中,白小舟好像看到紫媯像微微笑了一下。

或許,這對她來說,也是種解脫吧。

朱翊凱開著一輛越野車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白小舟坐在副駕駛座,從背包裏掏出外公的筆記,剛要打開,卻聽身邊的少年道:“在去村子裏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麽事?”

“貓死了。”

“貓?什麽貓?”

“龍老師用折紙變出來的貓,那隻貓能帶我找到你。我把它放在後車座上,它一路上都很安靜,我以為這種折紙貓本來就不太愛叫,也沒放心上。後來開進了森林,找不到路,想讓它幫忙的時候,才發現它已經死了,後車座上隻有幾張碎紙屑。”

白小舟皺眉:“有人殺了它。”

“能夠在我麵前神不知鬼不覺殺人的,沒有多少,但必定是高手。”

“那你後來是怎麽找到我的?”

“別忘了,我是龍老師的弟子,這幻術我也多少學了一點,那隻鳥就是我的傑作。”

白小舟抬頭,看到一隻黃色的鳥在頭頂盤旋。

“不過,我畢竟比不得龍老師,尋找你還是花了點兒時間。”他打了個響指,黃鳥“啪”的一聲化成了符紙,施施然飄落在他手中。“總之,一切等見了龍老師再說。如果真有一個隱藏的敵人,我們就要小心了。”

白小舟點了點頭,隨手翻開筆記本,眼睛忽然睜大,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喂,你沒事吧?”朱翊凱騰出眼睛瞟了她一眼。她合上書,望向窗外,眼睛微微疼痛,有溫熱的東西順著臉頰往下流淌。

筆記的扉頁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句詩,筆法蒼勁,正是外公的字跡無疑: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你說,人有可能返老還童嗎?”越野車徐徐開進凝華學園,白小舟忽然來了這麽一句。朱翊凱認真地想了想:“有很多種可能,也許是吃了什麽東西,古代筆記小說裏不是常提到某人在某處偶遇一仙人,賜給他一顆仙丹,吃了就能返老還童。”

“還有其他辦法嗎?”

“有啊。”朱翊凱頓了頓,說,“道家修煉成仙,白日飛升,也可返老還童。”

白日飛升?白小舟愣了一下,記得去年春節的時候,她誤入昆山,山中精怪都稱劉明軒為昆山君,莫不是他真成了山神?

將車子開進了車庫,剛一進門,瞿思齊就麵目猙獰地跑過來。朱翊凱還以為他要問兩人進展到哪一步了,正想酸他一酸,卻聽見他誇張地吼:“不好啦!出大事了!”

“什麽事這麽緊張?”

“司馬老大和龍老師失蹤了!”

“拜托你不要露出死了爹的表情,很可怕啊。”朱翊凱不知道為什麽想笑,“他們倆不是經常失蹤去辦案嗎?有什麽好奇怪。”

“這次連秦哲銘也一起失蹤了。”

“這也沒什麽好奇怪啊,秦哲銘也一起辦案去啦。”

“我跟你說不清楚。”瞿思齊覺得自己已經語無倫次了,“還是讓他跟你說吧。”

這個時候朱翊凱才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他靜靜地坐在角落裏,無聲無息。他不禁暗暗吃驚,這麽一個大男人就在屋中,他竟然現在才發現。

這個人,相貌無奇,毫無存在感,但絕不是泛泛之輩。

“各位,在下是異能研究會的特派員。”男人的聲音沙啞,“你們可以叫我第七號。”

第七號?007嗎?

白小舟拉了拉朱翊凱的袖子:“異能研究會是啥?”

“異能研究會專門負責處理靈異事件,是我們的上級。”

“呃……難道除了我們,還有其他研究所?”

“曾經有五十個研究所,現在隻剩下咱們一個了。”

“為什麽?”

“因為十年前一次浩劫,大部分成員都死了。”第七號淡淡道,就像在談論天氣,“幸存下來的人傷的傷、殘的殘,研究所不得不解散,隻留下了研究會。051重開的時候我很意外,這件事並沒有經過研究會,而是更高級別的人所做的決定,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算得上你們的上級。”

“龍老師他們究竟出了什麽事?”白小舟懶得聽他們敘舊。

“其實十年之前研究會就名存實亡了,之所以還保留,正是因為我們有浩如煙海的文獻和盤根錯節的情報網,那幾個老家夥也是百科全書式的人物,雖說沒有幾個能出現場,至少對發生的靈異事件能有一個正確的判斷。051重開,龍初夏和司馬凡提可以說是最得力的幹將,但是這次連他們都遇到了麻煩,可見情況已經很嚴重。”

“請直接進入正題。”白小舟打斷他,不是她不懂禮貌,實在是擔心龍老師三人,這個007還在這裏渲染氣氛,讓她如何能不著急。

“各位聽說過清香山精神病院嗎?”

“赫赫有名啊。”瞿思齊說,“我們常開玩笑,說這麽蠢,肯定是清香山上下來的。”

“五天前,有人在街上發現了一個精神病人,他病得很嚴重,拿著一把菜刀到處砍,說要砍死妖怪。他力氣大得可怕,警方用了十幾個特警才把他抓住,送到了精神病院。之後事態的發展就變得有些詭異了,110深夜接到報警電話,說有妖怪,殺人了,派了人過去,一去不回。警方又派了一隊人過去,還是一去不歸。一連損失了十幾個警察,警方才發現事情的嚴重,封鎖了病院,層層上報,最後這件事還是落到了我們的頭上。老家夥們通過衛星圖分析,那座病院處於鬼門,風水極陰,恐怕裏麵已經大大不妙了。我們立刻通知龍初夏和司馬凡提,他們做了萬全的準備,進入病院,剛開始還有聯係,可是……”他拿出一台老式錄音機,將一盤磁帶放進去,裏麵響起龍初夏的聲音。

“我們進入了大廳,這裏到處都是血,電力係統已經完全失效,等等,前麵好像有人。司馬已經過去了……司馬!小心!”尖銳的電流聲刺破了眾人的耳膜,“啪嗒”一聲,第七號關掉了錄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