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槍踢了踢台灣號的車輪子,說推著它就走回去了,離家沒有幾步路了,怎麽都能回得去。他還長舒了一口氣說:“現在是在章城,我就不會迷路了。”

張夢建議不如把車子鎖在她家樓下,它現在壞成這個樣子,推著也是累贅,不如就鎖在這裏,等明天一早便可以推到巷子裏的修車攤去修理了。張夢最後說:“反正早晚都是要修的,幹嘛還要舍近求遠地把它弄回家呢?”

此時的李小槍也已身心疲憊累個半死,便遵從了張夢意見,將台灣號鎖在她家樓下的樓洞裏,自己拖著一個疲憊的身子回家去了。但第二天一早,當李小槍睡眼惺忪地來到張夢家的樓下時,卻驚訝地發現樓洞的地上隻有一把被剪斷的車鎖,而台灣號卻不見了!

台灣號的突然丟失讓光頭李小槍一整天都沒去學校上課,他在我們章城滿大街地轉悠,汗流浹背地跑來跑去,但就是找不到台灣號的蹤影。李小槍垂頭喪氣地來到金左手台球廳,他受傷的左腿膝蓋因為長時間的奔跑已經開始腫痛。郭灰在看到李小槍一副落魄不堪的樣子後,警覺地問:“你怎麽走著來了?車子呢?”

李小槍吞吞吐吐地不敢把話說清楚,他的話像卡在嗓子裏的濃痰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最後在郭灰的不斷逼問下,李小槍最終畏畏縮縮地說出兩個字:“丟了。”

郭灰大驚失色,頓時抓狂,好似斷了尾巴的壁虎四處亂竄,他右臂的空袖管隨著他的身體劇烈擺動,他用他強健的左手一拳砸在一張球桌上,上麵五顏六色的台球都被震得跳動了。郭灰麵目扭曲地大叫起來:“怎麽就能把它丟了呢?”

李小槍低垂著頭說:“丟了就是丟了唄,大不了再買輛新的。”郭灰怒不可遏,他聲嘶力竭地說:“台灣號的使用權在你,可歸屬權是我的,你有義務幫我照看好它,怎麽能說丟就丟了呢!”

郭灰這麽一說,李小槍就愧疚了,他像是犯了什麽滔天大罪,把光頭深深地埋下去,無臉與郭灰對視。

郭灰撇下台球廳,趕緊跑去找黑道上的朋友幫忙,他們到章城的地下自行車交易黑市去尋找通體塗滿紅色油漆的台灣號,但無功而返。黑市上的人說,這裏偷來的車子都是最新款的,舊車一律不收,而且這些年電動車發展很快,銷路也一直很好,道上的人便把目標集中在了電動車上,很少再對自行車下手了,更別說是一輛破得掉渣的女式自行車。

得到這樣的答複,郭灰便像丟了魂一樣,目光呆滯地隻會抽悶煙。

後來幾天,金左手台球廳大門緊閉,李小槍每次在此路過都要敲一遍大門,卻始終不見郭灰的人影。李小槍心想,他或許是去找台灣號了。

台灣號的丟失,給左腿膝蓋有傷的李小槍帶來極大的不便,好似剝奪他持續快速位移的能力,他隻能像蝸牛似的一點一點往前踱著步子。夏無力友情援助,說是要把他那輛破嘉陵摩托借給李小槍代步,但李小槍謝絕了,他說騎不慣燒油的家夥,他隻想騎自行車。夏無力說這還不好辦,等哪天手閑的時候,幫他順手偷一輛就是了。李小槍執拗地說:“要是這樣,就更沒必要了,你要是有能耐,就幫我把以前的那輛找回來吧。”

夏無力搖著頭說不可能,他說那輛車子早就被大卸八塊當成廢鐵賣掉了,誰會去偷一輛已經壞掉的破自行車呢,肯定不是專門偷車的人幹的,隻有貪圖小利的收破爛的人才會幹出這種事情。李小槍覺得夏無力言之有理,便頻頻點頭。夏無力最後原形畢露地說:“等我彩票中獎了,我給你買輛新的,十輛都行。”

沒了台灣號,李小槍就沒法繼續接送張夢上學放學了,但他不離不棄,仍舊一成不變地守候在巷道口,步行陪同張夢來往於學校和家庭之間。李小槍每天這樣不間斷地行走,已經讓他的左腿膝蓋吃不消了,漸漸地開始水腫脹痛。李小槍大把大把地吃止痛藥片,以此維持這樣的不良現狀。

李小槍咬牙堅持著,他可不想有一天連步行都沒法陪伴在張夢左右。張夢一見到李小槍就極力向他道歉,說要不是自己瞎出主意,也不會把自行車弄丟。李小槍則說:“不是你的錯,你是為我好,關鍵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偷,我咒他出門被車撞死,喝水嗆死,吃飯噎死,娶個媳婦克死,張嘴一說話掉進一粒鳥屎。”

李小槍這麽一說,就把張夢給逗笑了。李小槍看著張夢燦爛的笑臉,問她的小說《野生狀態》寫完了沒有,他一直都很期待。張夢說還沒有,或許永遠都寫不完,因為故事是講不完的。但是張夢答應李小槍,如果寫完了,會第一個拿給他看。李小槍引以為豪,就說:“雖然我看不懂你寫的東西,但我絕對是你的忠實讀者。”

張夢欣然地從背包裏拿出一本雜誌,說裏麵有剛發表的小說,讓李小槍先拿去看。李小槍接過嶄新的雜誌,嘖嘖稱讚:“真不愧是讀書人,出手成章。”

張夢輕輕敲了李小槍光亮的腦門一下:“笨蛋,那叫‘出口成章’,沒有‘出手成章’這個詞語。”

“沒有嗎?我記得在一次語文考試題上見到過這個詞。”李小槍疑惑了。

“上學期期末考試,是有過那麽一道題,不過那個題目問的是,下列選項中錯誤的一項是。”張夢侃侃而談地說,“你呆頭呆腦地,把錯誤的答案給記住了。”

李小槍傻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後來他便把張夢給他的雜誌帶到課堂上去了,他埋頭認真翻看張夢的最新作品,張夢的文字實在玄妙無窮,把他看得雲裏霧裏直犯迷糊,看了還沒幾行,他便趴在課桌上昏昏欲睡。

李小槍這一覺把下午的四節課和晚上的三節課都昏睡過去了,他趴在課桌上像死了似的一動不動,把半張臉都給睡麻木了。直到班主任在放學時把他叫醒,並挖苦他說:“李小槍,放學了,你終於熬到放學回家吃飯了。”

李小槍費勁地睜開眼睛,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班主任臉上的表情。班主任拿起他放在課桌上的那本雜誌,立刻驚訝地說:“你也在看這本雜誌?”

“才剛開始看。”李小槍稀裏糊塗地說,這時他才恍然發現窗外天色已晚,教室中寥無幾人,放學的人潮早已平息。於是李小槍心裏一驚,想起自己還要送張夢回家,不知道她現在是在教學樓的出口那裏等他,還是已經自己回家去了。

想到這裏,李小槍一個激靈站起身,欲要奪門而出。但他還沒跑出去兩步就被班主任一把拽住了。李小槍說有急事,要先走了。班主任說他整天閑的跟無業遊民似的,除了屎尿急,還能有什麽急事,便慢慢悠悠地對他說:“你跟我到辦公室來,我有話要跟你說,今天我得好好跟你談一談。”

李小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班主任去了辦公室,可是他心裏一直惦記著張夢,他在想她現在要是還在教學樓下等我,這可怎麽辦?但是他轉念又一想,或許她已經安全到家了。不過這樣想李小槍心裏也不痛快,她為什麽不等他呢?他就這麽不值得她等?於是李小槍就心急如焚了。

老師們都已下班了,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昏暗不明略顯陰森。班主任把燈打開後,李小槍尾隨進去。令李小槍難以置信的是,班主任竟然為他搬來一把椅子,以前他在這間辦公室裏可都是站著聽班主任訓話的,今天卻恍如天地巨變,人民翻身當家做主,李小槍跟班主任平起平坐了。

班主任接著又給李小槍倒了一杯水,李小槍說不渴,但是班主任還是倒了,客氣的就好像李小槍是他家的客人。班主任點上煙,坐在李小槍對麵,他說李小槍平日裏好逸惡勞不求上進,但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是個文學青年。李小槍愣了一下。班主任接著說那天在他課桌上擺著那麽多文學類書籍,他就高興得合不攏嘴了,而今天又看到他在看那本文學雜誌,就更是激動不已。班主任抽著煙說:“這真是高山流水

遇知音呀,咱們得好好交流一下在文學方麵的心得。”李小槍差點沒忍住要笑出聲,他根本就不懂什麽文學,他隻不過是幫張夢暫存了一下圖書,結果被班主任撞見,今天又剛拿到張夢給他的雜誌,結果又被班主任撞見。這兩次撞見加起來,就使得班主任對他另眼相看了,他陰差陽錯地成了一名文學青年。

班主任接著評價李小槍,他說李小槍雖然學習不好,但人各有所長,李小槍看過那麽多書,自然會有自己獨特的想法。班主任把煙抽得吧嗒吧嗒作響,就像嘴裏含著一塊糖似的那麽甜。班主任怡然自得地說:“我就喜歡特立獨行的孩子,我欣賞你!”

李小槍心想既然誤打誤撞成為文學青年,那就徹底文學青年一回吧。其實李小槍對文學一竅不通,但誰還不會裝呢?現在整個社會都是裝出來的,你裝我裝大家裝,裝已經不可恥了,裝是一種生存技能,是一種隱藏自我的正規辦法。

“你覺得什麽是文學?”班主任抽著煙說。

李小槍思前想後,把腦殼都要想裂了,也沒想出文學到底是什麽,於是他一咬牙一跺腳,幹脆不想了,就直接說:“文學什麽都不是,文學就是文學。”

班主任一拍大腿說,這回答太絕了,文學什麽都不是,文學就他媽的是文學!班主任一激動,嘴上的半截煙沒叼住,掉在地上,他趕緊彎腰撿起,放回嘴上接著抽,並嗚嚕哇啦地說:“你一會兒跟我回家去,咱倆得徹徹底底的好好聊聊。”

班主任又悔之晚矣的彈了彈煙灰說:“我的學生當中居然有這麽一塊金子,我竟然現在才發現。”

李小槍迷惑不解了,他從來沒見過他們班主任如此失態的樣子。

以前班主任給他的印象就是一位穩重的普通老師形象,四平八穩諄諄教誨。可是今天班主任的一係列舉動卻讓李小槍看不明白了。李小槍隻是那麽隨口一說,他是真不知道什麽是文學才說文學就是文學的,在旁人看來這話就是一句廢話,但卻被班主任視為了名言佳句,還激動的直拍大腿,還要把李小槍邀請回家深入探討。李小槍已經暈頭轉向,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便隻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