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愛娃的創造者

但是，米爾沒有想到，在遺忘了過去幾十年之後，突然有一天，不僅痛苦的記憶又一次被喚醒，而且喚醒他記憶的人，恰恰是在自己親自下達的命令下，被自己親眼看著被複製被創造出來的身體和意識，又是自己親自按下了開關，把意識轉移進身體，從而憑空出現的人造生命，而恰恰是這個人造生命，直接導致了大災難的降臨，導致了幾十億地精的滅絕。

沉睡中遺忘了的記憶一點點被喚醒，米爾看著愛娃，仿佛看到了過去。記憶中，看著一個肉眼不可見的微粒在**中一點點複製增大，一點點變成一個完整的人形，一點點在沉睡中生長，每一次測量身體發現試驗品又生長了一毫米時所有研究人員的竭力歡呼聲仿佛還停留在耳邊，記憶中，實驗體第一次被植入了人造意識，第一次睜開眼睛時，所有人屏住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的場景，就像昨天剛剛發生過的一樣。第一次被命名為愛娃，第一次說出完整的字句，第一次用雙腿行走，第一次用雙手拿起物品，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從記憶的深處浮現，和眼前這個麵無表情的金發少女一一重合，明明時間已經過去了萬年，但少女的容顏卻從未改變，和最後分開的那一天一樣，讓人覺得一切似乎就發生在昨天，這種時間上的錯亂感，讓米爾感覺如在夢中，無法分辨記憶與現實。

米爾幹屍一樣的身體頹然的坐在地上，幹癟烏黑的雙手抱著頭，把臉埋在膝蓋上，渾身都在微微的顫抖著。這位曾經受到億萬地精尊敬的地精大賢者，在複蘇之後忘記了大部分過去的事，或許因為正是因為在最後的時刻，他無法提前挽救全族，也無法挽救身邊的人，潛意識裏這種記憶讓他做什麽事都會出現一些紕漏，雖然最終也能做好，但總會引來同伴們的諷刺，也許，這就是地精式的自我懲罰吧。

雖然低著頭無法看見，但米爾可以感覺到，幾乎可以等同於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少女，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凝視著自己，但是他卻不敢抬頭，不敢再去看那雙眼睛，曾經像一張白紙一樣純潔的眼睛。米爾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愛娃，對於這位和西格恩極為神似的少女，米爾實在不知道應該選擇什麽樣的態度。久別重逢，本應是快樂的，然而這時的米爾顯然不可能快樂起來，如果不是死亡之後淚腺早已幹涸，他甚至有一種想要痛哭的衝動。

他知道，少女是無辜的，也許少女的出現，是導致地精滅絕的直接誘因，但那是他們地精自己造成的，無論從任何角度，都無法把責任推卸到少女身上，但是少女和西格恩過於相似的臉，又讓他根本無法控製多年以來積壓下的恨意，然而他也知道，不僅自己沒有資格去憎恨眼前的少女，少女反而有資格來憎恨自己，憎恨所有的地精。地精們把她當做試驗品一樣創造了她，像操縱中央控製器一樣，不帶任何感情的命令她，最後，恐怕所有人又都拋下了她，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個重疊的空間裏，這樣的待遇，恐怕無論是誰都會憎恨吧。

所以，他不敢看愛娃的眼睛，他害怕從那雙眼睛裏看到深深地憎恨，卻也同樣害怕對方從自己的眼睛裏看到糾纏著的愛和恨。是的，愛和恨，恨來源於對西格恩恨意的遷怒，而愛，則來源於創造者對自己作品的感情，作為創造者之一，米爾和其他創造者一樣，強迫自己像對待機械一樣對待她，不添加任何個人情感，但是在他們的心裏，這就是他們的孩子，又怎麽可能沒有情感？

“米爾副議長。”愛娃刻板平直，不帶起伏的聲音傳進了米爾的耳朵裏：“曆時四百八十七萬零……”

“咳咳。”凱瑟琳似乎無意中幹咳一聲，打斷了愛娃習慣性的報時。

“終於又見麵了。”愛娃的聲音一頓，繼續說道：“很遺憾，現在不在研究中心，連線操作嚐試未達成，無法向您匯報研究中心具體數據，請原諒。”

熟悉的匯報方式，讓米爾像被雷擊中一樣渾身劇烈的一抖，還是沒忍住，慢慢抬起頭，看著麵無表情的少女直直的看著他，仿佛像從前還是賽瑞時一樣正在等待命令。米爾幹癟的嘴角抽了抽，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的說道：“終止匯報任務，進入空閑狀態，謝謝你，愛娃。另外，能不能告訴我，在大災難之後，中心裏的地精還有沒有……”

“很遺憾，沒有幸存者，米爾副議長。”愛娃麵無表情的說道：“最後一位研究員，生命體征完全消失於大災難發生後的第四小時。”

“果然，全死了。”米爾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個答案時依然一陣悵然，喃喃的說道：“畏懼死亡而追求永生，最終卻因這一過程而毀滅，這也算是對地精七千多年曆史最大的諷刺了。呼，我明白了，謝謝你，還有，對不起，愛娃。”

人造少女沒有說話，隻是眨了眨眼睛，等待著米爾想說的話。

“因為我們的貪婪、自私和傲慢，讓你背負了太多不該背負的東西，想必在最後的那幾小時裏，也讓你承受了太多不該你承受的責難和憎恨。”米爾歎了口氣，苦澀的說道：“而且，你剛剛誕生不久，我們在你最需要我們的時候，卻把你自己獨自拋棄在哪裏，這都是我們的責任。現在，雖然地精已經滅亡了，我也已經變成了亡靈，和過去的我不是同一個我了，但是，我還是要最後一次以地精大賢者和副議長的名義，向你說一聲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們的錯誤，希望你能不再憎恨我們。”

“很抱歉，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愛娃的話讓米爾一陣絕望，但她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說道：“存儲庫中沒有憎恨這一情感，因此不再憎恨你們這一要求無法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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