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虎正在和帥孟雄說話,忽見一個老婆婆捧看茶盤顫巍巍地走到他的麵前,說道:“連大人,請用茶!”帥孟雄大力詫異“咦”了一聲,說道:“賀大娘,你,你怎麽啦……”話猶未了,賀大娘己向他使了一個眼色,接下去說道:“幾個小丫頭都偷偷去玩了,沒人侍候貴客,隻好由我倒茶啦。”

連城虎一時還未想到其中另有蹊蹺,聽了帥孟雄那樣說話,隻道這個賀大娘是個有身份的老仆人,連忙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正要接過茶杯,賀大娘手腕抖顫,那杯熱茶潑到連城虎身上。

賀大娘佯作驚惶,伸手替連城虎揩抹。

連城虎甚是尷尬,說道:“不要緊,你老人家請回去吧。”

說話之間,賀大娘的手指已是裝作毫不經意的從他手腕拂過。

官場規矩,第二次給客人送茶,那就是主人送客的表示。

因此賀大娘進去之後,連城虎就起立告辭。

連城虎是替宰相送禮來的,依禮帥孟雄應該送出大門,不料剛剛送下台階,隻見史白都匆匆趕了出來,說道:“連兄,慢走!”連城虎怔了一怔,說道:“史幫主有何見教?”史白都道:“請連兄指教幾路點穴手法!”話猶未了,伸手就向連城虎抓來,竟是一招極為厲害的大擒拿手法!連城虎大吃一驚,駢指斜戳,正中史白都的虎口。

史白都手腕一翻,卻立即抓著了他的脈門。

帥孟雄道:“史大哥,你,你怎麽啦?”心想。”

你們雖然是相熟的朋友,這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過份了。”

史白都哈哈一笑,鬆開了手,說道:“連兄恕罪,非是小弟膽敢無禮,隻因連兄諱疾忌醫,小弟為了挽救連兄,隻好如此冒犯了!”此言一出,連城虎登時嚇得麵如土色。

帥孟雄此時已知其中走有蹊蹺,說道:“哦,原來連大人是有病在身麽?”史白都笑道:“不是病,是中了人家的暗算。

不過連兄也不用驚慌,剛才給你送茶的那位老婆婆,是天魔教的高手,她擅於使毒,也擅於解毒!”帥孟雄吃驚道:“連大人中了毒麽?”連城虎期期艾艾,不敢回答,史白都代他答道:“據賀大娘說,他中的毒,若無解藥,三日之後,定將毒發身亡!他剛才點中我穴道,手指稀浮無力,看來賀大娘所說,決非恫嚇之辭!”帥孟雄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史白都剛才的舉動,乃是在試一試連城虎的內功。

史白都笑道:“連兄,咱們都是老朋友了,你有什麽為難之事,咱們慢慢商量。”

帥孟雄道:“不錯,賀大娘是不方便到客棧給你治病的,請你在這兒留下,咱們也可以方便說話。”

史、帥二人半推半擁的把連城虎擁入密室,史白都便即問道:“連兄,你不必瞞我了,你那兩個隨從是假冒的吧?你是不是受了他們暗算,以致為他們挾待?”連城虎雖有棄暗投明之心,但心誌也還不是十分堅定的,此時情知隱瞞不過,心想:“既然有賀大娘可以給我解毒,我就不必依靠李敦了。”

竟然一五一十地招供出來。

史白都聽了,又驚又怒,說道:“哼,原來是這兩個小子!”帥孟雄哈哈笑道:“難得他們自投羅網,這次定叫他們插翼難逃!連大人,你在這裏歇歇,待我們擒了那兩個小子,就叫賀大娘給你解毒。”

言下之意,竟是要把連城虎留作人質,連城虎暗暗叫苦,後悔已經遲了。

帥孟雄與史白都走入後堂,帥孟雄說道:“史大哥,多虧你識破了敵人的奸計,厲南星這小子想必是為令妹而來,哼,在我成婚的前夕,他居然還敢來此胡鬧,我不把他化骨揚灰,難消我胸中之氣!”史白都道:厲南星這小子盜了我的玄鐵寶劍,我也正是恨不得把他化骨揚灰!還有李敦這小子也極可惡,他本來是我的記室,竟然盜了我的寶物叛我,我也同樣不能將他放過。

待會兒我親自到客棧捉拿他們!”帥孟雄道:“為什麽不現在就去?”史白都道:“這兩個小子決計料想不到咱們已經識破了他們的奸計,在這西昌城中,諒他們也逃不掉。”

帥盂雄道:“敢情史大哥另有緊要之事?”史白都苦笑道:“也不是什麽緊要之事,咳,咳,說來不好意思,舍妹當真是孩子脾氣……”帥孟雄吃了一驚道:“對這婚事,她、她要反悔麽。”

史白都道:“這倒不是,舍妹是求帥將軍兩樁事情。”

帥孟雄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哈哈笑道:“隻要令妹應允與我成婚,夫妻如同一體,莫說兩樁,十樁我也可以答應。”

史白都道:“她要將軍大開城門,與民同樂。

另一樁她要討一枝令箭。”

帥孟雄道:“為什麽?”史白都道:“她要放一個小丫頭回去了。”

當下將史紅英所要求的這兩件事情,再加詳說。

帥孟雄聽了笑道:“原來是這樣兩件小事,請你回去告訴令妹,我遵命就是!”史白都倒有點放心不下,說過:“大開城門,不怕有人混進來搗亂麽?而且進城的人,你還得讓他們吃喝呢,這個太不劃算了。”

帥孟雄笑道:“城中戒備森嚴,普通的老百姓誰敢進來?進來的人又誰敢要我請他的客?”史白都道:“隻怕也有一些迫於生計的小百姓,要進城來做買賣。”

帥孟雄道:“我叫手下嚴加盤查,倘有江湖人物混進來,須瞞不過我那些精明幹練的手下的眼睛。

而且咱們口頭上答應了令妹,倘若發現有什麽不安,難道不會隨時關閉城門麽。”

史白都哈哈笑道:“對,對!我到底是直心眼兒,遠不如將軍的隨機應變。”

帥孟雄道:“倒是令妹想要放出的那個小丫頭,咱們卻是不能不防。”

史白都道:“將軍思慮周密,是該提防些兒。

這小丫頭是自小賣身給我家的,平日倒無可疑的行跡,武功也不高強。

但舍妹迫不及待的要放她回去,這就有點可疑了。

但舍妹之意,對此責甚是堅持,這枝令箭是給她還是不給?”帥孟雄笑道:“當然給她。

今妹若是有什麽圖謀,倒可以從這小丫頭身上得到線索呢!”史白都作出心領神會的神氣說道:“不錯,這是將計就計的妙法,咱們可以派一個人跟蹤她,多謝將軍提醒我了。”

其實帥孟雄顧慮的這層,史白都也是早已想到了的。

史白都得到了滿意的回答,當下便即告辭。

帥孟雄道:“可要我派幾個得力的幫手麽?”史白都道:“這兩個小子尚未知道我已經發現他們的秘密,我此去出其不意,定然手到擒來。

人去多了,反而打草驚蛇。”

帥孟雄道:“好,那我就在這裏靜待佳音了。”

史白都自侍武功,即使厲南星有玄鐵寶劍在手,打起來的話,他也可以穩操勝算。

至於李敦,他更不放在眼內。

何況客棧裏也有不少好手,厲、李二人又無防備。

史白都滿肚密圈,徑奔客殘。

不料到了客棧,卻已不見厲、李二人。

客棧的管事說道:“這兩個人吃過晚飯,就出去了。

他們說是出去隨便逛逛就回來的。”

史白都道:“好,那我就在這裏稍等片刻,你趕快派人找他們回來。”

不料等了一個時辰,仍然不見厲南星和李敦回來。

派出去找他們的人陸續回來,也都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

原來史白都以為他們沒有防備,其實他們是早已有了防備。

此刻他們已躲在李敦相熟的一個在西昌城中“臥底”的人的家裏了。

史白都等到二更時分,仍然不見李、厲二人回來,情知中計,亦是無可如何,隻好吩咐客棧的衛士出去嚴加搜索,心想:“他既是為紅英而來,諒他也不會便即逃走。”

第二天一早,史紅英向哥哥討了令箭,並討兩匹坐騎。

史白都道:“要兩匹坐騎做什麽。”

史紅英道:“我送她出城!”史白都皺了眉頭,說道:“你明天就要做新娘子了,怎好拋頭露麵?”史紅英道:“誰不知道我是一個曾經闖蕩江湖的女子,怕什麽拋頭露麵?帥孟雄答應我打開城門,我還要到各個城門巡視一遍,看看他是否陽奉陰違呢?”史白都拿她沒有辦法,說道:“好,我陪你同去!”史紅英冷笑道:“你放心不下,怕我逃走麽?哼,我若要逃走,也不與你一同來西昌了。”

史紅英一在街頭出現,登時轟動全城。

軍民人等,爭著出來看新娘子。

雖然有將軍府的衛士前呼後擁,不許閑雜之人擋道,但在史紅英所過之處,街道兩邊連屋頂上也都擠滿了人,隻是不能接近史紅英而已。

到了城池,隻見城門果然大開,出出進迸的人雖然不多,也是川流不息。

有一輛騾車剛好進城、車上有一個老人,六七個女子,守城的兵士正要盤查,看見史紅英到來,連忙上前迎接。

史紅英道:“這是些什麽人?”守城的軍官答道:“是一班女樂,將軍府總管請來助興的。”

史紅英冷笑道:“既是一班女子,又是將軍府請來的,你們還要盤查,對付老百姓你們更不知是如何的刁難了!哼,這樣還何必打開城門,幹脆關上好了。”

正因為這個班子的確有將軍府的請帖,二來又有史紅英出頭幹涉,那個軍官諾諾連聲,便即放這輛騾車,不再盤查。

混在這個班子裏的何彩鳳與公孫燕方始鬆了口氣。

何彩鳳抹幹額角冷汗,說道:“好在彭巨嶸和連城虎沒有親來盤查,又這麽幸運的剛好碰上了將軍的新娘子!”她怎知彭巨嶸已經喪命,連城虎正被囚禁,哪裏還有心思記起這件小事。

公孫燕悄聲說道:“我聽說這位六合幫幫主的妹妹與她的哥哥不大相同,卻怎的就甘心做帥孟雄的新娘子了?”何彩風道:“不必管她,咱們要對付的隻是帥盂雄。”

公孫燕道:“她若是一心從賊,明天我順手也送她一柄飛刀!”不說公孫燕與何彩鳳竊竊私議,且說在紛鬧之中,史紅英忽聽得耳邊似有人小聲說道:“接住!”史紅英又喜又驚,隻覺微風颯然,她已把飛來的東西接到手中,輕輕一捏,是個紙團!史紅英接過紙團,生怕給人發覺。

慌忙藏入懷中,遊目四顧,隻見她的哥哥正在和守城的軍官說話,背向著她。

牡丹、芍藥兩個丫頭在她側麵,神色如常。

周圍的衛士每個人都是刀出鞘劍,嚴密戒備,看情形這些人都是絲毫未覺,否則早已是化作一團了。

但史紅英也找不到那個向她拋擲紙團的人。

“這人發暗器的功夫當真是神出鬼沒,如果不是他先打個招呼,連我也絲毫沒有發覺。

巧今之世,有誰有這樣的功夫呢?”更令得史紅英驚駭的是這個人深不可測的傳音入密的內功,她回想剛才的經過,那聲音細若遊絲鑽入她的耳中,就似貼著她的耳朵說話,但說話的人卻不知是在何處?“傳音入密”的功夫還不算很難,內功有根底的人部可以將聲音送到遠處,隻是距離有較遠較近之分而已;但難就難在說出的聲音隻讓一個人聽見,旁邊的人,內功若不是在說話那人之上,便毫無所覺。

這不是普通的“傳音入密”,而是一種特異的“天遁傳音”的功夫。

史紅英一片茫然,心裏想道:“難道,難道當真是他來了?”出了城門,史紅英把令箭交給芍藥,說道:“今日一別,此後隻怕相會無期。

祝你一路平安,有情人終成眷屬。”

芍藥道:“小姐謄自深重,祝你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話中有話,旁人隻道她是祝賀史紅英與帥孟雄的婚事,隻有史紅英自己明白芍藥祝賀的是誰,苦笑道:“隻怕我沒有你這樣的福氣。”

史白都道:“好了,可以回去吧。”

史紅英與芍藥揮淚而別,回到住所,關上房門,把那個紙團打開來一看,隻見裏麵裹住一口銀針,針尖卻是黑黝黝的。

鋪平了紙團細看,上麵還寫有十二個蠅頭小字:“我已來,毋驚恐。

此毒針,留備用。”

正是金逐流的筆跡。

史紅英大喜過望,心想:“果然是他來了。

但他從來不用喂毒的暗器的,這毒針卻是從何而來?難道厲南星也來了麽?他們兩人已經見了麵,這毒針是厲南星交給他的。”

史紅英猜對了一半,金逐流和厲南星全都來了,但他們二人卻未曾見麵。

這支毒針是金逐流在揚州大鬧六舍幫總舵之時,給賀大娘暗算,打在他身上的那支毒針。

後來李敦用磁鐵給他吸出來的。

金逐流收藏起來,原意是向賀大娘報複的,現在,恰恰派上了用場。

史紅英又驚又喜,心中想道:“金逐流不愧是我的知己,他已經知道了我假意答應婚事,為的是要行刺帥孟雄。

我正愁無法下手,有了這支毒針,可方便多了。”

話分兩頭,且說芍藥出城之後,快馬疾馳,跑了一程,那匹坐騎忽然越走越慢,再走一會,竟然口吐白沫,走不動了。

原來史白都給她的這匹坐騎,是暗中下了藥的。

此時正走到荒僻的山野之地,芍藥雖無江湖經驗,見坐騎倒斃,亦已知道不妙。

心念未已,隻聽得蹄聲急驟,騎馬已經追上山崗,來的正是史白都最親信的香主董十三娘。

芍藥慌忙跑入林中,董十三娘喝道:“跑不了啦,還不趕快給我站住。”

芍藥強自鎮定,說道:“董香主,原來是你,我還怕是強人呢。

你來得正好,我的馬不知何故死了?”董十三娘冷笑道:“你若是乖乖聽話,我倒可以送給你一匹坐騎,讓你回家。”

芍藥道:“董香主有何吩咐?”董十三娘道:“把小姐給你的東西交出來!”芍藥掏出了一把銀子,說道:“這是小姐給我做路費的,董香主你拿去不打緊,我在路上可沒得用了。”

董十三娘怒道:“誰要你的銀子,有書信沒有?”芍藥道:“那來的書信?你是知道的,小姐房中又沒有筆墨。”

董十三娘道:“小姐有什麽的話交代你。”

芍藥麵上一紅,訥訥說道:“這個、這個……”董十三娘喝道:什麽這個那個,快說……”芍藥作出害羞而又無可奈問的神氣說道:“小姐知道我與表哥有婚姻之約,她、她體貼我,這、這才……”董十三娘冷笑道:“誰問你的私情?我是問小姐的私情!她要你給誰通風報情?”芍藥道:“沒有呀!”董十三娘哼了一聲道:“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厲害!”跳下馬來,劈劈啪啪地打了勺藥幾記耳光,芍藥忍著疼痛,隻是不說。

董十三娘怒道:“賤骨頭倒是很硬,好,且待我搜了出來,再慢慢地折磨你!”出指點了芍藥的麻穴,便即搜身。

芍藥的身上除了銀子之外,並無其他東西。

董十三娘冷笑道:“你不說我把你的衣裳盡都剝光!”嗤的一聲,撕裂了她的一件衣裳,芍藥叫道:“你把我一劍殺了吧,何苦這樣的辱我!”她依然不肯招供,看神氣顯然已是十分害怕。

董十三娘道:“哪有這樣便宜!”“嗤”一聲,又撕裂了她的中衣。

芍藥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一塊折成方形的香羅手帕跌了出來。

董十三娘拾起手帕,正待打開來看,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來得極快,董十三娘竟然躲避不開,給一枚小小的石子打著了手腕。

手帕嗖的掉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一條人影已是旋風船地撲到!董十三娘這一驚非同小可,抬頭一看,隻見那條人影已經撲到她的麵前,來的人是別人,正是她的冤家對頭金逐流。

原來金逐流早已潛入樹叢,他拋了那個紙團給史紅英之後,本來就想回居所的。

但心裏一想:“紅英這樣鄭重其事地送個丫頭出城,其中定有緣故。”

心想:“我想得到的史白都一定也會想得到。

紅英在她哥哥看管之下,是不能保護這個丫頭的了。

我既然猜到了她的心意,豈能袖手旁觀?”為了避免給史白都發現,他繞過第二座城門後偷出城。

因此耿擱了一些時候。

而還能夠及時趕到。

董十三娘深知金逐流的輕功極是高明,遠遠在她之上,料想要躲也是躲不開了,既然躲避不開,隻好把心一橫,和金逐流拚打。

劍光鞭影之中,隻聽得“嗤”的一聲,董十三娘的腰帶給金逐流割斷,董十三娘滿麵通紅,罵道:“賊小子,膽敢調戲老娘!”金逐流嘻嘻笑道:“這可是你老人家錯怪我了,我金逐流縱然好色,也不會調戲你老人家啊!嘿,嘿,隻因你老人家善會剝人家的衣裳,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豈有他哉!”董十三娘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是她還未曾罵得出口,金逐流倏地就欺到了她的身前,五指如鉤,向她肩上的琵琶骨抓下。

董十三娘霍地一個“鳳點頭”,長鞭唰地掃了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瞬息之間,金逐流的兩隻指頭已是鉗著她的衣領,身形一旋,把她的一件外衣剝了下來。

董十三娘也好生了得,左肘一撞,金逐流縱身躍起,卷回來的長鞭從金逐流的腳底掠過。

金逐流倒不敢再抓她的琵琶骨,半空中一個筋鬥避開了她的肘錘,輕輕巧巧地落在一丈開外。

笑道:“你撕爛了人家的衣裳,不要賠麽?我這是主持公道,你老人家可休要想歪了。”

口中說話,人已到了那丫頭的身邊,給她解了穴道。

說道:“董香主的身材和你差不多,這件衣裳你一定合身。”

芍藥穿上了董十三娘的衣裳,心中痛快之極,說道:“金大俠,你給我打她兩記耳光!”董十三娘大怒喝道:“我拚了這條性命不要,也非殺你這臭丫頭不可!”金逐流長劍揮舞,把董十三娘所發的暗器全部反打回去,董十三娘逼得步步後退,金逐流哈哈笑道:“虧你身為六合幫的四大香主之首,恃強欺弱,自己也不覺得害羞麽?哼,有我在此,你想要殺人,又焉能夠?”話猶未了,一揮長劍,匹練般的劍光又卷到了董十三娘的身後。

董十三娘反手三鞭,好不容易才解了一招,但長鞭又已給金逐流削去了一段。

董十三娘在金逐流的劍光籠罩之下,想拚命也無從拚起,心裏一涼,但求速死,驀地回轉劍鋒,向自己的胸口便戳。

不料她求生不得,求死亦是不能。

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已是欺到她的身前,奪了她的短劍。

董十三娘叫道:“我要死你也不許我麽?”金逐流笑道:“用不著死。”

中指一彈,正中董十三娘虎口的“關元穴”,董十三娘長鞭墜地,渾身酸軟,動彈不得。

金逐流道:“你不是首惡,死罪可免;但你恃強淩弱,活罪卻是難饒!”左右開弓,劈劈啪啪地打了董十三娘四記耳光。

回過頭來,笑間芍藥道:“夠了麽。”

芍藥連呼痛快,笑夠之後,這才說道:“金大俠不要再打她了,小姐有話叫我跟你說呢。”

金逐流把董十三娘拋入亂草叢中,他點的穴道是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的。

回過頭來,隻見芍藥已經拾起那條香羅手帕。

金逐流道:“小姐是叫你出來找尋我的麽?”芍藥道:“正是。

她叫我向丐幫打聽你的消息,想不到在這時就遇見你了。”

金逐流笑道:“我剛才在城裏已經見了她了。

我還偷偷的寫了幾個字拋給她呢,隻可惜沒有機會和她說話。”

芍藥道:“這可真是巧極了,我也正是替她捎信給你的。”

金逐流道:“是麽,信在哪裏?”芍藥將香蘿手帕遞給金逐流,說道:“就寫在這條手帕上。”

接著說道:“小姐也曾猜想你可能已到了西昌的,所以她今天才特地藉口送我出城,在城中露麵。

不過,她也恐防你沒有來,因此又寫了這封信。”

金逐流聽得史紅英用心如此周密,大為感動。

當下解開那條香蘿手帕,隻見上麵有幾行鮮紅的小字,這是用指甲蘸了胭脂寫的,蘿帕一解,幽香撲鼻。

手帕上寫的是:“生非男子,願作荊阿;死亦鬼雄,無慚知己。

豈荊璞之輕沽,悲浦珠之難返。

知我者其唯君乎?嗟嗟,掏水中之月,隻接清輝;雨天上之花,但聞香氣。

思未敢言,誰能邀了心同所願,苦喚奈何?但句奉呈,聊表衷曲。”

後麵附一首七言絕句,詩道:“願作荊軻誓入秦,何慚流水通知音。

此生已矣他生在,猶有寒梅一片心。”

這封信是史紅英表明自己的心事的,含有兩段意思。

前一段解釋她為何“嫁”給帥孟雄:“我雖然不是男子,也願意效法荊軻那樣做個刺客。

荊軻當年是為報燕太子丹知遇之德,行刺秦始皇;我則是為了不辜負你的期望,來行刺帥孟雄。

我本是無暇璞美玉(荊璞),哪會輕易出賣自己呢?我的用心你是應該懂得的。”

第二段則是向金逐流訴說她的情思:“我是拚了一死來行刺帥孟雄的,隻怕是不能合玉珠還,重回到你的身邊了。

唉,我有意和你結交,大家的心事雖然都沒有說出來,相信你也會明白的吧?但隻怕咱們的緣份,卻是如水月鏡花般的虛幻了。”

這封信寫得情意纏綿,金逐流讀來不覺潸然淚下。

尤其讀到“掏水中之月,隻接清輝;雨天上之花,但聞香氣。”

兩句,更是悲從中來、難以斷絕,覺得自己實在糊塗,對不起史紅英。

這兩句寫得十分含蓄,含有兩層意思。

史紅英把他們的交情比作水中之月,天上之花。

“水中之月”雖然掏不到手,但也“接”到了明月的“清輝”;天上雨花,這是美麗的神話,天上的花是不會落到人間的,但當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似乎到了這個境界,聞到了花的香氣。

這一層的意思影深表仰慕之情;第二層的意思卻是埋怨金逐流沒有將自己的情意坦白地說出來了。

不過雖然沒有說出來,她也是知道的。

“清輝”已接,“香氣”己聞,這就是表示她己經知道了。

但雖然知道,也還是說出來的好。

她用上一個“隻”字,一個“但”字;就隱隱含有埋怨金逐流的意思。

寥寥十數字中,有思慕,有幽怨,更有無限癡情。

淚眼模糊中,金逐流仿佛看到史紅英緊鎖雙眉的影子在他麵前搖晃,不禁歎了口氣,暗自想道:“我何嚐不想向你傾吐心曲,隻因我知道厲大哥對你也是一片癡情,而我又還未知道你對我竟是情深如此,唉,金逐流呀金逐流,你真是糊塗,男女之愛,純出自然,豈能當作貨物一樣讓給人呢?”“信”寫得含蓄,一層一層的意思要細加咀嚼才體會出來,但那首詩卻就寫得十分明顯了。

第一句“願作荊軻誓入秦”,這是重複信中的意思,不必解釋。

第二句“何慚流水遇知音”用的是“鍾期已遇,秦流水以何慚?”的典故,直陳她是把金逐流當作知己,不怕向他吐露心事。

第三句“此生已矣他生在”,那就更是大膽的直吐胸臆了,“今生我是不能和你做夫妻了,這心願但願在來生償還吧。”

第四句“猶有寒梅一片心”,把這番情意加深一層,“今生雖然不能和你做夫妻,但我欺霜做霜像梅花一樣的精神,死了也還是存在的,這心事你是應該明白啊!”若在平時,史紅英這片深情,是決不會這樣大膽向金逐流傾吐的,隻有在她決急一死的時候,這才敢於寫出來。

芍藥道:“金大俠,你哭什麽呢?哭又有什麽用,你應該設法救我們的小姐啊。”

她不解金逐流因何流淚,隻道金逐流是在傷心於死別生離。

金逐流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我應該回去設法救你家小姐,你也應該趕快走了。”

芍藥那匹坐騎已經中毒死了,幸好有董十三娘留下的一匹坐騎,芍藥便乘了她的坐騎,疾馳而去。

金逐流將那方香蘿手帕貼肉收藏,香蘿手帕卻在他的心頭。

心中也不禁感到甜絲絲的。

可是在他滿懷喜悅之中,忽地就有一個念頭升起:“紅英對我一片深情,但厲大哥卻未必知道。

在他的心中,隻怕還是一種情願的錯把紅英的友誼當作了愛情呢!”金逐流看了那方詩帖,過去的種種誤會都已冰消,一切也都了然於胸了。

他知道史紅英對厲南星的感情純是友誼,對史、厲那次的“婚事”,不必史紅英向他解釋,他也猜想得到史紅英的用心,對她完全諒解。

可是想到了那樁“婚事”,金逐流心上的一個“結”仍是未能解除。

“那樁婚事”事實已自證明是史白都擺下的圈套,用來誘騙厲大哥上當的。

紅英之所以假意答應婚事,料想也是因為厲大哥是我的好反的緣故,她當時孤立無援,假意答允婚事就對以和厲大哥聯手對付她的哥哥。

但當晚他們才入‘洞房’史白都的伏兵已出,她的這番用心,卻不知已經和厲大哥說了沒有。

厲大哥是和她行了禮的,名份上紅英還是他的妻子,我怎能奪‘嫂’為妻?即使可以向他解釋,但我卻又怎生開口?唉,這不但要使厲大哥難以為情,我,我也不願他心受創傷的啊!”金逐流哪裏知道,那日的“婚禮”,史紅英是用一個丫頭替她拜堂;厲南星不但早已盡悉其中原委,而且正是深自抱愧,特地趕來西昌,想找金逐流說明此事的。

可惜,他雖然知道了金逐流已經到了西昌,卻是無法與金逐流見麵。

且說厲南星與李敦那晚從客棧逃了出來在李敦一位朋友家中,這人名叫關大倫,是義軍派在西昌“臥底”的一個人,在將軍府中擔任一個不大不小的差事。

正因為他在將軍府中有個掛名差事,那晚在城中大加搜索的官兵,在他的家中隻是略略一看,並沒仔細搜查,厲、李二人這才得以躲過。

史紅英送芍藥出城,以“新娘子”的身份在街上拋頭露麵,此事轟動全城,厲、李二人躲在關大倫家中也知道了。

厲南星料想金逐流一定會在出紅英所經之處出現的,可惜他卻不能出現。

中午時分,關大倫帶回來一個消息,說道:“李大哥,你可以放心了,大嫂已經平安進了城啦。

她是混在樂家的班子裏進來的,進城的時候,正好碰著史紅英出城,得以免受盤查。

另外還有一個人也跟她混了進來,李大哥,你猜清這個人是誰?哈,隻怕你也料想不到!”李敦聽說妻子已經平安進了城,心裏甚為高興,笑道:“跟她一起來的,那一定是個女子了。

是竺尚父的女兒竺清華嗎?”關大倫道:“不是,是紅纓會總舵主公孫宏的女兒公孫燕。

哈哈,這你可沒有料到吧?”李敦又驚又喜,說道:“真是沒有料到。

公孫舵主也到了大涼山麽。”

關大倫道:“這倒不知。

不過有他女兒來到,亦已可令史白都膽寒了。”

要知紅纓會乃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幫會,勢力還在六合幫之上,公孫宏的女兒若是挺身而出,相助義軍,史白都自是不能不顧忌三分。

關大倫道:“咱們的人已經和樂家班子接上了頭,大嫂也知道你是在我這裏了。

不過我為了謹慎起見,還是請她暫時不要來此看你,你不會怪我阻攔你們夫妻相會吧?”李敦笑道:“小心為上,這是應該的。

關大哥請別取笑。”

關大倫又道:“不知怎的,厲大哥到了西昌,這件事她們也知道了。

但和她們接頭的那一人,如不知道厲大哥也是在我這兒、她倒還請他打探厲大哥的消息呢。”

李敦詫逍:“拙荊從未見過厲大哥,她卻是怎地知道的?”厲南星道:“公孫燕是從大涼山來的,想必是她告訴了李大嫂。”

關大倫笑道:“這位公孫小姐倒是很掛念你呢,要不要告訴她你在這兒?”厲南星搖手道:“我看不必多此一舉了。”

李敦也道:“不錯,她們雖然是受聘而來,但一定也是有人監視的,咱們的人不宜和她們多通消息。”

厲南星知道了公孫燕已經來到西昌之後,心緒甚不安了。

這一晚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暗自想道:“她一定是瞞著竺尚父偷偷的來找我的,咳,想不到她對我竟是如此關心,不惜為我冒性命之險!隻可惜我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恐怕是要辜負她的心事的了。”

話雖如此,但厲南星一閉上了眼睛,公孫燕那嬌憨可愛的影子就在他的眼前搖晃。

第二日己是到了帥孟雄結婚的“吉日”,婚禮定於中午舉行。

厲南星、李敦二人扮作關大倫的隨從,跟著他進了將軍府。

將軍府擠滿了本地官員與各方賀客,禮堂外麵是一個大院子,東麵有一台戲上演,西麵則是說鼓書和清唱的樂家班子,另外花園裏還有幾台戲。

自問沒有資格進禮堂觀禮的人,都集中在院子和花園裏看戲聽歌。

關大倫等人擠到了院子,隻見周圍已經布滿了便衣衛士。

關大倫是在將軍府當差的認得這些衛士,其令得他們吃驚的是,在禮堂門口,站著一個六合幫的香主董十三娘。

在董十三的兩旁站立的是青符道人與圓海和尚,這三個人都是金睛火眼的注視著每一個進入禮堂的人。

厲南星湧到了台階下麵,正好聽得圓海粗聲粗氣地說道:“金逐流這小子化了灰我也認得,他若敢來,我舍了命也得替你報昨日之仇。”

董十三娘道“你嚷什麽?是要出我的醜嗎!哼,我隻怕這小子不來!”圓海道:“是,是,你不許我說話我就不說好啦!”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咕噥一句道:“也難怪你生氣,你昨天吃的虧委實是太大了!”原來董十三娘給金逐流用重手法點了穴道,本來是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的,史白都等不見她回來,派了青符、圓海兩人來找,找著了她,替她解了穴道,這才能夠及時趕到。

她吃了如此大虧,當然是不肯把金逐流放過了。

帥盂雄得知金逐流確實已到西昌,心裏也不禁暗暗吃驚,因此也就更加強了防備。

夫大倫本人是有資格迸禮堂觀禮的,但卻不便帶隨從進去。

董十三娘等人在禮堂門口虎視耽耽,李敦和厲南星雖然業已改容易貌,也怕瞞不過她的眼睛。

無可奈何,隻好放棄進入禮堂的打算:在院子望假裝看戲,混進了人叢之中。

厲南星又驚又喜,心裏想道:“逐流果然是來了,禮堂看守得這樣嚴密,他若是已經混入禮堂,一定會給人發現。

裏麵既然沒有鬧事,想必他是在這院子之中。”

手上戴起了金逐流父親給他的那個戛玉戒指,希望金逐流見了這個戒指,認出是他。

同時他自己也在暗中留意院子裏的客人。

看來看去,沒有一個人像金逐流,也沒有形跡可疑的人擁到他的身邊。

厲南星好生失望,心想:“逐流一定會來的,卻怎的還不見他來呢?”此時樂家班子的姑娘都已排列台上,李敦的妻子何彩鳳正在說鼓書。

李敦擁到了台下,厲南星等不見金逐流,也隻好姑且聽書。

公孫燕用青布包頭,手抱琵琶,扮成一個班子裏的姑娘。

她雖然化了裝,但那雙靈活的眼睛,厲南星一看就認出來了。

厲南星正在盤算用什麽方法和公孫燕打個招呼,忽聽得哨呐聲響,鼓樂齊鳴,鞭炮劈劈啪啪的爆了起來。

新娘的花轎已經抬到府門。

史白都護送妹妹緊跟在花轎後頭,院子裏的客人閃開條路,史白部把妹妹扶出花轎,一個伴娘一個丫頭一先、一後的牽著新娘步入禮堂。

這個丫頭就是史紅英那個心腹廠鬟牡丹。

她是下了決心來與史紅英同生共死的。

正是:主婢同心闖虎穴,要將熱血灑華堂。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問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