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李小槍一直待在夏無力家中沒有離開,他習慣性地曠課,他跟夏無力玩了一下午的小霸王遊戲機。他倆先是跑到村頭的小賣部買了幾包香煙和兩瓶大瓶裝的冰鎮可樂,然後回到家裏把小霸王遊戲機從衣櫥上抱下來,連接上電視插上電源,端起老式的手柄,叼上煙,大口喝著可樂,極為享受地玩了四五個小時的魂鬥羅。他們關起門窗拉上窗簾,在電視機前席地而坐,在憋悶的環境裏,在沒有空調冷氣的情況下,在電風扇把他們吹得暈頭轉向的情況下,他們玩的昏天暗地大汗淋漓。他們玩到最後把煙抽了個精光,把兩瓶大可樂喝了個底朝天,把太陽都玩到山下邊去了,然後才大呼過癮地結束了這場遊戲。

原本李小槍是想去網吧玩反恐精英的,可夏無力說網吧惡劣的環境太,悶頭悶腦地坐在裏麵特別沒勁,他說他家有小霸王遊戲機,還有魂鬥羅的遊戲卡,他建議說:“不如咱倆一起玩魂鬥羅吧?”

兩人一拍即合,像回到童年似的歡天喜地的玩得忘乎所以,就真的印證了小霸王開機時的那句廣告語:“小霸王,其樂無窮啊。”

暮色降臨,兩人把年久褪色的手柄往身邊一扔,攥攥拳頭活動一下快要僵硬的手指。起身推開門窗,從煙霧繚繞中走出來,準備去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夏無力自告奮勇地要請客,說在出村子的路邊有一家烤羊肉串,一到晚上生意特別火爆。到了地方,李小槍大吃一驚,果真大有人滿為患的趨勢,兩人好不容易才找到空桌坐下。夏無力說來這裏吃燒烤的人大多是周邊的村民和工廠下班的工人,也有從鐵道北慕名而來一嚐口味的散客。

這個燒烤攤是露天的,小木桌子和馬紮沿街擺了挺長一溜。每張桌子上都已備好一盤煮熟的花生和毛豆,不要可以退掉。大杯的紮啤是免費的,無限量供應,喝完自取。李小槍看著剛從紅灼灼的烤爐上拿下來的焦嫩的肉串,早已饞得口水滋生。

坐在這個露天燒烤攤上,有吃有喝,周圍有原汁原味的田園風光,有清新悅耳的蟲鳴鳥叫,真是愜意得如同置身天堂。李小槍和夏無力多日不見,坐下來邊吃邊聊。夏無力是個話癆,他遠離校園多年,社會生活豐富多彩,好像有講不完的奇聞異事要對李小槍訴說。或許是因為那把砍刀的緣故,今晚夏無力的談話內容中總少不了楊偉的事跡。

這其實是李小槍樂於聽到的,他希望能從各種渠道更多更廣的了解這個充滿神秘色彩而又六親不認的初中同學。

夏無力說楊偉是個忠實的搖滾愛好者,成立了自己的樂隊,樂隊的名字跟鐵道南有很大關聯,叫“鐵道南遊擊隊”。他經常帶領樂隊出去參加演出,大大小小各種活動的演出他都去湊熱鬧混臉熟,在搖滾界也算是小有名氣。這時候李小槍有疑問了,他說:“楊偉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搖滾樂的,我以前怎麽一點都沒看出來呢?”

夏無力說大概是兩年前,楊偉辭掉騎三輪摩托送方便麵的工作,一心混進了鐵道南,當了一名普通小弟,因為忠膽善打,所以受到當時老大的青睞。一次偶然的機會,楊偉跟隨老大去了趟祖國經濟陣地的最前線深圳,據說是去買槍,可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時,楊偉的手裏不是搶,卻是一把吉他。夏無力捏起一個滾圓的綠毛豆送進嘴裏,咀嚼著說:“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搖滾樂的種子已經悄然無聲的根植於楊偉的心田了。”

夏無力還接著補充說那顆搖滾樂種子就如銅豌豆一般響當當,具有炒不爆錘不扁的頑強生命力,在沒有陽光雨露的惡劣環境下,它依然可以生根發芽,並迅速茁壯成長。於是,楊偉的頭發一天比一天長了,身上肉也健壯了,而他創作的搖滾樂也跟他身體發育一樣,日趨成熟、卓爾不群、自成一格。他跟老大申請經費,成立了“鐵道南遊擊隊”,成為鐵道南組織有史以來第一個文化娛樂團體,他帶領樂隊成員們走南闖北,以鐵道南的名義參加歌唱比賽,捧回各種獎杯證書無數,他呐喊般的歌聲唱出了現實生活中人們的困惑、掙紮和希望,他穿透性的歌聲征服了鐵道南的全體成員,受到大家一致的支持和讚揚。聽到這裏,李小槍再次打斷夏無力的滔滔不絕,他問:“一個唱搖滾的小弟,是怎麽在短短的兩年內登上鐵道南老大的位子的?”

夏無力灌了一大口涼紮啤,潤潤嗓子接著說:“鐵道南是個崇尚民主和自由的獨立組織,他們的老大由全體成員投票選舉產生,並有嚴格的選舉製度,必須超過三分之二以上的得票者才可當選,而且老大的位子無論政績好壞,都是兩年一換,基本上不會出現連選連任的情況。”

夏無力拿起一根羊肉串,咬住釺子上的肉塊,擼到嘴裏慢慢咀嚼著說:“今年是大選年,楊偉被上屆老大推選為候選人,參加競選,並用他的震撼人心的搖滾樂征服了大多數鐵道南的成員,所以順利當選這屆老大。”

那個以前吃不飽飯還向李小槍借過十塊錢的楊偉居然是通過民主選舉的方式當上老大的,這讓光頭李小槍驚詫不已。鐵道南的一幫無業遊民、一幫閑雜人等,一幫一無是處的混混,竟然有如此嚴密的民主選舉製度,這也是令李小槍所歎服的。還有楊偉的搖滾樂,它仿佛讓李小槍感受到了核武器的威力,它的力量之強大,波及範圍之廣泛,讓李小槍為之熱血沸騰,像烤爐裏燒紅的木炭。李小槍被楊偉的傳奇經曆所折服,他要親耳聽一聽這位同班同學的搖滾樂才肯相信夏無力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心曠神怡地說:“從哪裏能聽到楊偉的搖滾樂?”

夏無力津津有味地嚼著羊肉串,抬起油乎乎的手隨便指了個方向說,楊偉在那邊的村子裏租了個落魄的居民大院,平時他們樂隊就在裏麵練歌,運氣好的話,或許能碰巧聽到。李小槍異常興奮,他激動地說:“那你現在就帶我過去吧?我要聽楊偉唱歌!”

夏無力不可思議地看了李小槍一眼,他懶洋洋地說:“我不去,那有什麽好聽的,跟工廠機器的聲音差不多,亂哄哄的。”

夏無力給李小槍指明一條具體的道路,說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走大概十幾分鍾,就能看到那座院牆外噴滿了個性塗鴉的居民大院了。李小槍拍了拍沾在手上的辣椒麵和孜然沫,迫不及待地動身前往了。

李小槍走上那條窄得隻能容下一人通過的鄉間土路,路兩邊是半米多高的雜草,李小槍每走一步,兩條腿都能蹭到那些伸展出來的枝枝葉葉。他剛往裏走了沒多遠,這條羊腸小道就變得泥濘不堪了,每一腳踩下去都軟綿綿濕塌塌的,像踩在了含滿水分的海綿上。李小槍心裏納悶,心想多日不見降雨,哪來的這坑坑水水呢?他正在為此愁解,眼前便出現一口黑黢黢的水管,正衝著他張開饕餮大嘴,嘴裏還源源不斷地流下墨綠色的垂涎。李小槍循著管道的方向看去,發現這髒乎乎的水管是從不遠處的一個化工廠裏延伸過來的,它找不到排汙的河道,就隨意排在土地上,猶如隨地大小便一般,把整片土地都染成了墨綠色,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植物也都像中了毒似的東倒西歪了。

李小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那段泥沼般的道路後,再往裏走就沒有路燈了,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隻能放慢腳步,摸索著前進。夜深人靜,整片田地鴉雀無聲,他又走了一段,便在空寂的環境裏隱隱約約聽到一絲躁動的聲響。李小槍支楞起耳朵,循聲而去,很快就看到了一處孤立在田間地頭的居民大院,似城堡般突兀在那兒,四四方方的院牆如夏無力所說,被花裏胡哨的個性塗鴉所覆蓋。

這所破敗的大院門口上方用鋼筋彎成了四個大字,又在字體上附著了一圈紅色的小燈泡,在夜空下通了電後,便呈現出四個紅燦燦的大字:搖滾聖地。李小槍心馳神往地走近居民大院,隔著院牆就可以聽到從裏麵傳導出來的陣陣搖滾樂聲了,那聲音如巨石從高山上滾落,帶著憤怒和不安,要砸碎所有不公,又像一朵被摧殘的花蕾,不顧一切地奮力怒放。

李小槍聽著模糊不清卻振奮人心的搖滾樂,他覺得還不夠滿足,他想看到院牆裏麵的情形,他想知道這些錚錚的聲音是怎麽被製造出來的。他抬頭看了看院牆,並不是很高,扳住牆體上沿就能爬到牆上。

但這看似簡單的事情,李小槍卻做不到,他受傷的左腿不容許他做這種攀爬的動作。於是李小槍就想,要是有個可以墊腳的東西就好了,他就可以踩在上麵把腦袋伸過牆壁看到裏麵的樣子。他正苦思冥想著,腦海裏突然靈光一閃,迅速想到台灣號。

李小槍急忙趕回燒烤攤,他跟夏無力要來家門的鑰匙,他要把自行車騎出來。夏無力不想讓李小槍再把時間都耽誤在那個居民大院上,他想讓他陪自己吃肉串喝啤酒,他自己坐在這裏實在太無聊,肉串和啤酒到了他嘴裏都變得沒滋沒味了。可李小槍鐵心要去,他向夏無力保證,自己馬上趕回來陪他喝個痛快吃個爽快。夏無力受不了李小槍的再三請求,便很無奈地把鑰匙給他了。

李小槍騎著台灣號再次返回到“搖滾聖地”,他把車子放在院牆下麵,小心翼翼地踩在車座上,等他慢慢站直身子,腦袋就比院牆高了,視線也如願以償地伸進院落裏麵。院落裏有幾間簡陋的紅磚大瓦房,正燈火通明生生不息,搖滾樂就是從那裏麵穿透磚牆,滲透到無邊的黑夜中。

透過落滿灰塵的玻璃窗,李小槍看到房屋內有人影晃動,影影綽綽。他們賣力地搖頭晃腦、揮汗如雨,嚎叫著發泄出積壓在心中的不滿與不快。李小槍暗想在這些憤怒的人影中,應該有一個屬於楊偉的吧。

與此同時,李小槍還注意到在雜草叢生的院落裏,有一個沒有尾巴的母狗和一個沒有犬牙的公狗正在盡情地**,或許是李小槍弄出的動靜影響到它們尋歡作樂的心情,兩隻狗在發現李小槍後驚慌失措地停了下來,張開大口奮力嚎叫。李小槍嚇得縮了縮脖子,搖滾樂和犬吠聲交織在一起,完全混為一談模糊不清了。

第二天,李小槍騎著台灣號從我們章城的北京路上經過,他在騎到電影院門前的時候,他被朱大長當街攔住。北京路是我們章城最寬最長的一條街道,是我們章城的主幹道,它相當於我們首都北京的長安街。

李小槍被朱大長攔住後,他看到朱大長頭上的繃帶已經取掉了,露出一層厚厚的結疤,他還注意到,在這條繁華的北京路上遊蕩著許多鐵道南的人,它們正在向路人散發傳單。沒等朱大長開口,李小槍就先說話了,他說:“楊偉的砍刀還在我那裏,你讓他盡快來找我拿。”

朱大長擺擺手說:“我們老大最近沒時間,他正在忙他的演唱會。”

朱大長說著發給李小槍一張傳單,上麵寫著:搖滾章城,“鐵道南遊擊隊”大型演唱會!

在這張宣傳單上,印有樂隊全體成員的照片,他們張牙舞爪地擺著造型,憤世嫉俗、飛揚跋扈、盛氣淩人。李小槍在那五六個人中一眼便找到楊偉的身影,他那小而精致的眼睛更加灼亮了。上麵還印著他們他們樂隊的口號:用音樂撕裂陰霾的天空,讓溫暖的陽光重回大地。

李小槍被這張宣傳單上的內容感動了,他對我們章城有史以來空前絕後的演唱會充滿了期待,他急不可待地向朱大長詢問:“什麽時候開始?要買門票嗎?先給我留一張!”

朱大長說不用買門票,完全是公益演出,時間定在本周末的晚上,地點就是電影院門前的空地。朱大長還囑咐李小槍到時多帶些人來捧場,他說:“我們老大的歌聲是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李小槍從來都不會相信朱大長說的話,可這次他信了。直到星期天來臨前的這幾天,他一直懷揣著那張演唱會的宣傳單,他一閑暇下來就拿出來反複翻看,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如此急切地期待星期天的到來,他像追星族的少女們,為她們心目中的偶像忘乎所以、瘋癲癡狂。

於是當星期天終於到來的時候,李小槍拉著魏來興奮地來到電影院門前,他要把自己的快樂與好朋友一起分享。可魏來明庍B_j=耞庍顯很討厭參加這樣的活動,他愁眉苦臉地說:“我還有一堆複習題沒做完呢。”

李小槍說:“這是搖滾盛宴,複習題算個****毛。”

但是魏來還是心有不甘,他把複習題如是珍寶帶在身上,他要邊陪李小槍看演唱會邊做習題,不浪費一時一刻地抓緊學習。李小槍對此很無奈,他咬牙切齒地對魏來說:“你的大腦都快被複習題侵蝕幹淨了。”

可魏來隻要推一下鼻梁上的那副眼鏡,總能說出一些讓李小槍感到崩潰和窒息的理由來。

在夜幕降臨前,兩人唧唧歪歪地趕到北京路上的電影院,演唱會的舞台已經用最簡陋的方式搭建起來,除了必要的燈光和音響之外,幾乎沒有多餘的裝飾,連一塊作為背景的襯布都沒有,背景就是那座飽經風霜搖搖欲墜的三層樓高的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