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暗花明

(1)

“你給我進來。”

張涵麵無表情,聽著窗戶裂縫鑽進的凜冽風聲,聽著老式鍾擺響了三聲。楊芳進來,見張涵背對著,雙手背搭著,雙腳站著抖動。凜冽風聲雖越來越大,楊芳發覺裏麵比之前有了生氣,心裏舒坦。她慢慢關上門,打算要喊張涵,卻止住了。她直直站在門角邊,像一個犯錯的孩子接受家長的體罰。

過了一會兒,楊芳覺得又壓抑了。她閉眼揉了揉,見張涵還是背手背對,無動於衷,心裏很著急。她給自己一個期限,一分鍾後,張涵要是一言不發她轉身就走。她這時覺得張涵就是一個魔鬼。她知道周鑫的死或多或少跟他有關。他要是不開除,周鑫可能就不會死。她看著均勻搖晃的老式掛鍾,倒數著一分鍾。待她看到掛鍾鍾擺裏黏著細小眾多的白點時,她的眼睛不由跟著晃往左邊又晃往右邊,來來回回。她很困,很困。她的眼皮要打架了。她快睜不開眼睛了。隻是她的意識尚存。她覺得這狀況很可怕。她想到古老神秘的催眠術。她覺得要是眼睛一閉,或許會給侮辱了,或許會給挖去腎髒,或許會成為一具死屍。她雙手下意識要摸門柄,隻是她怎麽也摸不著。嘭一聲,楊芳摔了下來,睡著了。

時間過得很快,半個小時過去了。楊芳睜開眼睛,看到一片漆黑,除此之外,她聞到燒紙的味道,聽到很多人的碎步細聲,摸到冰冷的鐵製凳子扶手,呼吸都有些緊促,她覺得自己處在萬數人包圍中。

“有光,有光。”

楊芳感覺到眼皮由黑變紅。她慢慢睜開一隻眼。她見著光了,是蠟燭光。她覺得是惡作劇。心裏好受些。她再睜開另一隻眼,光又不見了。她見到光的餘暉裏藏著許多人,她清晰看到是一張男人的臉。心裏恐懼了。她感覺室內悶熱,她的額頭又出冷汗,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周鑫死因。她認為自己接下來的路子就跟周鑫一個樣。她迷迷糊糊催眠了,又迷迷糊糊跳樓。一切都有定數。一切都來不及回頭了。死神越來越近,楊芳不甘心卻隻能認命。她眼前再次一片漆黑,耳邊進入很多的腳步聲。

她不知周圍是三天三夜沒吃飯的乞丐,還是如狼似虎的男人?她對接下來的事情一概不知。她回憶起在之前的報紙上,一個女人讓十個男人給糟蹋了。她可以肯定自己活著,卻不知自己待會會不會生不如死。她要逃跑。她起身正要跑。其實她也認為跑是沒用,但她不想生不如死,於是她閉眼起步。她聞到臭飯盒的淡淡卻綿長的菜油味,刺鼻的男人汗酸味,她認定了自己就在偏僻的垃圾堆旁,四周就是要吞自己的狼。

這時,楊芳雙手緊抱自己,死死閉著雙眼。她不敢想象接下來慘絕人寰的畜生們來了之後的一切。她會聽到惡心的呻吟聲,會有汗水滴落,會有。。。。。。

許久,耳邊安靜了。她偷偷睜了一隻眼,她突然大跳起來,眼前出現:一個骷髏臉蹦了出來,她的心也快要蹦出來了。她閉上雙眼,大聲喊到,不要來,不要來。。。。。

楊芳再睜開眼,她看到二十五支蠟燭光,閃閃發光,四周個個笑臉盈盈的。她以為是到了地獄。她看到一群人,為首是張涵,推著蛋糕車是胡風。她狠狠捏了大腿,隨一聲慘叫,這時生日歌也來了。

“祝您生日快樂。”眾人大聲喊。

楊芳換了恐懼,心裏卻疑惑萬千。她知道自己還活著,還有一群人給她過生日。這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

之後,楊芳狠狠瀟灑了一回,還發誓從此不再忍氣吞聲了。她的判斷是正確的。她大膽地手撕上億的合同,幫曼生集團保住了聲譽和成為全國唯一捐款存放點。楊芳一時成為曼生集團裏的風雲人物。

當時,報道廖總三人的欺詐行為導致五個商業巨無霸破產,楊芳要是簽下去,曼生集團也就不複存在。

(2)

楊芳喝了香檳,吃了蛋糕,要回家,但她還有一事不清楚,她給催眠後的半個小時,自己做過什麽說過什麽。楊芳劫後重生,本要好好為自己祝賀一番,但她心裏忐忑不安,她怕秘密已給張涵掌握。楊芳一想到這點,她後背就直冒冷汗。

出公司門時,她看到眾人羨慕崇拜的眼光,想起張涵豎大拇指表揚自己,鼻尖又出現香噴噴的雞蛋味,她發覺舌頭還粘上了蜜糖,她不由吞了一大口口水,頓然脖子以下都是甜滋滋的。此時,她忐忑心理還沒敢放下。當保安都向她鞠躬後。她可從沒什麽受過這樣的恩寵。她即刻心花怒放,整個人都要飄起。秘密,嚇唬我,門都沒有。

她太高興了,忘了要乘車回家,還沒注意到有人跟著她。

待她走過建設街道,才發覺有雙眼睛跟著她。這時她後背發怵了。她想起了保安給她鞠躬時姿態和詭秘的笑,像極了靈堂前給死人鞠躬的樣子。她很認真地想到:難道我會給背後的人給殺了。明天新豐江就多了一具屍體。難道我催眠時真的說了什麽?背後的人要找機會威脅?還是周鑫的死是另有隱情?不可能。但若周鑫握有張涵的把柄,張涵會殺人滅口?

其實,這推論並非捕風捉影。公司早都有傳說,張涵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具體是什麽,誰也不知。楊芳懷疑跟蹤她的人是張涵派的。她平常跟周鑫最聊得來。

她於是從建設街道,兜到長安街,又進了十家店鋪,再到回建設街道。她確信一個黑色上衣,帶著鴨舌黃帽的人一直跟著她。這個跟蹤的人是誰?她不知道,她覺得她處於極度危險中。她頻頻回頭。跟蹤他的人,總是能預知。她更加害怕了。她加快腳步,拚命跑。跑了幾百米遠,她終於停在新風路尾的蒙娜麗莎蛋糕店門口,她回看,喘了口氣,隻見一對穿著拖鞋短褲的男女牽手過馬路,又右轉往永福路去了,其他就都沒了。

“這下,終於可以安心了。”楊芳拿出手機看了時間,眉頭舒展,望著一直延伸都天際的永福路。她打了個響嗝,抬頭挺胸,鼻尖又冒出了香噴噴的雞蛋味。她憶起今日自己手撕合同的壯舉,覺得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超人。她深以為傲。她謹慎小心,心思縝密,明察秋毫。她僅憑廖總的幾個舉動就得知有貓膩,她沉浸於自己的豐功偉績上。但她知道她不過是做了該的事,至於公司怎麽重用,她不在乎,她隻在乎飯碗保住,最好工資加倍。

“陽光總在風雨後。。。。。。”

楊芳的思緒打斷了。她的手機響了。她不著急接,她覺得這首勵誌的鈴聲,能給死氣沉沉的街道帶來勇氣,給疲於奔命又唉聲歎氣的男女老少們一點撫慰,她於是忘了接了。鈴聲響了一陣,一個留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怒視她,要求關掉鈴聲,不然就揍她一頓後,她才知道絕望的心對一切都是厭惡的。

“媽,你的腿又痛了?別著急,我很快就回來。”楊芳見是趙曼(楊芳的母親)的號碼,心懸起。

“我沒死,就是問問你有沒死。現在你能接電話,說明我錯了,打擾了。”

楊芳聽後,心堵得慌。

“我就回來。媽,你該為你的女兒驕傲。我拯救了一個市值千億的公司。”

“驕傲?是恥辱吧。”

她剛提起精氣神,就給趙曼潑了一大盆冷水,心有些怒。她鼻尖冒出了臭水溝的腐臭味。

“媽,真的,我救了我們公司。”

“天上有個太陽,還有月亮。你看見沒?”

楊芳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抬頭望。

“現在不出太陽,而且是白天呢?”

“嗯,你的白日夢該醒了。你還救公司。笑死人了,別說你是我女兒,我覺得害臊。”

楊芳深吸了口氣,又深呼了口氣,她怒氣大增,她的臉都紅脹。她正想罵了幾句,隻是趙曼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她就不得不沒脾氣。

“我的白日夢做了。我就要回去了。要吃什麽菜,我去買。”

“不敢呀。我還不想被毒死。”

楊芳怒不可及,一腳踢飛了印著百事可樂的鐵皮罐子。她看了天,再看有幾塊汙泥的鞋子,又呼出一大口氣,還聽到一聲短促的慘叫。

“媽,沒什麽了,我掛了。”

“嗯,你掛了最好。”

“掛”字有層意思是“死”,聽後,楊芳氣得直直掛了手機,對著手機說,誰叫你是一個白眼狼。

“誰踢的?打到我兒子的眼睛了。”一個穿著粉紅色連衣裙的中年女子陰裏怪氣喊著。

這個女子,一看就是一個輕浮的女子,濃妝濃抹,是做皮肉生意的。楊芳覺得這樣的女子也是可憐,打算道歉。

話語斷了一會兒,楊芳也打量了一會兒,卻沒發現任何的小孩。這時,中年女子哭了,還爹裏爹氣叫著乖乖疼嗎?楊芳終於看到了中年女子懷裏的寵物狗。現在的人比狗當兒女了。楊芳噗嗤笑了一聲,她心裏的憐憫散掉,她轉身就走。

但中年女子追上來,喊著,賠錢,還死纏爛打。楊芳要求拿出證據。雙方鬧得不可開交。

按幾年前,她絕對會付讓人滿意的賠償金來了。這時,她覺得即使是自己踢的,也不能承認。楊芳覺得活容易,生也容易,就是生活難。人人自保的時候,善良又值多少錢,她深刻明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要在這位風塵女子麵前證明自己不是好惹的主。她不禁想到,陳玫的戲弄,張涵的羞辱,周鑫的死等等,她害怕吃人的社會,她要生活下去,她要挺直腰做人。目前首要就是讓這個風塵女子滾開。

風塵女子指著楊芳的鼻子,脫口大罵,唾沫橫飛,引起許多群眾的圍觀。此時,楊芳雖感受著刺骨寒風,臉頰卻熱燙無比。她打算就範,賠錢了事。一半是為了群眾圍觀的壓力,一半是為了胃部舒服些。她看著上風向的風塵女子舉著拈花指,聞著廉價香水的刺鼻味,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她一刻都不想呆在這裏。她給這個中年女子弄得毫無辦法。她要開口說話了。

“對不起,多少錢?”

楊芳冷冷說後,瞟了風塵女子一眼。

“你自己看著辦。”

風塵女子嗬嗬大笑,摸了摸懷裏的狗,吐了一口黃色的唾沫。

“我隻有五十元了。”

楊芳在口袋掏了許久,才把半濕的錢抓出來。這錢可是她這個星期的夥食。

“打發要飯的吧。”

楊芳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她見周邊人越來越多,有呆滯看的,有插著手看的,有咬牙切齒看的,有個小孩還往楊芳的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楊芳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遭來這待遇。她總覺得這個世界是冷漠,卻對這情景摸不著頭腦:吃人的社會,不吃狗。人不如狗。她想起之前給人揍了一頓的環衛工,心很悲涼。她打算為自己爭一口氣,告訴圍觀人,這個女子敲詐自己。但她就要開口,得了一巴掌。風塵女子的。她不敢反擊,也沒勇氣反抗。她想起家人的遭遇,覺得自己就該得羞辱。當那個風塵女子搶過五十塊錢時,楊芳愣愣站著,等著圍觀的人拋下冷漠,等著雨淋濕她的衣服,等著血滴在心頭裏。

楊芳失聲大喊,雙手來回捶打著濕漉漉的黑發。她蹲下,頭埋在膝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