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院仔細搜尋了一番,那名小童倒也沒有說謊,昊天門裏沒有修士和武者存在。

即便天色已黑,得到自由的女人和孩子們依舊不願意在昊天門過夜,好像有所畏懼一樣。高楓也不阻攔,任由她們四散而去。

靠在昊天門後山的峭壁上,看著遠處的天柱山,高楓心思飄渺。這段時間從帶著怪病纏身的清柔郡主離開中京城,經曆了北地龜堡,北境林海,草海怒濤,雪山大廟,中京城外浴血廝殺,日冕光華一去千年。

林林總總在心底像是流水一樣緩緩而過,極其純淨。一件件的重新體悟,感受著其間說不清楚的荒謬與離奇。星光滿天,銀河璀璨。無數的星辰一動不動的鑲嵌在夜空中,那麽遙遠,那麽潔淨,就想藏在高楓心底的一個個希望似的。

真美啊。楓心思平靜,心底的憂愁煩惱都隨著璀璨的星空裏瞬間流逝的流星而去,隻剩下點點滴滴如繁星一般的痕跡。

今夜的星空很美麗,點點星光像是一個個珍珠般散發出溫柔的光芒。深藍色的夜空中懸掛著許多美的讓人心悸的珍珠。看著看著,高楓似乎感覺到這些星光似乎不再一動不動,而是開始變幻起來。

星光閃啊閃的,一會高了,一會又低了。高的時候高楓感覺自己怎樣都觸摸不到,低的時候卻讓高楓感覺星光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墜落,化成一顆流星,消失在塵世中。每一顆星光,不管是璀璨還是晦暗,都像是有自己的朋友,家人,相互傾訴著,相互告慰著。

高楓在迷惘中尋找·在迷惘中失去。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不知道明天太陽升起之後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滿天星辰還有自己可以傾訴的家人、朋友,而自己呢?孑然一身的來到許多年前,周圍充沛之極的天地之間的元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高楓·這裏已經不是他居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中京城了,而是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

看著漫天星鬥,高楓漸漸沉思迷茫,恍恍惚惚中似乎身處的地方發生了改變。恍惚中昊天門的後山似乎變成了奉天坊東街的老宅,破門破戶,衰敗異常。躺在病榻上的高泉似乎在彌留之際,高楓站在病榻旁·神思有些恍惚。

“楓兒啊,為父這就走了。”彌留之際的高泉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不知是從哪裏來的精神,眼睛睜開,閃爍著生命的光彩。看著高楓,滿眼都是眷戀和不舍。

“咱們高家這一支有大福緣,但幾百年了,每一代祖祖輩輩都沒享受過·也不知道傳到你這裏會不會真的有福緣落下。小楓啊,你來,把這個戴上。”說著·高泉手指顫抖的摸著自己脖子,但不管怎麽摸都摸不到東西,愈發的慌亂。

高楓神思恍惚,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眼前的場景自己似乎經曆過,那時候父親去世,把容納仙山的玉墜傳給自己。可父親怎麽什麽都沒有摸到?他在找玉墜呢嗎?

高泉愈發驚慌,滿是病容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

“爹,你找什麽呢?”高楓更加恍惚,喃喃的說道,看著破舊的病榻上衣衫襤褸的父親·看著床邊矮幾上的瓷碗,裏麵似乎還散發著湯藥刺鼻的味道。一切都似乎那麽逼真,似乎自己再次回到中京城,在奉天坊的那座老宅裏,守在重病的父親身邊。

“玉佩,祖傳的玉佩·能給我們帶來大氣運的玉佩!”高泉的手不住的顫抖,驚慌失措中兩行濁淚落下,說不出的悲傷。

高楓握住高泉被病痛折磨的枯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說道:“爹,玉佩你已經給我了,在這裏,你摸摸看。”

高泉的手摸在高楓心口,似乎感受到玉佩上的氣息,臉上漸漸平和,生命的光亮在眼中漸漸淡去,漸漸的淡去,像是天上的星光,隨著太陽的升起而漸漸淡去,直到看不見。

高楓握著父親的手,心中悲痛,卻哭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間回繞盤旋。真實,卻又不真實。好像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幻覺,而父親那枯幹的手卻又如此真實的在自己手心裏握著。

最後一絲光芒,最後一點生命的光輝在眼中逝去。被病痛折磨了許多年的高泉閉上眼睛,隻是那隻枯幹的手還放在高楓心口,感受著祖祖輩輩視若珍寶的那枚玉佩,了卻一生的餘願。

屋外鞭炮聲音響起,幾個奉天坊周圍的孩子嬉鬧著,又是一年的年節到了。

可我到底身處何方?高楓恍惚著,脖力的握著父親的手,像是抓著這虛幻的世界裏唯一真實的東西般,握住自己心頭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握住身處千百年前,迷茫無助時候最後一根稻草。

然而,一切都無法掌握。像是握在手掌中的水滴一樣,流逝的那麽快,根本不容高楓緬懷和懷念。

枯幹的手掌消失的無影無蹤,任憑高楓如何用力,都消散在風裏,耳邊爆竹的聲音依舊回蕩著,頑童嬉鬧的聲音也還沒有消退。破舊的老宅裏,一個熟悉到有些陌生的身影出現在灶台邊,辛勞的忙碌著。

“小楓,去洗把臉,準備吃飯了。”聲音真實的讓高楓心裏一疼。

這個聲音多少年沒聽到了?在冬天依舊漿洗衣服,貼補家用的那雙手紅彤彤的滿是皸裂。握著水瓢,舀了一瓢熱水,用手試探了一下,溫度剛剛好,轉身對高楓笑了笑。

“娘¨”高楓聲音有些嘶啞,真的是嗎?父親那隻枯幹的手上的餘溫還沒消退,似乎在手掌間留有餘溫,已經過世多年的母親的身影又出現在自己麵前。如果說這是夢境的話,高楓寧願一睡不起。如果說這是幻境的話,高楓寧願沉迷在幻境裏,不再出來。

“傻孩子,趕緊洗把臉。吃完飯去念書,今天可不能淘氣了,再胡鬮,先生告狀的話,看我怎麽收拾你。”斥責中帶著一股濃濃的親情,讓高楓再一次心中酸澀無比,眼含熱淚,無言以對。

打開大鍋,裏麵的清粥的香味飄了出來,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味道啊,是家的味道?

氤氳而起的蒸汽裏,身影漸漸朦朧,漸漸消散。溫暖和關心的話語濃的化不開,即便眼前一陣陣的模糊,卻依舊不肯消退,在高楓心中、眼底、腦海盤旋回蕩。

再不願失去的記憶,早晚也會模糊。再眷戀的身影,早晚也會淡薄。

嫋嫋炊煙散去,一個枯幹如山的背影蹲在門坎上,看著夕陽西下,在想著什麽。看身影高楓不知道這到底是誰,但心中卻不知怎麽就明白,這是自己的祖父。在自己出生之前便已經死去,自己從來沒見過一眼。

一股血濃於水的親情在高楓心田出現,漸漸濃厚。看著那個孤單的背影,高楓想要上去安慰一句,告慰一句,但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樣,難以動彈。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影再次淡去,一個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高楓麵前。一個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消失在高楓麵前,永遠不會再回來似的。看了高楓一眼,或是說了些什麽,或是什麽都沒說。但無論說還是沒說,眼神裏一樣帶著寬慰和期許。

像是行走在世間的長廊中,幾百年間,高家高楓這一支的子弟一個個的出現在高楓麵前,繼而遠去,得到了解脫一般,滿含笑意。

直到一個身披重甲的武將英氣勃勃的站在高楓麵前,看著高楓有些迷茫的眼睛笑了笑,什麽都沒說,隻是拍了拍高楓的肩膀。

拇指和虎口滿是老繭的手落在肩膀上,高楓猛然間感覺到身上縛龍索、幾枚掛墜都似乎有了反應。而仙山也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也是一動。但高楓感覺並不是在自己心底,也不是在自己身邊。

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眼前那人身影漸漸消失,縛龍索也緩緩安靜下去。

先前開始躁動的仙山非但沒有出現,反而連一點氣息都感受不到。正沉浸在歲月流逝的親情中的高楓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出現在中古之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去,原來還準備到仙山上麵問問小狐狸和劍尊芮先生。

但為什麽自己迷迷糊糊睡著了,卻沒上得了仙山?

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但一想到這裏,高楓忽然背後起了一層冷汗,衣服黏黏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是啊,仙山!仙山在哪裏!

驀然之間驚出一身冷汗後,高楓環顧四周,自己卻依舊在中京城奉天坊的老宅裏,四周空空如也,清淨而孤寂。沒有仙山,沒有先人,沒有炊煙嫋嫋,沒有溫柔體貼,隻有自己一個人站在老宅裏發著呆。似乎無形無跡的歲月就這樣在眼前流逝,自己甚至都可以看到老宅裏麵器皿、家具漸漸泛起了黃色陳舊的痕跡。

日升日落,日落日升,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就這樣在高楓眼前像流水一樣流走。高楓想掬起一捧,卻根本不知該如何去辦。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