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槍咀嚼著嘴裏的食物,沒搭理她。範飛塵把椅子搬到李小槍跟前,坐下來看他吃飯的樣子,她看著看著竟然笑了。李小槍覺得這樣被人看著吃飯很別扭,像是在給人表演節目,於是他轉動身體,麵朝另一個方向繼續狼吞虎咽。可範飛塵卻像吸鐵石一樣跟著他,也搬動椅子,又坐到他的對麵看了起來。正當李小槍又要轉動身子時,範飛塵開口說話了,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口氣突然緩和了許多,她說:“李小槍,你有願望嗎?”

李小槍愣頭愣腦地抬起臉,他嘴裏塞滿了油乎乎的食物,兩個腮幫子鼓起來好似呱呱亂叫的蛤蟆,他瞪著兩隻茫然的大眼睛問:“什麽願望?”

“就是夢想,你有夢想嗎?”範飛塵微笑著說,她很少笑,卻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會心地笑了,笑得那般燦爛明亮。

李小槍愣了兩秒鍾後,才像犯了什麽錯誤似的說:“沒有夢想,是不是活著就沒有意思了?”

“那你活著有意思嗎?”範飛塵問。

“沒什麽意思,但也不至於挺沒意思。”

“是不是這個社會烏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了,讓你迷失了方向?”範飛塵深沉地說,“沒關係,你把眼睛閉上,就沒有那些肮髒的誘惑了。”

李小槍不可理解,他撓著自己的光頭說:“閉上眼睛,不就漆黑一片了嗎,什麽都看不見了還有什麽意思?”

範飛塵咯咯地笑了,笑完後她爽朗地說:“當我發現自己不喜歡這個物欲橫流的嘈雜社會的時候,我便想逃離了,我想返璞歸真,去尋找一片一塵不染的淨土。”

李小槍被範飛塵近乎瘋言瘋語的話給說懵了,他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範飛塵繼續說著那些與她萬貫家財的身份所不相符的言語。範飛塵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地說:“我已經決定要離開這裏了。”

“那你的榮華富貴都不要了?”李小槍說,“那可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

範飛塵眼裏放射出異樣的光芒,她說:“那遠比不上一個天然的溶洞、寧靜的湖泊、蔥鬱的森林、廣袤的草原、浩瀚的海洋、巍峨的山巒,如果能給我一個真實的大自然,我願意放棄身邊的一切,一身純淨。”

範飛塵心馳神往般說完後,又把目光轉向李小槍,她問:“你想跟我一起去尋找那片淨土嗎?”

李小槍心中為之一顫,他感覺這是個似曾相識的問題———張夢曾經問過他會不會陪她去濟南,他答應了。後來陳青春用同樣的方式問他會不會跟她一起去青島,李小槍短暫考慮後,便斷然拒絕。而這次,李小槍給出的答複是:“我是不會離開章城的。”

範飛塵聳聳肩,有些遺憾地說:“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走了。”她說完起身,拉開房門便走了出去,就像真的要立刻遠走高飛了一般。

李小槍一直把範飛塵送到龍飛鳳舞大酒店的大堂門口。臨走之前,範飛塵扔給李小槍一小遝百元大鈔,說讓李小槍先用著,至少在考慮好去雞飛酒廠當保安之前,不至於饑寒交迫。

李小槍想都沒想便把錢接了過來,錢這個東西對於範飛塵來說算不了什麽,但對於李小槍來說卻彌足珍貴。李小槍從容不迫地把錢裝進自己兜裏的時候,他突然發覺自己隻不過是生活的一條狗,生活喂養著他,同樣也在玩弄著他。這樣的想法讓李小槍稍感沮喪。

範飛塵走後,李小槍就把房間退掉了。而關於範飛塵先前問他是否有夢想的事情,後來李小槍又仔細思考了一下。他覺得他並不是沒有夢想,而是他的夢想始終站在理想背後的陰影裏,因為是在黑暗裏,所以才看不清。

到了這天下午,高考的氣氛已經漸淡,隻剩下最後一門綜合科目的考試。放棄高考後,李小槍的生活被拆解成七零八散,他找不到張夢,陳青春毅然去了青島,範飛塵要背井離鄉。他們一個一個地走開,讓李小槍感覺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甚至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了,他獨自遊蕩徘徊在我們章城的街道上,像個舉目無親的遺棄者,孤獨地邁著步子。

這種強烈的孤獨感催使李小槍想盡快擺脫這種平淡無奇的生活,他想讓生活有意思起來,他不想過如出一轍的日子。於是他迅速跨上台灣號,氣勢洶洶地趕到上海街,跳下車子,一頭鑽進先前去過的那家美容美發店。李小槍一進門便對鴇母大聲嚷道:“給我把須甲麝蕙叫出來。”

滿臉褶子的鴇母橫臥在沙發上,愜意的吹著風扇,她眯著眼睛瞧著李小槍,陰陽怪氣地說:“大白天的,姑娘們還沒開始上班呢。”

李小槍才不理會這些,他命令鴇母說:“你現在就給須甲麝蕙打電話,讓她過來陪我。”

鴇母不耐煩了,她說姑娘們都累了一晚上了,現在都在休息,隻有休息充足了才有旺盛的精力繼續伺候你們。她對李小槍說:“你晚點再來吧。”

李小槍卻掏出兩張大紅票子,甩在鴇母麵前的茶幾上,他說這是訂金,他今晚點名要須甲麝蕙陪,其他人一概不予考慮。李小槍底氣十足地對鴇母說:“你把她給我留好了,我加倍付你錢。”

鴇母見錢眼開,她趕緊坐起身,眉開眼笑地向李小槍保證:“你放心吧,我保準給你留著。”

李小槍從店裏鑽了出來,他站在糜爛的上海街上又陷入了無盡的混沌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去幹嘛了。太陽照耀在他的光頭上,光彩奪目。

李小槍騎上台灣號,百無聊賴地從肆中門口經過,他騎出一段距離後,便在前麵的路口處調轉車頭,又騎了回來,再經過肆中門口時,又調轉車頭,再騎回去。李小槍如此往複循環地騎行了數圈後,太陽已經明顯西墜了。

李小槍掐了表,他大概以四分鍾左右的時間騎行一個來回,他總共騎了二十八圈,也就是說,在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內,李小槍都是在漫無目的地騎車中度過的。

當李小槍騎行到第二十九圈時,肆中門口斜對麵的巷子裏出現了一個人,那人倚靠在牆上抽著煙,腳邊立著一把吉他。雖然李小槍距離那人還有一段距離,但他還是認出了那人就是鐵道南的老大楊偉。

李小槍心想,他來這裏幹什麽,是來等張夢的嗎?李小槍一激動,便用力蹬起台灣號,加足馬力衝到楊偉麵前,並險些直接撞在楊偉的身上。楊偉對於李小槍的橫空出現並不驚訝,他抽著煙漫不經心地說:“李小槍,考試結束了嗎?”

李小槍皺起眉頭,瞪著他說:“你來這裏幹什麽?”

楊偉說他就要帶著新歌去北京的唱片公司麵試了,他順便把錄製好的新歌小樣拿給張夢聽,歌曲的名稱跟詩歌一樣,也叫《死孩子日記》。楊偉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他淡漠地對李小槍說:“我是專門來找張夢道別的。”

李小槍從車上跳下來,他走到楊偉麵前,瞪圓了雙眼與楊偉的小眼睛對視,他憤怒地對楊偉說:“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再來招惹張夢嗎!”與此同時,李小槍的手已經伸進口袋裏,他摸到了陳青春臨走時送給他的那把油畫刀。楊偉不屑地推了李小槍一把,並輕蔑地說:“你別自不量力了,要不是範飛塵給你撐腰,我早把你打得滿地找牙了。”

楊偉的話將李小槍激怒了,李小槍掏出油畫刀,順勢一揮,刀刃剛好從楊偉肥碩的臉上劃過,一道殷紅的裂口登時綻開滲出鮮血。李小槍握緊油畫刀,指著楊偉說:“這一刀,算是為我頭上的那個燙傷償還了!”

楊偉從猝不及防中反應過來,他怒火大增,剛要奮起反抗,卻被李小槍先發製人。李小槍握著油畫刀柄向前衝去,他將刀尖直直衝前,深深地刺入楊偉的腹中。楊偉慘叫一聲,捂著傷口應聲倒地。這一下李小槍也害怕了,他驚慌失措地騎上車子,逃竄而去。

等李小槍逃出去很遠時他才發現,陳青春送給他的那把油畫刀還留在楊偉的肚皮上。而此刻,李小槍困惑了,他在想他剛才奮力紮下去的那一刀,糾葛了太多的情感,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為誰而將刀片捅向楊偉了。是張夢?陳青春?還是自己?

李小槍把車子停在路邊,整個人陷入了無限悵然的思緒中。隨後,他的這種狀態便被遠處響起的一陣急促的鈴聲而打斷了。這鈴聲宣告最後一門考試結束了,2007年的高考結束了。這高考就像溫室效應下摧殘的南極冰山,在一瞬間轟然倒塌。

李小槍在距離肆中不遠處的地方聽到校園裏一片沸騰,他可以想象出來,數以萬計的課本被壓抑已久的同學們興奮地撕成碎片,從牢籠般的教室窗戶中紛紛揚下,仿佛漫天的雪花,在為這炎炎夏日解暑降溫。

可是第二天,就有新聞報道一位學生因為高考結束而高興過頭,導致死亡。於是李小槍便在沉思,這到底是從地獄進入了天堂,還是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不管怎樣,總歸是落幕了,夜幕也隨之降臨。李小槍像一個狼狽的逃犯,再次大駕光臨那家美容美發店,他一進入,鴇母就認出他了。鴇母嬉皮笑臉地迎上來說:“這位小爺,你可算來了,你快坐下,我去給你倒杯水來。”

李小槍麵無表情地說:“不用了,須甲麝蕙呢?”

鴇母假惺惺地笑起來,她說真不好意思,須甲麝蕙又被別人包走了。鴇母為了不讓李小槍生氣,便輕拍著他的胸脯安撫地說:“不過我又給你留了個更年輕漂亮的,保準比須甲麝蕙還水靈。”

“我不要,我就要須甲麝蕙。”李小槍板著臉說,“我都交過訂金了,怎麽又包給別人了呢,你們還有沒有點誠信啊?”

鴇母厚顏無恥地說:“人家出價比你高。”

李小槍強硬地說:“我比他再高一倍,你把須甲麝蕙給我叫回來。”鴇母陰謀得逞後喜笑顏開了,她拍了拍巴掌,回頭衝裏屋高聲說:“快出來吧,這位小爺非你不可。”

須甲麝蕙騷韻款款地從裏屋走了出來,她一看到是李小槍就忍不住笑了,她幾乎是尖叫著說:“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呀!”須甲麝蕙又趴在李小槍的肩膀上,對他耳語道:“你不是硬不起來嗎?”

然而那晚,李小槍卻堅挺的硬了起來,他不光硬了,還硬了很久。他把須甲麝蕙騎在身下,搞得她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