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完話,在奴仆問建立威嚴,又與公婆閑話家常了好一會兒後,慕容晴才偕同齊硯離開大廳,穿過層層回廊正準備回他們的院落時,一名奴才突然迎麵跑了過來。

「少爺、少夫人,後門有人找少爺,不知少爺見是不見?」兩眼下垂,神色恭敬,可見是被方才的威嚇起了作用,奴仆們終於明白自己的本分,不敢稍有怠慢之態。

找齊硯?心中已隱約知道是誰,慕容晴還是故裝不知的瞧向齊硯,誰知他也一臉不解地直搔頭。

「可知是誰?」柳眉微挑,故意笑問。

「是張懷生公子。」那名奴才戰戰兢兢答道,心中對這位少夫人還有著驚懼。

「啊!是懷生來找我了!」齊硯非常高興,完全沒想到為何幾天前張懷生才來找過他,沒幾日又來了?

瞧他一臉的開心樣,不用問也知他要去見朋友,慕容晴並不阻止,反而笑道:

「齊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見你的朋友嗎?」

「好啊!好啊!」齊硯毫無心機,滿心歡快可以讓最喜歡的阿晴和最好的朋友認識。

微笑點頭,她揮退那名奴才,手腕輕勾著齊硯的,兩人有說有笑往後門行去。

不一會兒,另一名守在門邊的奴才一見他們身形靠近,便趕緊打開後門,隨即退了下去。

「懷生!」遠遠瞧見那抹佇立在門外的熟悉身影,齊硯高興大叫,飛快奔了過去。

「齊硯。」瞧著眼前這張無憂無慮、不愁吃穿的開心笑臉,候了許久的張懷生沒注意到隨後還有抹娉婷身影緩緩朝他們而來,想到等會兒要向他開口的事,心下不免有幾分妒意。

為何滿腹文才的他,始終懷才不遇;而癡傻、樣樣不如他的齊硯卻能衣食無憂,什麽也不必努力就擁有令人稱羨的家世、財富,甚至還能迎娶到蘇州富商的閨秀…

「齊硯,這就是你的朋友?」

忽地,一道清雅笑嗓乍起,將怔然出神的張懷生給驚醒,定睛一瞧,卻差點沒被已經來到齊硯身邊的慕容晴給嚇得掉下眼珠子。

「妳、妳、妳是那天那位公子?」他指著她驚叫。雖然裝扮不同,但明明是同一張臉,他不會錯認的。

「哪位公子?張公子,我們見過麵嗎?」她佯裝兩人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表情。

「懷生、阿晴,你們認識?」一旁,齊硯疑惑地瞧瞧那個,又瞧瞧這個,不懂張懷生為何一直瞪著阿晴?

「當然不認識!」慕容晴藕臂輕輕勾上齊硯的,瞅著他柔聲微笑。「我從沒見過你的朋友,怎可能認識呢?」

「對喔!」齊硯心思單純,馬上相信了,開開心心地對張懷生笑道:「懷生,她是阿晴,是我的媳婦兒呢!」說到「媳婦兒」三個字,俊臉泛起淡淡的暈紅。

齊硯的媳婦兒?若是齊家進門末久的少夫人,怎可能會一身男裝獨自在大街上閑晃?想到這個,張懷生不禁動搖,懷疑是否真是自己認錯人。

「妳…不是當日在字畫攤前的那位公子?」忍不住再問一次。

搖了搖頭,慕容晴露出一臉恍然大悟,掩嘴輕笑。「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見過我那不成才的胞弟了。見過我們姊弟的人,都說我們簡直是同一人分扮男女裝呢!對了!我那胞弟沒給張公子你添麻煩吧?」

阿晴的弟弟?他怎麽沒見過?齊硯有些納悶,然而相識以來一直奉她的話為圭臬,從來未曾去懷疑過,當下也就沒出聲質問。

張懷生怔怔看著她俏美笑顏,這才恍惚想到…是了!那天,那位公子的態度是那般的傲氣輕狂,怎可能會是眼前這個嬌美柔順的女子呢?

還有,當日夜晚,他在沈香閣瞧見六王爺的相貌時,才發現原來白日在字畫攤前的紫袍男子就是六王爺!而拿畫來給六王爺瞧的小九,當時嘴裏不住地提起「舅爺」這個人,洛陽城內也傳言著與清雁子相熟的舅爺就是齊家少夫人的胞弟。看來,真是他錯認人了!

想到那位舅爺在六王爺麵前給他的丹青字畫下了「爾爾」二字的評語,讓他失去了受賞識的機會,張懷生不免怨憤。

「令弟才高八鬥、文才傲人,在下隻不過是路邊擺字畫攤、難登大雅之堂的沒沒無聞之輩,就算受了些氣,哪有資格說什麽!」向來蠟黃的臉色,如今是鐵青的。

心下暗笑,慕容晴卻一臉抱歉柔笑。「舍弟年輕氣盛不懂事,若有冒犯張公子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賠罪了。」話落,盈盈欠身施禮,誠意萬千。

想到壞事的並非是她,自己卻把氣出在她身上,又見她歉意十足賠罪,張懷生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臉上尷尬萬分的直搖頭。「算了!這和妳無關,反倒是我遷怒,該向妳致聲歉才是…」

「張公子言重了。」柔聲微笑,話鋒一轉。「對了!張公子找我相公是有啥事嗎?」

「是啊!懷生,你找我啥事?」一直插不上話、安靜了好一會兒的齊硯笑咪咪詢問,心中挺開心的。

「我…」瞧見一旁的慕容晴,張懷生臉色為難,心中的請求在她麵前說不出口。

慕容晴是何等慧黠之人,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口,立即想起前些日小九自沈香閣回來時,曾順口提起見到張懷生也在那兒,登時心下已然猜出他今日前來找齊硯的目的了。

嗬…肯定是將那十兩銀花在沈香閣,身上沒錢過活,想再來找齊硯幫忙吧!

柔美上揚的唇畔隱含著讓人察覺不出的嘲諷淺笑,清楚張懷生絕對不可能在她麵前向齊硯提出借錢之事,肯定會東拉西扯一堆廢言,直到她離開讓他們能單獨談話。

算了!看在齊硯尚當他是朋友的麵子上,當作接濟窮人吧!

不願與他窮耗,又料想他除了借一點小錢,也不可能幹出啥對齊硯不利的事。再說,若真有心想知道他們談些什麽,等會兒隻要她問,齊硯肯定老老實實全盤道出。

思及此,慕容晴心中已有了決定,當下神色自然對齊硯笑道:「哎呀!我忘了還有許多事得忙呢!你和張公子聊,我先回房去了。」

「哦!」信以為真,齊硯完全沒多想。「阿晴,那妳先走吧!我等會兒和懷生說完話就去找妳。」

「好。」微微一笑,柔情款款幫他整理好有些淩亂的衣襟後,她頗有深意地瞧了張懷生一眼,這才身姿娉婷地走了。

暗喜她有事先離開,張懷生暗暗鬆了口氣,可目光卻遲遲移不開漸行漸遠的婀娜身影,想到她嬌美的麗顏與柔情萬千的性情,心中妒意又起,而且比方才還更加深好幾分…

憑什麽?憑什麽齊硯這個樣樣不如他的傻子,不爭不求就能擁有一切,甚至還能娶到如此美麗溫柔的閨秀當妻子?就因為他的好家世嗎?

上天實在不公平!給了齊硯一切,卻讓除了家世外,什麽都比齊硯強的他窮困潦倒、三餐不繼,隻能擺個小小的字畫攤維生,甚至還要被嘲笑自己的丹青字畫隻是「爾爾」…

「懷生?」見他遲遲未語,齊硯忍不住輕聲叫喚。

「啊?」從恍惚出神的思緒中驚醒,張懷生瞧了瞧齊硯,勉強擠出笑來。「齊硯,我…我想再向你借點銀兩,不知你方不方便?」真悲哀!前些天向他借的十兩銀,已經花在沈香閣上了,他若非真的捱不下去了,不會這麽快又來請他幫忙的。

「好啊!」一如往常,齊硯馬上憨笑著答應了,而且還很得意地從身上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懷生,給你!」嘻嘻,自從上回他向阿晴討錢後,阿晴就開始在他的衣袋放錢,若是花掉了,還會馬上補足呢!

接過沉甸甸的銀兩,看他如此不當一回事,想也不想就能掏出十兩銀給人,張懷生心中又妒又羨,然而更有股長期以來被接濟的卑微感湧上,讓他心中五味雜陳,萬分複雜。

「齊硯,你和你媳婦兒處得好嗎?」不知為何,他突然衝口問出這個問題,心中莫名有股強烈希望他的回答是不好。

「很好啊!」齊硯憨憨笑咧了嘴,想到阿晴,臉上滿滿的幸福「懷生,我告訴你喔!阿晴對我好好呢,我好喜歡她!」

討厭!這種幸福無憂的笑容真令人厭惡!

從來不曾覺得他的笑容是如此刺眼,張懷生心中猛然竄起一股惡意,隻想狠狠毀掉他臉上滿滿的幸福。

「齊硯,你真傻!像你這樣的傻子,怎會有正常的女子喜歡你?你難道都沒聽見外頭的流言嗎?人人都說齊家要被舅爺給侵占家產了!她嫁給你,其實是要聯合她胞弟來謀奪齊家的家產。你果然是個傻子,還以為她是真心待你好的嗎?」嫉護的情緒蒙蔽了心智,讓他脫口而出惡毒言語,原本還算斯文的嘴臉此刻竟扭曲糾結,顯得異常醜陋。

傷人惡言一出,霎時就見齊硯像被嚇住似的愣愣瞅著他,方才開心憨傻的笑臉此刻已然僵凝。

「懷、懷生,你…你說什麽?我…我剛剛好像聽錯了一些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僵硬強笑。

一旦滿心的妒意潰了堤,便如泛濫江潮不停湧出,再也難以控製,而張懷生便是如此!

但見他臉孔扭曲,滿心怨妒地惡笑起來。「齊硯,你果真是個傻子,明明聽得一清二楚,卻還硬說自己聽錯了!我告訴你,你根本沒聽錯!我笑你是個傻子,一個呆得以為有女子願意嫁你、真心待你好的傻子!若不是想謀奪齊家的家產,有哪個女子願意嫁給傻子,毀了自己一生幸福?齊硯,你太天真了!」

「懷生,你…你為什麽要這樣說…阿晴她…她不是這樣的人…」猛搖著頭,齊硯腦中一片空白,隻知道自己喜歡的阿晴絕對不是他說的那種人。

「哈」地一聲大笑,張懷生更加惡意道:「齊硯,像你這般傻不隆咚的,怎會有姑娘傾心?會嫁給你,肯定是有所企圖!」

不願相信地猛搖頭,聽他一再惡言質疑慕容晴對他的真心,齊硯忽地悄悄紅了眼眶,從來沒這麽生氣過,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拳頭,渾身顫抖了起來。想反駁他的話,可向來就言詞笨拙,此刻心情激動下,更是語不成句,隻能不斷重複--

「不是的…不是的…阿晴不是你說的那樣…她不是那樣的人…」

「你當真這麽覺得?」瞧見他臉上失去笑容,張懷生莫名感到一陣暢快,惡笑補充,「那你怎麽解釋外麵傳言舅爺插手齊家商號的事?這不是和你的媳婦兒裏應外合,準備侵占齊家家產,還會是啥?齊硯,你實在傻得讓人受不了,莫怪大家都要取笑你。」

紅著眼,齊硯吶吶無法解釋,可還是一心認定慕容晴待他的好絕對不假,登時隻能呆呆地看著張懷生,想到他剛剛不斷笑他傻,神情充滿鄙夷之色,就與那些愛欺負他的人一個模樣,突然覺得他變得好陌生…

「懷生,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一個對他好、不嘲笑他是傻子的朋友。

「朋友?」張懷生像是被刺了下,臉瞬間漲成豬肝色,神情顯得有些狼狽,沒多想便直接脫口怒道:「誰、誰會將傻子當朋友?我…我隻不過同情你、可憐你罷了!」話聲方落,乍見他受傷神色,突然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而有些後悔,可卻已經無法將說過的話收回了。

原來…懷生真的也和其它人一樣,隻是把嘲笑、鄙夷藏在心中…

怔怔凝看眼前這個一直被視為「好朋友」的人,齊硯難受地想哭,然而更強烈的卻是被背叛與傷害的憤怒情緒,讓他不禁失去了往日的溫和憨傻,發狂地朝張懷生狠狠推了一把,大聲怒吼--

「懷生,你壞!你好壞!我討厭你…」

不對勁!

失去了平日慣有的憨傻笑容,齊硯頭低低地一進房就脫鞋上了床榻,悶不吭聲麵朝內壁側躺著,讓率先回房看賬冊的慕容晴瞧了不禁大感奇怪,來到床沿邊坐下,輕輕將他朝內的身子扳了過來,卻見他竟然紅著眼眶,眸心淨是委屈,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樣。

「怎麽了?」關心地柔聲輕問,精明的腦袋已在快速運轉…這個愛哭鬼剛剛才和他那位「好朋友」在一起,如今卻受盡委屈樣地回來,肯定是和他那位「好朋友」出了問題了。

「阿晴…」一見到她的臉,齊硯委屈地輕叫了聲,眼眶越發地紅了,薄淚已在眼底打轉。

「嗯?啥事讓你不開心了?」低柔笑問。

「我…我和懷生吵架了。」他抽著鼻子,隱隱含著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