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槍從花叢裏撿起編織袋,提著它又躲進車棚的牆角裏。他好奇地打開袋子,像是裏麵裝著炸彈似的謹慎地向裏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地伸進手去將那把砍刀從袋子裏提了出來。李小槍感受到這把刀的分量非同一般,自己的臂力勉強可以承受這把刀的重量,但要想揮舞起來就是妄想了。

這是把製作精良的砍刀,李小槍將它端放在兩手之間,翻來覆去地仔細察看,他發現在刀柄的底部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偉”字,這說明這刀是楊偉的私人武器。李小槍慢慢地將刀刃送到鼻子前聞了聞,看是否殘留著血液的腥味,他在遐想,或許這把刀已經劈開過很多人的皮肉了。

李小槍把刀擺在自己麵前,他看著自己的半張臉從刀麵上反照出來,也許是在砍刀寒氣逼人的襯托下,他那半張臉變得極具扭曲和邪惡。李小槍頓時被自己凶神惡煞的臉嚇了一跳,然後就變得誠惶誠恐。

李小槍心裏不踏實了,他忽然意識到這把砍刀放在自己身邊的潛在危害,他很明白這是一把國家明令禁止的管製刀具,而且它體積不算小,不便於隱藏和攜帶,如果他每天提著一個寬大癟瘦的編織袋子穿梭於我們章城的街道,來往於家庭和學校之間,那必然會特別引人注目,招來旁人的斜眼和猜疑,搞不好最終被人發現了舉報了,最終被警察叔叔帶走,還定了個罪名叫“危害公共安全罪”。李小槍想到這些就在溫暖的陽光裏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寒戰。李小槍之所以這麽擔驚受怕,是因為他考慮到自己已經十八歲了,他已經成人了,要負法律責任了,所以幹什麽都要小心行事。

現在,盡快為這把砍刀尋找一個保險起見的藏匿之所是當務之急的事情,至少在楊偉拿回這把刀之前,李小槍要先確保這把砍刀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李小槍首先想到的是郭灰的金左手台球廳。於是當晚放學後,李小槍就提著編織袋直奔台球廳而去,他走到郭灰跟前直截了當的說:“我想在你這裏藏把刀。”

郭灰從李小槍手裏接過編織袋子,打開看到裏麵那把砍刀,大驚失色,趕緊又塞回李小槍手裏,並毫不猶豫地說:“不行,你趕緊把它拿走。”

郭灰的口氣之堅決,情緒之激動,讓李小槍始料未及,他事先沒想到郭灰會不同意,他心想郭灰混跡社會多年,見多識廣,怎麽會怕一把砍刀呢。李小槍想不通郭灰拒絕自己的原因,他一個勁地向郭灰解釋說明,就是一把刀而已,又不是槍,往休息室的鋼絲床底下一塞,神不知鬼不覺,過幾天就取走了,耽誤不了大事。可郭灰認死理,一口咬定就是不同意,他說:“你在我這裏藏個人都行,但就是不能藏這東西。”

李小槍問他原因。郭灰沒回答,隻是煩躁而惶恐地把李小槍往門外推,讓他趕緊帶著東西離開。李小槍被郭灰用那隻健壯的左手三下五下推到門口,便忽然意識到問題的所在,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瞥了一下郭灰右臂的空蕩袖管,那空洞的袖管如一張脆弱的薄紙般粘貼在郭灰身上飄忽不定,是毫無靈氣的累贅。李小槍的心一下子涼了,也豁然開朗地理解了他。郭灰不是怕這把砍刀,而是敏感,是談虎色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畢竟他失去的右手正是被人舉著砍刀像剁排骨似的硬生生地砍下來的,那個喪心病狂的場景永遠都無法在他的記憶中抹去,這是他的心病。所以今天郭灰一看到這把砍刀就像看到自己的仇人般難以抑製自己的情緒,他憋了口悶氣發不出來,如同點燃了一串鞭炮,劈裏啪啦在他體內炸響了,這更是一種痛不欲生的感受。

李小槍深感慚愧和自責,他為自己無意中對郭灰造成的精神刺激而後悔莫及,他本想安慰他幾句,可又怕越說越糟,於是最終一句話也沒說,提著編織袋子默默地走開了。李小槍走的很不放心,他三步一回頭,望著心神悲沮的郭灰,希望他能原諒自己的冒失行為,希望他能盡快從陰影中擺脫出來。

郭灰和他的金左手台球廳不能接收這把考究的砍刀,李小槍便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他茫然無措地推著台灣號行走在紫紅色的晚霞塗染過的街道上,編織袋子就掛在車把上,若無其事地隨風搖擺。

李小槍不知不覺就走回了家屬院,他坐在樓下自家配套房的門口焦急萬分地思忖著應對辦法,他不敢把編織袋提回家,不然被母親發現後,她會精力旺盛地用一整晚的時間對他虎嘯狼嚎,她會攪得整棟樓的人都不得安寧,然後全家屬院的人都知道李小槍又犯錯誤了。

李小槍心煩意亂地坐在那裏,身子往後傾倒著,靠在沾滿灰塵和鏽跡斑斑地配套房的房門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正在這時,那個愛管閑事的老頭出現了,那個曾經逮住李小槍並把他視為小偷而大肆宣揚的革命老頭步履匆匆地出現了,他還活著,他那滿頭銀發更加雪亮,像冬日裏的一處銀裝素裹的雪景。他剛從菜市場回來,手裏的菜籃子裝滿綠油油的青菜。

李小槍一看到老頭走過來,就下意識地捂住了放在身邊的編織袋子,他生怕被老頭看到裏麵的砍刀後,又要像高音喇叭似的廣播李小槍是殺人犯,他偵破了本家屬院曆史上最重大的刑事案件。老頭沒好氣地白了李小槍一眼,悶聲悶氣地從他麵前走過,李小槍則假惺惺地叫了聲:“爺爺好!”

等老頭走遠後,李小槍又惡狠狠地罵了句:“老不死的!”

幾乎每次與老頭冤家路窄地撞見,李小槍都會像見到敵人似的做好防範,裝出笑臉然後咒他早點離世,早點永垂不朽。

李小槍最終把砍刀暫時藏在了配套房裏,這是實屬無奈的舉措。他把台灣號推進去停放好,然後將編織袋子塞進了牆邊的一個紙箱子後麵。可是他依舊難以安心,他一想到這個院子裏的人個個都手疾眼快、七嘴八舌,就感覺像是在自己身邊埋下了一顆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爆炸,於是他回到家裏又開始殫精竭慮了,整個晚上都寢食難安。李小槍躺在**無法入睡,他思來想去最後想出一個比較便捷的方法可以讓自己盡快擺脫砍刀的束縛。他是這樣想的,先把刀子交付給朱大長,由他再帶給楊偉,這樣就省掉了自己等待楊偉來取刀的環節,自己就不用整日惶惶不安地擔驚受怕了。

於是第二天一早,李小槍又把編織袋提回章城肆中。他站在朱大長班級門口尋找朱大長的影子,他朝班裏喊了兩嗓子後卻沒人出來。

班裏的同學都還記得李小槍,都還記得這個光頭上次也是這麽來找朱大長的,然後就引發了籃球場流血事件,於是他們一致認為朱大長又惹到光頭李小槍了,朱大長又要凶多吉少了。李小槍又喊了幾嗓子後依然不見朱大長的身影,於是他不耐煩地大叫大嚷起來:“你們班的朱大長到哪兒去了?”

這次還是那個班長模樣的人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他告訴李小槍,朱大長沒來上課,他受了處罰在家反省。李小槍馬上聯想起昨天朱大長和楊偉被地中海校長帶走的場景,便對朱大長受處罰的事情明白個大概。李小槍略微高興一下,他覺得朱大長是罪有應得,是活該是罪該萬死。可是他馬上又低落了悵然了,他再次陷入迷茫的沼澤中難以自拔,他理想的藏刀計劃再次在殘酷的現實麵前毫無保留地破滅。

李小槍意誌消沉地提著編織袋子,踏著刺耳的上課鈴聲準備返回自己的班級。李小槍遊離在空蕩的教學樓裏,忽然就覺得提著這麽一把凶殘的砍刀行走的校園裏是件極不協調的事情,讓他心裏異常別扭和忐忑,他開始有點討厭自己現在所扮演的角色了。

教室裏正在上最損耗腦細胞的數學課,李小槍晃晃悠悠地走了進去,他手裏碩大而空癟的編織袋子立刻就被就被散發著狐臭味的鬥雞眼老師盯上了,他凶巴巴地將兩個黑眼珠子鬥在一起,上麵的兩道眉毛也湊熱鬧似的使勁往一塊湊,他一本正經地問李小槍:“袋子裏裝的是什麽?”

李小槍心裏正煩悶著,便懶得理這個娘娘腔,徑直往座位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