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說的話似讚似諷,牟宗濤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兩口子就並肩子上吧!”話猶未了,忽見彩虹耀目,獵獵生風,原來這女子已經解下了束腰的紅綢帶當作武器使用,倏地就向牟宗濤卷來。

牟宗濤揮扇一撥,隻聽得“啪”一聲響,折扇撥開綢帶,竟似觸著硬物一般,感覺得到對方的勁力。

牟宗濤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這女子的內功非正非邪,好生怪異,居然能夠將一條綢帶貫以真力,委實是不可小覷了。”

牟宗濤剛才和那男子單打獨鬥,稍微占點上風,待到他們夫婦聯手,攻守登時易勢,可就感到應付為難了。

對方夫婦二人,一個與牟宗濤近身纏鬥,雙掌盤旋飛舞,按拍擒拿,掌指劈戳之處,處處不離牟宗濤的要害穴道。

一個在二丈開外揮舞綢帶打來,卷刺走鑽,招數更是虛實莫測,古怪之極。

那男子所發的掌力互為牽引,牟宗濤倘若與他單打獨鬥,可以用千斤墜的重身法應付,但如今有那女的從旁夾攻,那條綢帶輕靈翔動,矯若遊龍,若然定著身形,難能應付,牟宗濤隻好隨機應變,倏進倏退,忽守忽攻,好不容易應付了三五十招,饒他內功深厚,不覺也是滿頭大汗。

那男的冷冷說道:“我看閣下這扶桑島的武功也並非怎麽了得呀。”

那女的道:“什麽扶桑島的武功,我看他根本是假冒的。

扶桑七子的本領哪一個都比他強,那才是真的。”

那男的道:“不錯,咱們將他擒下,可得好好地拷問一頓。

問他為什麽要冒名行騙。”

這兩夫婦分明已經知道牟宗濤是扶桑一派,卻故意一唱一和,想把牟宗濤激怒;同時也是想給自己找個藉口,才好把牟宗濤當作敵人。

牟宗濤沉住了氣,暗自思量:“這兩夫妻顯然是心懷惡意,要向我下毒手的了。

我還和他們客氣作甚?打他們不過,也得拚個兩敗俱傷。”

那男的見牟宗濤突然奮不顧身地猛撲,倒也不禁吃了一驚,喝道:“你這小子不想活啦!”牟宗濤大喝道:“教你見識扶桑島的武功!”折扇倏地一張一開,朝那裏的麵門一撥,牽引對方的視線,扇頭一指,立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對方的三處穴道,兩處麻穴,一處死穴。

那女的如何容得牟宗濤向她丈大施展殺手?綢帶矯若遊龍,竟然使出了小花槍的招數,向牟宗濤的雙眼刺來。

牟宗濤張口一咬,折扇仍然向那男的點去。

不料那女的綢帶使得實在奇幻無比,牟宗濤一咬,竟是未能咬著。

不過那女子的綢帶也未能刺著牟宗濤的眼睛,而是觸及他的鼻尖,人中是身體最敏感的地方之一,牟宗濤打了一個噴嚏,真氣泄了幾分。

牟宗濤這一招是攻向那男子的三處穴道的,其中一處乃是死穴,那男子橫掌護著死穴,另一處麻穴卻給牟宗濤用重手法點個正著。

可是牟宗濤由於真氣泄了幾分,給他掌力一震,少陽經脈亦已受了微傷,不堪再戰了。

那女的見丈夫疾退兩步之後,突然呆若木雞,大吃一驚,連忙上前將他扶穩,問道:“你怎麽啦?”牟宗濤趁此時機,早已逃之夭夭。

那男的自行解了穴道,說道:“沒什麽,可惜給這小子跑了。”

那女的道:“諒他跑得未遠,咱們追吧!”此時牟宗濤已經跑過了山坳,這幾句話隨風飄來,隱約可聞。

牟宗濤也是不禁暗暗吃驚:“我用重手法點了他的麻穴,他居然能夠馬上通解。

倘若給他追上,我可就要大大的糟糕了!”其實那男的雖然能夠自行解穴,但還是不能夠馬上施展輕功的。

而且此處距離徂徠山不遠,他還得提防給邙山派前往徂徠山的高手撞上,是以他的妻子雖然還想去追,他卻是不能不有所顧忌,必須勸止妻子了。

且說金世遺聽了牟宗濤所說的遭遇,說道:“據我所知,三十年前,有個阿刺伯的武學大師名喚提摩達多,曾與天山唐老掌門比賽攀登珠穆朗瑪峰,結果遇到雪崩而亡。

此人練有陰掌的功夫,聽你所說,你所碰到的這對夫婦,那男的能夠發出剛柔兼濟的掌力,很可能就是提摩達多在中士的傳人。”

說至此處,金世遺喟然歎道:“這許多武學高手,聚集中原,卻給清廷網羅了去,隻怕武林從此更多事了。”

牟宗濤心中一動,想道:“倘若隻是那夫婦二人,金大俠不會用上‘許多’。

莫非金大俠所揩的那許多武學高手,也包括‘扶桑七子’在內?”牟宗濤正要動問,隻聽得金世遺已先說道:“牟先生,你可知道那兩夫婦為何要把你當作敵人嗎?”牟宗濤道:“晚輩正是想不通其中的緣故,請金大俠指教。”

金世遺道:“說出來你不要傷心,我已碰上你的同門了,他們就是那兩夫婦所說的扶桑七子了!”牟宗濤大吃一驚、已經猜到了幾分,顫聲問道:“金大俠是在哪裏碰上的?”金世遺道:“就是在小徒家中!”牟宗濤雖然早已料到幾分,但認金世遺口中得到證實,仍是不禁駭然失色,說道:“原來他們就是歐陽堅所說的那個什麽薩總管請來的‘高手”竟然跑到江大俠家裏去搗亂麽?”金世遺尚未知道歐陽堅的事情,仲長統和他說了,金世遺點了點頭,說道:“恐怕正是這樣。

不僅他們,連你碰見的那對夫婦,也是和他們一黨的。”

當下金世遺把昨晚與那七人交手的經過,特地為牟宗濤再說一遍,並且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牟宗濤聽了,做聲不得。

要知牟宗濤乃是一心一意跑到中原來尋訪同門,希望能夠複興本派、重光門戶的。

卻不料他的同門竟然投靠了朝廷,還與他所景仰的金大俠為敵,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金世遺安慰他道:“說不定他也是和你一樣,從海外初到中原,對中原的局勢太過隔膜,一時尚未分得清是非黑白,以致受了薩福鼎的籠絡。

如果你勸得他們及早回到正路來,這倒是功德無量呢!牟宗濤道:“但願如此。

我也是想找著他們再說。”

金世遺道:“如果他們執迷不悟,反顏相向,那時你豈不是自投羅網?此事還當三思而行。”

牟宗濤道:“我們扶桑一派,先祖訂下的戒律,是決不許戲害同門的。

我想他們縱然誤入歧途,這同門之情,總該還有吧?”仲長統搖了搖頭,說道:“老叫化見事見得多了,一個人如果利祿熏心,恐怕六親都不認呢,不管你是什麽同門不同門了。”

金世遺笑道:“仲幫主,你看人偏重於看他壞的一麵,我少年之時也是如此的。

其實壞到底的人固然不是沒有,但更多的例子卻是也有好的一麵的。

比如我的師父毒龍尊者就是如此。

所以佛家說要普渡眾生,儒家說要與人為善,都是同一個意思在這點上,我們是同意‘人之初,性本善’的說法的。”

仲長統還是搖了搖頭,說道:“老叫化沒有讀過什麽書,但依我看來‘人之初,性本善’的說法實是不能成立。

人有各種各樣的人,叫化子的兒子和做大官的兒子就決不一樣,什麽‘性善,性惡’根本就是糊塗的說法了。”

金世遺聽了,也覺有理,但卻笑道:“那人性難道就不會改嗎?例如呂四娘也是書香世家,她也不是你們丐幫的好朋友嗎?這又該怎麽說呢?”仲長統道:“那是因為清廷抄了她的家,她不能夠安安靜靜的在家裏讀書做才女了,這才逼上梁山,和我們這一類人交朋友的。”

金世遺最尊敬呂四娘,聽了心中還是不服。

不過仲長統說的也是事實,金世遺一時無言可對,隻可說道:“即使沒有她爹爹這宗案件,我相信呂四娘也決不會在家裏當小姐,終必要成為一代女俠的。”

仲長統道:“或許如此,但總有它的原因。

無論如何,我不相信一個人一生下來,就注定了是有條一種人性。”

公孫宏笑道:“你們似乎說的都很有理由,我卻是越聽越糊塗了。

還是回到正題來吧。”

對這個問題,其實大家都沒有好好想過,也弄不清楚誰是誰非,因此隻好勸他們暫停爭論。

不過,聽了他們雙方的理由,對大家也都有點啟發。

金世遺一笑說道:“不錯,從牟先生的事情一扯扯到了什麽性善性惡,又扯又扯到了呂四娘身上,這真是離題萬丈了。

牟先生,咱們剛才說到哪裏?”牟宗濤道:“仲幫主擔心他們不顧同門之義,加害於我。”

金世遺道:“那你打算如何?”牟宗濤道:“我還是打算去找他們,就隻怕找他們不著。”

金世遺道:“他們若是上了薩福鼎的圈套,當了他門客的話,你到京中,一定可以打聽到他們的消息。”

金世遺想了一想,接著又道:“能夠動得他們回頭固然最好,但仲幫主的擔心也不是過慮,應該有個防備才對,這樣吧,我和你一同上京。”

牟宗濤喜出望外,說道:“不敢勞煩金大俠。”

金世遺道:“我並不是單單為了你的事情,我二十年沒有回過中原,正想藉著上京之便,探訪我的幾位老朋友。

到了京城,你可以用易容丹變化麵貌去找他們,以免給那兩夫婦認出,一有什麽消息就告訴我,我自會見機而行。”

有金世遺相伴,等於是身邊多了一個,可以保得萬無一失的保鏢,牟宗濤自是大喜過望,當下與金世遺約好了在北京相會的日期地點,便即告辭。

牟宗濤走後,金世遺問起二十年來武林的變化和抗清的情況。

金逐流道:“好教爹爹得知,你的老朋友竺尚父已經做了西北義軍的首領了。”

江海天道:“還有小金川方麵的義軍首領蕭誌遠也是一位好漢,不過,他是師父離開中原之後才出道的,你老人家恐怕還未知道吧?”全世遺大為歡喜,說道:“二十年間,出了這許多武林新秀,當真是可喜可賀,更難得的是老朋友們也都是寶刀未老,正在於著轟轟烈烈的事業。”

金逐流道:“竺老前輩雖然放棄了西昌,但己在大涼山中建立了抗清的基業,根基是紮得更深了。

慕華師侄正在那裏做他的軍帥呢。”

葉衝霄笑道:“他年紀輕輕,懂得做什麽軍帥?”江海天道:“慕華很是不錯,講到行軍用兵之道,我這個做師父的還遠遠不如他呢!四年前,他率領一支義軍,解小金川之圍,各路英雄,無不佩服。”

金世遺道,“衝霄,恭喜你有如此佳兒。

逐流,你的輩份雖然是師叔,可還要好好的向你這位師侄學學呢!我看你的功夫雖然有些增進,但卻還像頑皮的小兒,怎配做慕華的師叔?”仲長統笑道:“金大俠,你少年的時候,恐怕比你的兒子還更頑皮吧。”

金逐流扮了個鬼臉,應了一個“是”字。

葉衝霄掩不住內心的歡喜,說道:“金大俠太過誇獎他了。

這都是江師兄教導之功。”

江海天謙虛了幾句,說道:“清廷把大涼山和小金川兩地的義軍當作眼中釘,現在正在陰謀對付竺老前輩。”

當下把剛才從封子超那裏聽來的消息告訴師父。

金世遺道:“既然如此,你們就該早日動身。”

金逐流道:“孩兒正想明白動身。”

秦元浩道:“我們也要回去複命,正好給你帶路。

竺老前輩這支義軍已經轉移到密林深處,外人是很難找到的。”

他所說的“我們”,當然是包括封妙嫦在內。

他們是早已在大涼山成了婚的。

封子超很是歡喜,說道:“嫦兒,但願你們早日成功回來。

我這一生走錯了路,隻有希望你們替我稍贖罪過了。”

史紅英早已和金逐流說好了一同去的,但在未來的公婆麵前,卻是不好意思出口。

李敦知道她的心意,說道:“史幫主,你放心和金大俠同去,幫中之事,有我料理,還有公孫舵主的照顧,想不至於出什麽岔子的。”

厲南星和公孫燕也很想回到大涼山中和朋友們聚會,但因天魔教的餘事未了,隻好拜托金逐流先去知會一聲。

金世遺想了一想,忽地笑道:“逐流,你和史姑娘名份未定,一路同行,恐有不便。

不如你們就先行訂了婚吧,待你從青海回來,我再到小金川主持你們的婚禮。”

眾人轟然叫好,史紅英滿懷歡悅,頰暈輕紅,低下了頭。

穀之華解下了“霜華劍”,說道:“這是我師父給我的傳家之寶,現在我給你當作聘物,也當作我的見麵禮吧。”

“霜華劍”是呂四娘當年所用的寶劍,雍正皇帝就是給這柄寶劍殺的,是一把非常出名的寶劍。

仲長統笑道:“到底是婆婆疼媳婦多些,這把寶劍,她連兒子都舍不得給的。”

江海天卻笑道:“師弟有了玄鐵寶劍,史弟妹也該有一把足以匹敵的寶劍才對。

要不然豈不是要給他欺負。”

葉穀中蓮道:“師弟怎麽會欺負史姑娘,你這話就先說得不對。”

江海天一向不肯言笑的,此時為了討師父師母的歡心,破例說起笑來,眾人無不跟著大笑。

金世遺給他們主持了簡單而又莊重的訂婚的儀式,當晚重開筵席,群雄鬧酒,一直鬧到天光。

金逐流、史紅英與秦元浩、封妙嫦兩對小夫妻,天一亮也就與群雄告別,前往大涼山了。

一對是已經成了親的夫婦,一對是剛剛訂了婚的情人,路上自是有不少的睛天風光,不去細表。

這一日經過華山腳下,正是將近黃昏的時分。

仰望高聳雲霄的華山,隻見那秀麗多彩的群峰,擁著茫茫滾動的雲海,披著燦爛跳蕩的流霞,在金色的夕陽中,赫巍巍擎天壓地,說不盡的莊嚴氣象,峭拔雄姿。

秦元浩從未到過華山,不由得讚道:“古人說五嶽名瓜首推西嶽,當真是名不虛傳。”

金逐流在名山腳下,也禁個住逸興遙飛。

說道:“我倒是到過兩次華山,可惜都是匆匆來去,無暇一遊。

今晚咱們反正是要找宿頭,不如就到清風觀住一晚吧。

漱石道人不幸身死,咱們也該去他的靈前上一灶香的。”

漱石道人是給陽浩假冒天魔教教主厲南星之名害死的,史紅笑英想起了這件事情,也是很覺難過,說道:“不錯,咱們那日無暇送葬,今日理該吊唁,不過恐怕還是沒有時間去遊覽華山了。”

金逐流笑道:“‘召曉太華俯鹹京,天外三峰削不成。

太華峰頭玉井邁,花開十丈藕如船。

’這些古人描寫華山的詩句,能不令人心向往之!三過華山,不識華山真麵目,那也是一件憾事啊!咱們以後每天多走一程,明日痛痛快快遊一天山吧。”

史紅英笑道:“你用古人的詩句,把我也說得心動了。

不過,還是遊半天吧,留一些未盡的遊興,以待他日,豈不更佳?”金逐流歎道:“你這話說得好,留未盡之情,回無窮之味,這正是人生最美的意境,半天就半天吧。”

於是一行四眾,在晚霞夕照之中攀登華山,道旁怪石奇鬆,流泉山瀑,注目都是佳景。

泰元浩讚道:“未到華山高處已是如入山**上,令人目不暇接了。”

金逐流笑道:“似你這樣遊覽,遊個十天半月,恐怕都還不夠。

快點走吧,要不然半夜敲門,又要害得小道士擔驚了。

到了清風觀正是天黑時分。

清風觀的所在地“莎羅坪”也是華山一處名勝,據說是因為有一株西域種的莎羅樹而得名的,金逐流道:“我爹爹說,這株莎羅樹還是華山醫隱華天風親手從馬薩兒國移植來的呢。

莎羅樹的樹葉有股清香,是可以治病的。

可惜漱石道人死後,華山醫隱那著手成春的醫術在中上早已失傳了。”

天色已晚,眾人隻好留待明日觀賞,不便去敲門。

清風觀的道士果然甚是吃驚,在門縫用偷瞧,待到看清楚是金逐流之後,方敢開門。

金逐流道:“那日的事情過後還有惡客來騷擾你們嗎?”那道士苦笑道:“這倒沒有,不過,一次著蛇咬,十年見了草繩都害怕。

說來慚愧,我們隻是得到家師醫術的一點皮毛。

至於武功,卻是連皮毛都未學到的。”

金逐流道:“有個好消息可以告慰尊師,尊師之仇,已經有人給他報了。”

道士大喜道:“多謝金少俠。

不知家師的仇人,是否就是那個什麽天魔教的教主厲南星。”

他隻道代他師父報仇的人是金逐流,金逐流自謙,所以不肯自己說出來。

金逐流笑道:“恰恰相反,給令師報仇的正是厲南星。

但他可並不是大魔教的教主。”

道士大為詫異,問金逐流是怎麽一回事。

金逐流把陽浩假借厲南星名義,重開香堂,用毒藥毒功要挾許多小幫會服從他,為了忌憚漱石道人能夠治病救人,故而先下手把漱石道人害死。

以及後來厲南星怎樣揭破他的陰謀,廢了他的武功等等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清風觀的道士這才明白。

道士歎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還未報,時辰未到。

這話當真說得不錯。

陽浩這老賊雖然未死,但成了廢人,亦足以一解我們心頭之恨了。”

道士引領金、秦等人到靈堂上香之後,便給他們安排住所,兩男兩女正好分住兩間廂房。

金逐流與秦元浩抵足同眠,大家都不想睡覺。

兩人談古論今,說得十分高興,不知不覺,已是將近三更時分。

金逐流抬頭一看,隻見月明如鏡,原來這一天正是陰曆十六。

金逐流忽發奇想,說道:“古人秉燭夜遊,認為人生樂事。

其實燭光如何能比月光?今晚的月色這樣好,若登華山之巔,觀賞奇景,想必另有一番佳趣,是白天所不能領略的呢。”

秦元浩笑道:“我倒是想陪你的,但咱們悄悄地溜出去,卻如何向她們交待?萬一明早不及回來,她們更要擔心了。”

金逐流道:“喚醒她們如何?”秦元浩道:“你不想睡覺,人家不要睡嗎?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她們也該累了。

對不住,我可不能陪你發瘋!”金逐流笑道:“武當派的秦少俠,一結了婚就怕老婆,這倒是出乎我的意外。

明天我倒想問一問封姑娘,問問她有什麽禦夫的本領,把你管得服服帖帖?”秦元浩笑道:“待你結了婚你就知道了,這位史姑娘比妙嫦厲害得多呢!看你還能不能夠像不羈的野馬?”正說話間,金逐流忽地如有所覺,側耳細聽,秦元浩道:“咦,這是虎嘯吧?”原來他們隱隱聽得似有一陣嘯聲。

金逐流道:“不像是虎嘯,倒是像人的嘯聲。”

秦元浩道:“三更半夜,有誰上華山發嘯?除非他也是像你這樣的瘋子。”

金逐流道:“你剛才不也是說想陪我遊山麽?難道你也是瘋子?若是當真有人在此月明之夜,來此名山,呼喚山靈,恐怕還是世外高人呢!”秦元浩忽然搖了搖手,說道:“別作聲!”他的內功不及金逐流,要靜聽一會,方始聽得較為清楚。

金逐流見地麵有詫色,說道:“怎麽樣,聽清楚了沒有?”秦元浩道:“咦,的確像是武功高明之士所發的嘯聲。”

此時嘯聲已止,但山穀間的回聲仍是隱隱聽聞。

金逐流道:“拚著受她們明天責怪,我可是非出去會一會這位高人不可了。

你不敢陪我,你就待在這裏吧。”

秦元浩好奇心起,一拍胸口說道:“好,我陪你!也不管見不見得這個人,咱們在天亮之前一定回來,好不好?”金逐流大為高興,笑道:“我也不想累你做不成好丈夫,好,依你就是。”

他們是想瞞著史紅英和封妙嫦二人偷偷出去的,不料一打開房門,隻見她們二人已經是在院子裏正朝著他們走來了。

金逐流又驚又喜,低聲說道,“你們也聽見了?”史紅英點了點頭,說道:“你們是不是準備出去看看?”金逐流道:“你有沒有這個興趣?”史紅英笑道:“如果沒有,我也不來找你了。”

金金逐流道:“好,那麽咱們悄悄過去,別驚醒了觀中的道士。”

月夜下的華山果然是顯得異樣的清幽,別有一種朦朧之美。

群峰宛似披上了一層薄霧輕紗,白雲繚繞,浮沉峰頭幽壑之間,構成了一幅美妙絕倫的圖畫,從莎羅坪出去,引領東望,隱約可見直插雲霄的“靈芝石”和“玉女石”,這是華山西座有名的石峰,“靈芝石”上麵廣大,下麵削小,數瓣合抱,好像一朵碩大無比的靈芝。

“玉女石”挺拔秀碧,腰間白雲圍繞,更像一個風姿綽約,翠帶飄搖的美人。

封妙嫦讚歎道:“這玉女石真是好看,真像是巧手雕成的美人。”

史紅英道:“靈芝石也是奇觀。

嗯,你們注意到了沒有,華山群峰,許多都是酷似花的形狀,縱目一覽,就像百花盛開的樣子。

‘花’‘華’二字是相通的,華山之名為華山,想必是與它的形狀似花有關。”

金逐流笑道:“元浩還怕你們瞌睡,叫我不要驚醒你們呢。”

封妙嫦道:“好在紅英姐姐聽到那個嘯聲,叫我起來,否則就要錯過這一生罕見的奇觀。”

金逐流笑道:“那麽咱們即使碰不上那個人,亦不虛此行了。”

華山地形極為險峻,隻有一條正路可以登山,這是在石壁間開鑿出的山路——天險“千尺峰”。

這條路長二裏許,寬不過二尺,僅可容一人通過。

沿途名勝頗多。

有石階二百餘級,像一座大梯,重重疊疊扶搖直上,一直伸向雲霧縹緲之中。

向上看見一線藍天;左右看見彌漫雲氣;向下看是幽暗不見底的深穀。

封妙嫦、史紅英雖然是身有武功的巾幗英雄,走在“千尺幢”之上,也不禁有點心驚肉跳。

金逐流道:“人稱‘華山自古一條路’今日身曆其景,果然是名下無虛,咱們若不是從這條路走,隻怕再好的輕功,也是攀不上去。”

封妙嫦道:“咦,這右壁上還刻有字呢!”金逐流仔細一看,見是“腳踏實地,步步留神”八個大字,笑道:“這就是有名的‘回心石’了。

有些人到此,就回心轉意,不敢再往前去了。

這個字想必是警告來遊的人,經此險峽,須得特別小心的。”

史紅英笑道:“這八個字也正可作為立身處世的座右銘呢。”

談話間一陣山風吹過,金逐流隱隱聽得似有笑聲。

金逐流又驚又喜,說道:“不隻是一個人,好像有幾個人在上麵談笑。

咱們趕快上去。”

史紅英道,“且慢歡喜,也還不知是什麽人呢?”金逐流笑道:“懂得在月明之夜來遊華山的人,哪有是俗子凡夫的道理?一定是世外高人無疑!”眾人懷著好奇心理,加快腳步,走過了“千尺幢”,隻見南北兩峰,屹立天邊,兩旁乃是斷崖絕穀,腳下雲氣彌漫,好像置身子無涯無際的太空,奇險已達極致。

金逐流歎道:“古人描寫華山的名詩,我還記得幾句是‘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伸手摘星鬥,吐氣接太虛。

’如今身臨其境,果然是並不欺我!”史紅英笑道:“也不免有點誇大吧?你伸手摘個星鬥給我看看。”

金逐流笑道:“讀古人的詩詞,哪有這樣執著的道理?要領略的不過是他筆下的境界罷了。”

秦元浩道:“你們不必談詩論詞了,你看,那邊真的是有人呢!”金逐流朝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前麵是一條石梁,約有六七丈長,橫架於兩峰之間,宛如一座雲海飛橋,“橋”的那邊,有幾棵參天的古鬆,鬆蔭之下,隱約可看到有兩個人,似是一男一女。

月色朦朧,雲氣彌漫,古鬆蒼鬱,人影隱現。

端的似是古人筆下的“空山高士圖”。

金逐流心裏想道:“聽剛才談笑的聲音,似乎不止是兩個人。

且過去看看。”

史紅英見地勢奇險,說道:“逐流,小心二些!”金逐流道:“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看看是什麽人。”

他隻道史紅英是怕他失足,恃著輕功高妙,心裏還在暗笑史紅英膽小。

卻不知史紅英叫他小心提防的是人,在這絕險之地,如果對方不懷好意,突然襲擊的話,那可不是當耍的。

但史紅英也因為尚未知道對方是友是敵,卻是不便說出口來。

萬一對方當真乃是前輩高人,可就不好意思了。

金逐流飛身一躍,跳上石梁,隻見白雲朵朵,從眼前飛來,又從腳下滑去,飄飄欲仙,不由得縱聲笑道:“快哉,快哉!紅英,不用害怕,你也來吧!”笑聲未已,隻見那兩個人已經現出身形,也在向著石梁走過來了。

男的三綹長須,女的鬢雲高聳,大約都是四十開外的年紀,裝束不類塵世中人,果然是山林隱逸。

金逐流朗聲說道:“晚輩金逐流仰慕高賢,特來拜訪。”

話猶未了,忽見那中年男子也是飛身一躍,跳上了石梁,筆直的向金逐流走來,說道:“不敢,原來是金大俠的公子來了。

如此多禮,可是叫我擔當不起。”

這條石梁,僅能容得一人通過的,那個人直走過來,竟無閃避之意。

金逐流大吃一驚,這才知道此人不懷好意,竟然是要把自己置於死地!此時金逐流正走到石梁的正中,兩旁不能閃避,倘若回頭走的話,轉身之際,那人隻要輕輕一推,就可以把他推下石粱。

而且那人是筆直地撞過來的,金逐流即使腦後長著眼睛,不用轉身,便往後退,也是難逃這人的毒手!金逐流怒從心中起,冷笑說道:“不敢有勞大駕親迎,我自己過去就是了!”不退反進,也是筆直地撞過去,心裏想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領能夠把我擠下去!”眼看兩人就要撞在一起,一撞之下,勢必是力強者勝,力弱者敗。

勝者固然難免受傷,敗者則更將性命不保!或者同歸於盡,亦有可能!在這樣情形之下,史紅英、秦元浩等人想要援救亦是無計可施,禁不住失聲驚呼。

這人是吃過金世遺的大虧的,看見金逐流毫無懼色的向他撞來,也是不禁心頭一凜,暗自想道:“他是金世遺的兒子,武功想必非同小可,我與他硬拚,隻怕未必就拚得過他。”

這人心念一轉,立即便煞住身形,淡淡說道,“不敢當。”

雙掌合什,向著金逐流迎頭一揖。

這一揖,表麵看來是向金逐流施禮,其實是一招極厲害的殺手,暗藏著“童子拜觀音”的招式。

“童於拜觀音”本是一招尋常的掌式,但在這人手中使出,卻變化得非常巧妙,變成了一招使出意想不到的劍招,指尖代劍,指向了金逐流的丹田要害。

而且在他合掌一揖之時,那股掌力也像暗流洶湧一樣,向金逐流推壓過來。

金逐流冷笑道:“閣下大多禮了!”雙手虛抱。

貌作答禮,化出了“拂雲手”的招式,一拉一循,登時化解了那人的掌力,那人抬尖刺到,金逐流的柔勁突然變成了金剛掌的剛猛掌力,硬劈過去。

那人連忙縮抬,“砰”的一聲,與金逐流對了一掌,金逐流借著他的掌力,一個“鷂子翻身”,從他的頭頂淩空飛過,到達了石梁的彼方,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僥幸!”本來這人的招數掌力都是古怪之極,中土所無的,金逐流幸虧曾見過他這一門的家數,所以才能夠從容應付,否則鹿死誰手,殊難逆料。

那人得以與金逐流同脫險境,也是暗暗叫了一聲“僥幸”,當下跟蹤過來,說道:“金少俠,好功夫!”金逐流道:“你想必是扶桑七子之一了?”那人不禁又是一驚,讚道:“金少俠,好眼力!”心想:“他隻接我一招,居然就看出了我的來曆,委實是不可小覷了!”那人哈哈一笑,說道:“想必是令尊曾對公子言及。

我們領教過令尊的絕世武功,今日又得巧遇公子,真是何幸如之!”金逐流冷冷說道:“那麽你是有心和我較量的了?”那人說道:“我是令尊的手下敗將,本來不敢在公子的麵前獻醜,但公子若肯踢教,我倒是很想多個機會見識見識公子家傳的絕世無雙的劍法。”

這人說話謙恭,口氣卻甚狂傲,金逐流少年好勝,剛才又幾乎給他擠下石梁,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即使對方不向他挑戰,他也是要和對方較量的了。

金逐流拔出玄鐵寶劍,說道:“扶桑島的劍術,我也正想多點機會見識,請進招吧!”這人看見玄鐵寶劍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倒是不禁吃了一驚,心裏想道:“此劍絲毫不露鋒芒,必定有些古怪。”

當下小心翼翼地使了一招“日出扶桑”,劍尖上指,輕輕抖動。

這是扶桑派劍術的“起手式”,也是一招試探對方虛實的劍術,極得輕靈翔動之致。

金逐流讚了一個“好”字,也不使用什麽招式,提起玄鐵寶劍便劈下來!這人看出玄鐵寶劍非同凡品,但卻想不到它竟是如此沉重,劍鋒尚未接觸,已是感到一股大力直壓下來。

幸虧他用的是試探對方虛實的劍招,一覺不妙,劍尖立即輕輕一點,斜躍三步。

金逐流這股大力給他卸去了一半,也是不禁吃了一驚,心裏想道,“此人的內功與牟宗濤不相上下,劍術的精妙隻怕還在牟宗濤之上,幸虧我曾經和牟宗濤交過手,多少知道一點他這一派劍術的訣竅,否則恐怕還當真不易應付呢!”這人斜躍三步,橫劍反削,又是一招攻守俱妙的劍法,金逐流笑道:“我新創了幾個招式,和貴派的劍意,倒似頗有不謀而合之外,請閣下指教。”

說話之間,金逐流已是唰唰唰的連環三劍,都是從扶桑派最精妙的那幾招之中變化出來的新招,登時把那個人殺個措手不及,隻好連連後退。

十數招一過,這人越發吃驚,暗自想道:“難道我派的劍譜業已落在他的手上。”

要知他所得的本門劍術不過十之三四,如今發覺金逐流使出來的還在他精研過的劍譜之上,自是不免有此疑心。

這人的妻子看見丈夫堪堪就要落敗,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拔出劍來,便即喝道:“好呀,你這小子偷了我派的劍譜,居然還敢在原主的麵前賣弄,快快拿出來吧,否則你可休想我們放過你了。”

金逐流哈哈笑道:“可笑呀,可笑!”那女人道:“有什麽好笑?”金逐流道:“數百年前,貴派是已分為三支,劍譜早已失傳,無人得窺全貌的了。

你們根本就沒有一部完整的劍譜,我又從何處偷來?”那漢子吃了一驚,說道:“你怎麽知道得這樣清楚?”那女人知道:“本派劍術精妙絕倫,你得的縱然隻是斷簡殘篇,也足以傲視武林,橫行中土的了。

可惜你今日碰上我們,偷來的東西總是要歸還原主的,我勸你還是不要花言巧語,多方辯解了吧。”

金逐流本來想把牟宗濤的事情告訴這兩夫婦的,但聽得他這麽一說,不覺心中有氣,故意昂首向天,哈哈哈又再大笑三聲。

那女人怒道:“你這小子又有什好笑的了?”金逐流道:“我笑你們縱然不是井底之蛙,也是見識有限!”做丈大的似乎比妻子有涵養得多,聽了金逐流的話,倒是並不動怒,淡淡說道:“金公子何所見而雲然,我們是井底蛙,難以自知,倒要請高明指教了。”

金逐流道:“高明二字,愧不敢當,但據我所知,中土武術,源遠流長,即如貴派的始祖虯髯客也是從中土去的。

千百年來,中土各家各派能人輩出,縱未必勝於前賢,但推陳之處亦屬不少。

其博大精深之處,實非淺學者所能窺其涯岸。

你們誇稱貴派的劍術精妙絕倫,言下大有蔑視中土之意。

依我看來,隻怕是所見未廣吧?”那漢子說道:“公子笑我們見識有限,那麽請公子把中土的高明劍法,賜教幾招,讓我們開開眼界。

當真勝得過在下,在下自然心悅誠服。”

那女子也插口說道:“是呀,你既誇道中土武學高明,那又何必用我們扶桑派的劍法?”金逐流笑道:“實不相瞞,我剛才使的那幾招劍法雖然是從貴派劍法中變化出來,但也是我自創的新招,並非貴派原來所有。

你們既不相信,我就用家傳的幾招粗淺劍法,和你印證印證,看看是否輸於貴派?”那漢子就是曾經用劍劃破了金世遺的寒玉戒指的那個人,當時金世遺並不使用兵器,隻憑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飛了他手中的長劍,是以他雖然敗在金世遺手上,但對自己的劍法卻還頗有自信,並不如何心服,當下想道:“金世遺的劍法號稱天下無雙,但我未曾見過,不知是真是假,以那日的情形而論,在劍法上我曾贏了他半招,不信他的兒子就能勝得過我?”於是說道:“好,隻要你是用你本門的劍法贏得了我,我就拱手臣服!”金逐流哈哈笑道:“那也不必如此!”當下把玄鐵寶劍挽了一朵劍花,緩緩的向那人刺去。

正是:劍術通玄臻化境,豈知中土勝扶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