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詩喜說荊軻,想見停雲發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

——龔定盒己未雜詩空山寂寂,鳥鳴嚶嚶,猿響寒嚴樹,鳥鳴山更幽。

在猿啼鳥語之中,卻忽有空穀足音,踏破了荒山的寂靜。

這是一個披著滿身風沙的少年,他是武當派掌門人雷震子的關門徒弟秦元浩。

此時正從險窄崎嶇的徂徠山道上經過。

徂徠山是在山東西北部的一座名隊在泰安縣之南,與泰安之北的泰山遙遙相對。

山雖然不算很高,但因無甚出產,野獸也不多,山上卻是少有人家。

秦元浩踏進徂徠山之後,一直就是踽踽獨行,沒有碰見過一個路人。

雖然是踽踽獨行,寂寞無伴,但秦元浩的心中卻是熱烘烘的。

他聽著山中的鳥語,似乎是在一唱一和,心裏想道:“古詩說‘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鳥鳴嚶嚶,自古以來,就當作是求友之聲,我這次到東平縣去,正是廣交天下英豪的好機會。”

在空山寂寂之中,秦元浩已經在憧憬五天之後的熱鬧常烘了。

“今天是八月初十,出了徂徠山,兩天之內,我可以趕到江家。

八月十五才是正日,我早來三天,不知江家可有賓客到了?若是我第一個先到,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江大俠極為好客,他一定不會怪我早到的。”

原未八月十五這天是天下聞名的江大俠江海天的女兒出閣的日子,她的女兒江曉芙許配給他的掌門弟子宇文雄,定下了在今年的中秋佳節完婚。

江海天結交滿天下,各大門派知道了這個消息,少不免部要派人來江家賀喜。

秦元浩就是代表武當派前往江家道賀的。

本來武當派人才濟濟,而以江海天的身份,他的女兒出閣,武當派應當派一個輩份更高的去參加婚禮才能表示隆重。

但因秦元浩雖然隻是雷震子的關門弟子,但他天生異稟,武功之高,卻在一眾同門之上,雷震子最喜愛他,有意栽培於他,故而在他學成出師之後,第一次“出道”,就叫他作為自己代表,到江家去作賀客。

雷震子知道江海天最喜歡年少的英雄,他把本門最得意的弟子遣江家,江海天一定會青眼有加,感到高興,而決不會嫌他失禮的。

但因秦元浩是第一次出道,江家的人不認識他,所以雷震子特別寫了一封親筆的介紹信,連同江家送來的請帖,叫他一起帶去。

此際秦元浩就正在做著廣交天下英豪的美夢。

秦元浩正自想得得意,一陣風吹來,忽聞得沁人脾腑的桂花香味。

秦元浩抬頭一望,隻見山坡上有家人家,房屋倚山修建,綠瓦紅牆,頗有氣派。

一看就知決非獵戶,而是有點錢的人家。

這家人家的花園裏種有許多桂樹,丹桂飄香,隨風送入秦元浩的鼻子。

此時已是日影西斜的傍晚時分,晚霞如血,在晚霞映襯之下,山坡上的野花更顯得紅酣紫醉,盡態極妍,加上了丹桂飄香,疏林裏紅牆隱現。

這樣優美的環境,實是令人不忍速去。

秦元浩心裏想道:“天色近晚,出了徂徠山未必找得宿頭,不如就在這家人家求宿。”

但隨即想道:“卻不知道是什麽人家,師父吩咐,江湖上須得步步小心,處處謹慎,荒山幽穀之中,有這樣一家人家,顯見是不大尋常,豈能隨便投宿?我在深山野嶺裏露宿也是慣了的,找不到宿頭,又有何妨?”可是秦元浩因為連日奔波,此際正自感到疲倦。

他深深吸了口氣,花香如酒,令他覺得好不舒服。

秦元浩伸了一個懶腰,坐了下來,心道:“我且歇歇一會再走。

反正也不忙著趕路。”

忽聽得那家人家的花園裏有個少年的聲音說道:“大漠孤煙直。”

隨即有個少女的聲音說道:“長河落日圓。”

秦元浩在雷震子門下,乃是日間學武,晚上學文,唐詩宋詞都曾讀過一些。

聽得園中的男女每人念一句詩,不覺有點奇怪,心道:‘他們不在書房裏讀,卻在花園裏念詩,又不是整首的念,這卻為何?”那家人家在山坡下麵,秦元浩則是在山坡上麵坐著的,花園雖有圍牆,卻擋不住他的視線。

他無意偷看人家,但因好奇心起,不知不覺的就把視線投了去去。

剛才那對少年男女是在花樹坎中,如今則出到園中的一片平坦的草地上。

隻見他們每人手裏提著一把長劍。

那少年道。”

你的‘大漠孤煙直’使得對了,不過勁道尚賺不足;‘長河落日圓’卻使得不對,還要再練。

你看我的。”

說罷,將長劍一抖,劃了一道圓圈。

但見劍影如環,少年的整個身子都似在光環之中。

那少女跟著將劍反複的劃著圓圈,可是圈兒總劃不圓。

少女賭氣道:“這麽難練,我不學了。”

少年笑道:“這一招我曾整整學了一個月,才能運用純熱了,你才學了三大,就灰心了?”少女道:“好,這招明天再練,你再把那招‘大漠孤煙直’比劃給我看看,我想知道為什麽我的勁道總是使得不足。”

少年一劍刺出,其直如矢,隻見樹上的桂花,紛紛飄下。

秦元浩雖然不在園中,但看見桂花紛落,也好似感覺得到他那虎虎的劍風。

秦元浩不覺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這少年使的確是上乘劍法,功力也很不凡,如不知是哪一派的?”這時,秦元浩才知道他們是在練習劍術,所念的唐詩乃是招數的名稱。

少年說道:“出劍之時,小臂微彎,氣沉丹田,蓄勁待發,出招之際,力求其直。

這樣勁道就自然足了。”

少女練了幾次,出劍之時,果然也有桂花落下。

少年笑道:“好,你的天資比我高,這一招行了。”

少女道:“我和你對拆練過的十二招。

喏,星垂平野闊。”

一劍刺出,劍鋒顫抖,劍光錨開。

秦元浩雖然不懂得他們這一套劍法的奧妙,也知道少女使的這招,已經符合了詩的意境。

果然聽得少年讚了一個“好”字,說道:“小心接招,我還你一招‘月湧大江流’。”

聲出招發,登時隻見一片寒光,突現湧現,劍勢綿綿不斷,當真有如一輪皓月,湧出江心,而浪花四起,將江心的月影,蕩得破了又圓,圓了又破的模樣。

這兩人對拆了一十二招,每一招都符合一句唐詩的意境,看得秦元浩目眩神迷,心中想道:“怪不得師父說江湖上藏龍臥虎,處處都有能人。

這個少年的劍法不知是那一派的,但已不在我派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之下。”

想至此處,不覺油然起了結交之心。

心念未已,那少年念道:“風急翻霜冷”,寒光一抹,劍影翻騰,出手快極。

那少女回了一招“雲開見月驚”,這一招橫劍前推,本來是解拆少年那一招的,但因這少女時候拿捏得不夠準確,慢了些兒,勁力不足,隻聽得“鐺”的一聲,雙劍相交,少女的青鋼劍脫手墜地。

秦元浩見這少年的劍術使得如此精妙,幾乎禁不住喝起彩來,幸虧驚覺得早,話到口邊,終於忍住。

少年拾起劍來,賠笑說道:“對不住,我收勢不及,把你的劍打落了。

再來,再來。”

少女賭氣道:“我的劍比不過你,不來了。”

少年說道:“咱們是拆招玩兒,你怎麽認真起來了?”少女說道:“說是拆招玩的中為什麽存心要我好看?就算你是師父,我是徒弟吧,你也不該把我的劍打落。

好,你的劍術多好,我也不跟學了。”

少年連忙賠禮道:“我若是存心的,叫我不得好死。

好在也沒旁人,你也不怕給人笑話。”

少女道:“你怎麽知道沒有旁人?”少年說道:“我眼觀四麵,耳聽八方。

我說沒有旁人就沒有旁人,要是真的有的話,我還不把他揪出來嗎?”秦元浩聽得他們如此說話,似乎是針對自己而發,不自覺的連忙把身子躲藏得隱密一些。

秦元浩本來是動了與他們結交之念的,如今聽了他們的說話,方才警覺倘若自己此時出去,實是大大的不妥。

要知武林中人,在他們練習本門的秘傳武技之時,是決不歡迎外人旁觀的。

故而偷看別人練武,列為武林禁忌之口。

秦元浩心裏想道:“幸虧他們沒發現我,要不然隻怕要惹出麻煩。

我又不知道這家人家的來曆,還是等待到了江家之後,向同道的長輩打聽,知得清楚了,再來結交也還不遲。”

秦元浩想要走開,但這對少年男女還在園中,秦元浩一走,隻怕會給他們發現。

因為秦元浩雖然無意偷看別人練武,也隻好再看下去了。

隻聽得那少年說道:“嫦妹,咱們隻是彼此切磋,怎談得上什麽傳授?這套劍法是我練了多年的,當然可以由我教你,但說到暗器功夫,我可就要向你請教了。

對啦,咱們今天不練劍術了,繼續再練暗器如何?聽說你的梅花針打得出神入化,露一手給我開開眼界吧,也好讓我學學高招。”

少年這麽一捧,這少女才化嗔為喜,說道:“你別給我亂戴高帽,我爹爹說,你的叔祖最天下第一高手,你的暗器功夫怎會比不上我?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話吧?”秦元浩聽了,不覺驚疑不定,心裏想道:“當今的天下第一高手,誰不知道是江大俠?哪來的又一個天下第一高手?若說這少年的叔祖就是江大俠吧,但江大俠今年不過四十出頭,怎能就有侄孫?何況也沒聽說江大俠另有兄弟?”少年笑道:“武功之道,各有所長,你家的點穴法與暗器功夭,我的叔祖也是很佩服的。

你別客氣了,禮尚往來,你也該教教我了。”

秦元浩起初以為他們是同門的師兄妹拆招,如今才知道不是。

少女說道:“好吧,你既然走要看我笑話,那我就隻好獻醜了。”

說罷,掏出了一把梅花針,自言自暗道:“怎麽練呢?嗯,有了,這些嗡嗡叫的蜜蜂令人討厭,待我把它打下。”

少女附近的桂樹上,正有一群蜜蜂飛來采花釀蜜。

少女說罷,把手一揚,隻見金光閃爍,一大群蜜蜂紛紛墜下。

這少年喝彩道:“好,好功夫,難得的是每一隻蜜蜂都著了一口梅花針,不多也不少,這手功夫比‘天女散花’要高明多了。”

少女笑道:“你倒是個識貨的行家,如今該看你的啦。”

秦元浩見了這少女的暗器功夫,也不禁暗暗吃驚,但心裏卻最想道:“這少女的暗器手法確是高明,卻未免太殘忍了。

且看這少年的暗器功夫又是如何?”這少年並不客氣,說道:“好吧,你要我獻醜,我也隻好從命。”

說罷,臉兒朝外,倏地把手一揚。

少女道:“你打什麽?”就在少女說話之時,秦元浩隻覺微風颯然,對方的暗器已然打到。

原來這少年是把他當作暗器的目標的。

秦元浩冷不及防,險些給他打著,連忙在間不容發之際,施展“彈指神通”的上乘武學,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枚透骨釘給他彈得飛出數丈開外,方才落地。

但秦元浩的指頭也微覺疼痛,他與這少年之間距離有二十丈開外,而且這少年是在山坡下麵打上來的,打到二十丈開外,居然還有如此勁道,秦元浩也不禁大力驚駭了。

這少年把透骨釘一發,猛的就大喝道:“何方小子,膽敢偷看我們練武,你當我們不知道嗎?快快給我們滾出來!”少女則笑道:“這小子的功夫也還當真不壞呢!”秦元浩本來就有與他們結交的心意,隻因怕犯了江湖禁忌,才不敢出來。

但如今既然是給他們發現,也就隻好出去了。

當下,秦元浩跑下山坡,躍過圍牆,到了園中,向那少年拱一拱手,說道:“小弟是武當派的弟子秦元浩,路過此地,並非有意偷窺。

請兄台原諒。”

秦元浩自報師門來曆,一來是依照江湖規矩,向對方表示尊重的意思。

二來也是希望取得對方的好感,不至於對他有所誤解。

要知少林、武當,並駕齊驅,乃是武林中最大的兩個門派。

別人聽得武當的名頭,多少會對他有幾分尊重。

不料這少年受了秦元浩的一揖,大刺刺的竟不還禮,卻冷冷說道:“管你是什麽武當弟子,你偷學我們的劍術,就是不該!”秦元浩是個外圓內方的人,也很有幾分傲氣的。

盡管他想與對方結交,但聽了少年這樣不客氣的說話,也不覺動了怒氣,說道:“兄台的劍術確屬高明,但我武當弟子,還不至於是偷學別人武藝之輩!”少年“哼”了一聲,說道:“武當弟子又怎麽樣?好,我就領教你的武當劍術!”長劍二指,疾如閃電,陡然飛起幾朵劍花,就向秦元浩攻了過去。

一招之間,連刺秦元浩的三處大穴。

秦元浩心裏想道:“我可不能辱了本派的威名。”

在對方苦苦相迫之下,秦元浩也隻好拔劍招架了。

這少年道:“嫦妹,你小心細看!”唰的一招“大漠孤煙直”,劍直如失,使得迅捷無比,劍尖指向秦元浩的麵門,竟是想刺瞎他的眼睛!秦元浩又驚又怒,心道:“即使我是偷窺了你的武技,你也不該出手如此狠毒!”當下隻好也施展本門絕學,一招“橫雲斷峰”,劍勢一封,倏地一翻一絞,隻聽得“鐺”的一聲,少年的長劍給他格開,身形斜竄三步。

少女格格笑道:“我仔細看了,原來你這一招‘大漠孤煙直’是可以這樣破解的。”

這少年本來是想在意中人的麵前炫耀他的劍法的,不料傷不著人家,反而給人家迫退三步,不禁老羞成怒,喝道。”

好,叫你這小子知道厲害。”

長劍一圈,接著一招“長河落日圓”,劍光飛舞,倏然間合成了一道光環,將秦元浩的身形籠罩在他的劍光之下,倘若給他這招得手,秦元浩就要給他攔腰斬為兩截。

秦元浩見他越來越狠,心中火起,想道:“不還他一點顏色,他隻當我是好欺負的了。”

於是劍尖一挑,從光環中穿入,一招“橫掃六合”,隻聽得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霎然間劍光流散。

少年的這招“長河落日圓”又給他破了。

秦元浩道:“可以罷手了吧?”少年喝道:“勝負未決,焉能罷手?”說話之間,疾攻三招,一招狠過一招。

他這套劍法確有獨到之處,每一招都有著好幾個變化,連環三招,一氣嗬成。

幸虧秦元浩看過他與這少女拆招,稍微摸到一點底子,這才不至於給他殺得手忙腳亂。

秦元浩心裏想道:“這小子不肯罷休,我若隻守不攻,終須吃他的虧。”

要知武當派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本來是以攻為主的,用來防守,實是不能發揮劍法之長。

秦元浩一聲長嘯,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對不住,我可要還招了!”手起劍落,左刺兩劍,右刺兩劍,中間又刺三劍。”

出手七招,快如閃電,式式不同。

少女在旁邊看得目眩神搖,失聲說道:“咦,文大哥,他的劍法似乎比你還快幾分呢!”少年麵若寒霜,他在秦元浩的連環奪命劍法急攻之下,已是分不出心神與這少女說話。

隻見他驀地平地拔起數尺,長劍橫空一掠。

劍鋒自左而右,忽地在中途一轉。

劍勢陡然迭轉,出手如此之快,招數隨心轉換,這在劍術中也是極難練的了。

這少年一起一落,劍光橫空一掠,在這瞬息之間,也使出了五種不同的招數。

隻聽得又是一片斷金碎玉之聲,秦元浩的連環七劍,竟也給他化解開了。

秦元浩見他解得如此精妙,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秦元浩讚了一個“好”字,意欲就此收手。

不料那少年又攻過來,冷冷說道:“我的劍法是好是壞,用不著你來評論。

哼,你們武當派的所謂‘連環奪命劍法”也不見得就奪得了我的性命。”

疾攻過來,身隨劍進,左一招“星垂平野闊”,右一招“月湧大江流”,劍光霍霍展開,當真是有若長江大坷,滾滾而上。

秦元浩心中想道:“此人簡直是不可理喻,說不得我隻好與他認真廝殺一場了。”

秦元浩有所不知,這少年倒不是蠻不講理,而是氣量狹窄,他氣忿他的意中人稱讚了秦元浩的劍法,故而非把秦元浩挫折不可。

這少年身隨劍進,劍法展開,凶猛處有如奔雷駭電,輕靈妙又宛若流水行雲,確是不容小覷,秦元浩乍逢勁敵,抖擻精神,把“連環奪命劍法”使得淩厲無能,霎然間隻見滿場都是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場中隻有兩人比劍,卻似有幹軍萬馬在奔騰追逐,不多一會,雙方越鬥越緊,但見劍光,不見人影。

這少女初時還是神色從容的注目而觀,隨著他們越鬥越緊,這少女的心情也不覺越來越是緊張。

待到隻見劍光不見人影之時,她已是不由自己的驚慌起來了。

這少女怕的是“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心中想道:“傷了文大哥固然不好,但若傷了這姓秦的少年,這,這也是不好。

他偷窺我們練武,隻不過是一點點小事,重傷了他於心何忍?而且他是武當派的榮子,傷了他隻怕也會留下無窮後禍。

可是,我又沒有能耐將他們分開,這可怎麽辦呢?”少女心念未已,忽聽得“鐺”的一聲,滿空劍光收斂。

原來他們雙方都用若是快劍疾攻,有一招恰好碰上。

雙劍相交,各以內力相鬥。

姓文的這個少年與秦元浩鬥了一百來招,已知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果是非同小可,久戰下去,隻伯自己稍有疏虞,便要吃虧。

故而雙劍一交,他便立即用個“壓”字訣將秦元浩壓住,不許他抽出劍來。

意欲憑藉本身的內功,將他壓服。

秦元浩正想抽出劍來,忽覺一股大力似暗流般的突然洶湧而至,衝擊他的虎口。

秦元浩心道。”

原來這小子居然也會隔物傳功。”

本來以秦元浩的功力,他要抽出劍來,還是可以的,但秦元浩是個外圓內方的人,年輕人也難免帶有幾分傲氣,在對方緊緊相迫之下,不覺也起了爭勝之心,心中想道:“我若抽劍,他隻當我是怕了他。

好,我就與他較量較量內功。”

當下,也運內功反擊。

到了雙方的內力互相衝擊的時候,那就誰也不能收招罷手了。

轉眼間兩人都是大汗淋漓,但秦元浩的神色還比較從容,那姓文的少年則已是青筋暴露,比他狼狽得多。

原來秦元浩所學的乃是正宗內功,較為純厚,那姓文的少年所學的則是邪派內功,初交手是極為霸道。

時間稍亂克製對方不下,就漸漸變成了強弩之末了。

內功的較量非比尋常,一個不敵,就有性命之憂。

此時這姓文的少年又是後悔又是著急,心裏想道:“早知這小子有如此功力,我不如和他比劍還好,比劍不敵,最多不過受傷。

如今要想轉敗為勝,除非是妹妹助我一臂之力了。”

秦元浩此時業已穩穩占了上風,但勝負依然未決,他必須全神貫注的來對付這姓文的少年,故此若在此時,即使一個武功很平庸的人在他背後偷襲,他也是難以分神應付的。

這姓文的少年平素在這少女麵前誇口慣了,這少女也是一向佩服他的武功的。

此時地想向她求助,卻是苦於說不出口來,心裏又是著急又是著惱:“嫦妹真是豈有此理,難道她還看不出來,卻還袖手旁觀?”無可奈何,隻好向她打了一個服色。

這少女雖然不是武學的大行家,但勝負的關鍵她是看得出來的。

不過,她若上前偷襲秦元浩的話,秦元浩一定給她的“文大哥”所殺,為了一點小事,就殺了一個武當派的弟子,即使她不計後果,也是覺得於心不忍的。

可是她若不上去暗助“文大哥”的話,她又怕她的“文大哥”不死也受重傷。

是以她在這少年向她打了一個眼色之後,雖然拔劍出鞘,一時間卻仍是躊躇莫決。

這少女在秦元浩的背後,她拔劍出鞘,秦元浩並不知道。

但那少年所打的眼色他卻是看見了。

秦元浩心裏想道:“我與他本來並無仇怨,何苦要傷了他?看他如此焦急的神情,大約就快支持不住,急於向人求助了。

不如我拚著冒點危險,就此罷手,大家都有好處。”

其實他此時罷手,並非如他所想的隻是“冒點危險”,而是要冒著極大的危險的。

因為雙方都正在以全力比拚內功,他若是突然收手,對方猛攻過來的話,他就可能有殺身之禍。

但秦元浩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他認為以這少年的武學造詣,他若然臨勝收手,這少年決不至於不知道他是手下留情。

既然知道他是手下留情,難道還會乘機取他性命?故此他認為所受的危險,隻不過是在收手的那刹那間,所受的對方的內力震撼而已,他相信以他的內功造詣,是不至於受傷的。

秦元浩想得如意,不料那少年的動作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這姓文的少年一來恨秦元浩在這少女的麵前將他較量下去,大大損傷了他的顏麵;二來見這少女拔劍出鞘,卻遲遲不肯上的,心中更為憤怒。

秦元浩突然收手,他不假思索,一劍就猛刺過去。

秦元浩大吃一驚,但他畢竟是武當高徒,在這性命俄頃之間,顯出他的超凡本領,一個“移形換位”,立即便還了一招“彎弓射雕”。

這一招“彎弓射雕”乃是攻敵之所必救,依照常理,這少年必須閃避,同時變招招架才行。

但不料這少年出手之時,以為有機可乘,誌在必得,使的競是一招極為霸道的強攻招數,名為“插羽破天驕”,一招之中,包含著三個式子,必須一氣嗬成,才能製敵死命的。

這少年唯恐劍勢不夠淩厲,全力使出,一時間哪能收得住勢子?”眼看雙方就要兩敗俱傷,這少女失聲叫道:“爹爹,快來!”忽聽得“錚”“錚”兩聲,就在雙方的劍尖堪堪就要刺著對方的時候,突然一條人影,閃電般的來到,伸指疾彈,秦元浩和那少年的長劍竟然在他一指之下,同時脫手。

秦元浩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他和這姓文的少年劍勢都是蓄滿待發的,勁道何等淩厲道勁?這人能夠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同時將他們的兩把長劍彈得飛出手去,這是何等本領,何等功力!秦元浩心裏想道:“似此能為,本派之中,除了師父或者可以做到之外,鬆石師叔,隻怕也未必能夠。

他若是含有敵意的話,這,這可是不堪設想。”

但看他同時也將那少年的長劍彈飛,看來又似乎有心比解,並非對自己含有敵意。

這人是個書生裝束的中年漢子,舉止甚為文雅,秦元浩正在驚愕之際,他已經向秦元浩作了個揖,說道:“這位小哥受驚了,請恕犬子無知,文某代犬子賠罪。”

這姓文的少年麵紅過耳,說道:“爹爹,你……”那中年書生怒道:“我平日怎樣教訓你的,豈可對客人如此無禮?還不快快給我向貴客賠罪!”秦元浩連忙向這中年書生還禮,惶恐說道:“請不要怪責今郎,這原是我的不對。”

姓文的少年道:“是呀,他偷看我們練武,我這才和他動手的。”

這中年書生搖了搖頭,冷笑道:“笑話,笑話,人家武當派的名門弟子,你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別人會放在眼裏?”秦元浩見這人痛責他的兒子,心中怒氣早已消得一幹二淨,反而覺得於心不安了。

連忙說道:“令郎劍法高明,我是極為欽佩。

此次我雖是無心偷看,但闖進貴府,也是不該。

請容我向主人賠罪。”

那中年書生聽了,忽地哈哈一笑。

秦元浩不知他因何發笑,正自納罕,忽見這中年書生向後一指,說道:“這位封大哥才是此地的主人,我是在他家作客的。”

秦元浩隨地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年約五旬,頦下留著三綹長須的漢子從一個月牙形的角門走了出來。

那少女叫了一聲“爹爹”,立即向他跑去,邊走邊說道:“爹爹,你為什麽這許久不出來,你沒聽見我叫你麽?哎,剛才,剛才真險……”那姓封的主人笑道:“嫦兒,我都知道了。

難得有武當派的高徒到來,當真是稀客,稀客。

請恕我有失迎接了。”

秦元浩忙向主人施禮,並向他們請教姓名,這才知道主人是姓封名子超。

他的女兒名叫封妙嫦。

中年書生名叫文道莊,他的兒子名叫文勝中。

秦元浩向主人謝過不究誤闖之罪,封子超說道:“秦少俠到來,那是我們請也請不到的。

看秦少俠的劍法,想必是出於貴派掌門雷老前輩的親自傳授吧?”秦元浩這才知道剛才自己與文勝中比劍之時,他們已在偷看的了。

長輩偷看小輩的功夫,可能是要判明他的門派來曆,也可能是出於愛護之意,事後可以加以指點的。

總之不論他的用意如何,長輩看小輩過招,卻算不得是失禮之事。

秦元浩天性純厚,又是初次出道,無甚機心,他根本沒有猜測對方的用意,當下就恭恭敬敬地笑道:“正是家師。”

封子超哈哈笑道,“那更越發難得了。

尊師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我是仰幕已久的了,難得秦少俠到來,請容我以一杯水酒相敬,略盡地主之誼。”

秦元浩道:“這個晚輩可不敢當。”

封子超勸道:“天色已經晚了,這徂徠山前不巴村,後不巴店。

秦少俠也得有個投宿之處,何不容我稍盡地主之誼?”文道莊笑道:“秦少俠莫非是因小兒無禮,心中尚有芥蒂麽?中兒,快過來與秦少俠賠禮!”說罷,偷偷的對他的兒子使了個眼色。

文勝中本來是倔強不肯賠劄的,此時忽地如有所悟,忙走過來向秦元浩施禮,說道:“秦兄請恕小弟適才冒犯之罪,無論如何,請你在這裏留個兩三天,小弟也好向秦兄請教。”

秦元浩本來有想與他們結交之意,而且他今晚確實也需要有個容身之地,若然再三堅拒,未免不近人情。

三來文勝中已說了這樣的話,他若還堅絕的話,那不是等於承認他心有“芥蒂”了?文家父子這麽一做作,秦元浩甚覺尷尬,連忙還禮說道:“文兄不究小弟誤闖之罪,小弟已覺汗顏。

又蒙主人盛意邀留,小弟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文兄劍法高明之極,說到指教二字,小弟是決不敢當。”

封子超哈哈道:“好,好,你們兩人真可以算得是不打不相識了。

秦少俠務必多留幾天,讓小女也可以有機會向秦少俠多些請教。”

秦元浩麵上發燒,說道:“兩位老前輩的本領勝我百倍,這麽客氣,叫晚輩怎受得起?此次晚輩有點事情要趕拄東平,今晚打擾一宵,明天便要走了,且待回來之時,再到貴府向兩位老前輩請教。”

封子超道:“好,既然如此,我自是不便多留,今晚就委屈秦少俠在寒舍暫住一晚。

時候不早,請進去用飯吧。

酒菜都已準備好了。

隻是山上無甚美酒佳淆,卻未免怠慢貴客了。”

他們邊走邊說,進了飯廳,秦元浩一看,隻見廳中早已擺好一桌酒席。

想是自己與文勝中比劍之時,封子超已經計劃好留客的了。

主人家和文道莊如此客氣,秦元浩有點不安,又有點“受寵若驚”的疑惑,想道:“我不過是武當派的一個初出道的弟子,他們為何對我如此恭敬,真個是把我當作貴客一般?”秦元浩心裏起了懷疑,卻又在心裏自問自答道:“傻瓜,他們不是把你當作貴客,是對你師父的尊敬。

武當少林並駕齊驅,領袖武林。

本派中任何一個未入流的弟子在江湖行走,別人都會給幾分麵子的。

何況你的師父乃是掌門。”

他這麽自問自答,心中的懷疑也就冰釋了。

入席之後,封子超與文道莊都向秦元浩殷殷勸酒,秦元浩本來會喝幾杯,但卻忽地想起師父的告誡:“在外麵必須處處謹慎,尤其不可貪杯誤事。

碰上不知來曆的陌生人更須小心。”

他想起了師訓,當下便道:“小侄酒量太淺,明兒還要動身,這個……”封子超不待他把話說完,笑道:“這酒不是烈酒,多喝幾杯,也不會喝醉的。

好,我先幹為敬,請秦少俠也賞個臉。”

說罷,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光。

秦元浩雖然不大懂得江湖規矩,但也知道主人先幹之意,不僅僅是表示“先幹為敬”,還含有免使自己疑心的意思。

其實秦元浩倒是絲毫也沒疑心主人會在酒中弄鬼的。

秦元浩心裏想道:“他們若要暗算我,何須在酒中下毒?”主人本領如何他未知道,文道莊的本領他卻是見過的,若要取他性命,一出手他是決無抵擋的餘地。

秦元浩一來是認走他們不會在酒中下泰;二來主人盛意拳拳,又先幹了一杯,他若還不喝,那就是表明自己有所懷疑,對主人是大大的不敬了。

於是秦元浩隻好道了個謝,把一杯酒也喝了下去。

這酒果然沒有絲毫辛辣的味道,秦元浩喝了下去,隻覺一股清香,沁人脾腑。

秦元浩禁不著嘖嘖讚道:“好香,好香!”封子超道:“這水酒還勉強可以一喝吧?”秦元浩笑道:“倘若說這是水酒,天下就沒有可以稱得是美酒的了。

這簡直是玉液瓊漿。”

文道莊笑道:“秦少俠還說不會喝酒,卻原來是個品酒的大行家。

好,我也敬你一杯。”

秦元浩既然和封子超喝了,當然也得和文道莊喝一杯。

接著文勝中也來敬酒,笑道:“封老伯說得好,咱們是不打不相識,這一杯就算是慶賀咱們的締交吧。”

秦元浩心裏想道:“這酒我再喝三杯想來也不會醉的。”

於是和文勝中也幹了杯,不知不覺已喝了三大杯了。

封妙嫦道:“爹爹,這是什麽酒,我好像沒有見你喝過的?當真是香得誘人,讓我也喝一杯。”

封子超板起臉孔道:“女孩兒家不許喝酒!”封妙嫦從來不曾給父親斥責過的,想不到父親竟會當看客人的麵給她難堪,登時滿麵通紅,不覺呆了,文道莊笑道:“封大哥,你對侄女也未免管得太嚴了。

好啦,爹爹不許你喝,你就敬秦少俠一杯吧。”

封妙嫦賭氣道:“不喝就不喝,有什麽稀罕?”她自己不喝,也沒去給秦元浩敬酒。

秦元浩也覺有點尷尬,說道:“晚輩量淺,喝了三杯,已是不能再喝了。

封姑娘的酒我心領啦。”

幾句話輕輕的替封妙嫦暗打了圓場。

封子超道:“我這個丫頭自幼失母,我不免對她放縱了些。

秦少俠不要見笑。”

文道莊道:“好了,咱們談別的事吧,秦少俠,你是說到東平縣的,是嗎?”秦元浩道:“不錯。”

文道莊道:“江大俠江海天就是住在東平楊家莊的,聽說他在八月十五嫁女兒,秦少俠可如此事?”秦元浩道:“晚輩正奉了家師之命前往江家道賀的。”

封子超道:“我果然料得不錯。

以了三派和江大俠的交情,雷大掌門不去,自該派道他門下最得意的弟子前往的了。”

秦元浩麵上一紅,說道:“家師是叫我去見見世麵的,在本派中,我其實隻是個未入流的弟子。”

封子超道:“秦少俠太謙虛了。

不過,武功好的青年人最難得的就是謙虛,我敬你一杯。”

秦元浩道:“晚輩實在不能再喝了。”

秦元浩因為剛才替封妙嫦打圓場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因此對封子超的敬酒,隻好婉轉推辭,其實他心裏是想喝的。

但說也奇怪,秦元浩自己以為是不會醉的,此時卻忽地有了飄飄然的感覺,酒意竟是有了個八九分了。

秦元浩有了八九分醉意,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兩位老伯也有接到江家的請帖吧?”徂徠山與東平縣的距離不過幾百裏,秦元浩因為他們是武林高手,住得又這樣近,想來應該是和江大俠早就相識的了,是以有此一問。

其實這樣的問法是有失禮貌的,但秦元浩因為酒意已濃,也就不覺得了。

封子超打了個哈哈說道:“我在此隱居,極少與外人來往。

江大俠雖是聞名於下,我可沒有去拜訪過他。

料想江大俠也不會知道我這個山野鄙人,他怎會發請帖給我。”

文道莊笑道:“我是個無名小卒,更不會有江家的請帖了。”

秦元浩道:“兩位是世外高人,可敬,可敬!好,我敬兩位一杯。”

他自己說過不能再喝的,如今卻又要和人家幹杯了。

封妙嫦看看他的麵色不對,說道:“秦少俠看來你是當真醉了,不能再喝啦!”封子超橫她一眼,說道:“嫦兒,你怎的如此不懂禮貌,隻有勸客人喝酒,哪有阻客人喝酒的。”

秦元浩哈哈笑道:“誰說我醉?我沒有醉,我還能再喝。

封姑娘,我和你幹杯!”站起身來,拿著酒杯,搖搖晃靈,話猶未了,忽地“咕咚”一聲,倒在地上,那“幹杯”二字是倒在地上嘶啞著喉嚨說出來的。

說出了這兩個字,那杯酒已是潑幹,人也就昏迷過去了。

封妙嫦道:“爹爹,你還要勸他喝酒。

你們簡直是有意捉弄他的。”

封子超哈哈笑道:“嫦兒,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麽不許你喝了吧?這是千日醉!以你的功力,即使口中含了解藥,喝了一杯,也會醉倒的!”封子超接著對文道莊道:“說是千日醉,當然誇大了些。

但這小子喝了三杯,至少也要醉個七天七夜不省人事。

如何處置他呢?我聽你的主意!”封妙嫦道:“丈叔叔,爹爹,你們為什麽要弄醉了他了,封子超惱道:“大人說話,你不要多事!”文道莊笑道:“這事終須瞞不了她,也許還要她一同去湊熱鬧,告訴她也是無妨。”

封子超道:“好吧,就告訴你吧。

你的文叔叔與江海天有兩代之仇,正想趁江家嫁女的機會,鬧它一場。

這小子適逢其會,來到咱家,他身上有江家的請帖,正可以派派用場。

說不得隻好委屈他了。”

封妙嫦道:“江海天既有大俠之稱,想來該是個奸人吧?文叔叔,你怎的和他結了冤仇?”這一問把文道莊問得甚是尷尬。

正是:可憐小兒女,尚未解機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