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英雄

“真的沒有人知道嗎？”凱瑟琳反問道：“我不相信，和你一起的英雄們，每個人都剛好忽略了你的行為，也許其他人可能這麽做，但至少芙拉爾陛下，是絕不會把注意力從你身上徹底移開的，她一定知道你做過什麽，我說的沒錯吧。”

潘尼斯沉默了，因為凱瑟琳說的一點也沒錯，芙拉爾曾經親口告訴過他，自己其實知道他做過什麽。

“你看，一看到你保持沉默，我就知道我說對了。”潘尼斯的反應讓凱瑟琳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騎士少女柔聲說道：“芙拉爾陛下明知道你的行為，卻還對你保持著愛意，這就說明，也許故事的結尾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富有衝擊力，也並不足以讓我們改變想法。”

“她……的確，但那是因為她本來頭腦就不怎麽正常。”潘尼斯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換成另外一個人的話，恐怕絕不會保持像她那樣的態度的。”

“真的是這樣嗎？”凱瑟琳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你不說出來，又怎麽能確認，你的想法是對還是錯呢？說不定大家都覺得，你的行為其實沒什麽呢。”

“沒什麽？”潘尼斯苦笑著說道：“怎麽可能沒什麽？當時我剛剛從迷亂裏清醒，就看到達納庫斯以極快的速度，朝我的方向衝了過來。我知道，他的目標是我的身體，也知道該怎麽應對。在進入亡者世界之前，米娜就曾經對我們說過，當年她的某個同族，是如何應對想要奪取身體的神魂了，所以我知道，在神魂侵入體內的一瞬間采取自殘的應對手段，是有很大可能性重創對方的，對於被占據的目標來說，那一刻是神魂最脆弱的時刻，是完成我們目標最好的機會，而我應該做的，就是做好一切準備，像後來奈莉所做的那樣，在他入侵身體的瞬間殺死自己。我們每一個人，其實都已經做好了覺悟，如果情況真的壞到那種地步，我們不得不采用這種手段的話，那被對方選中的人，都一定會很主動地完成這最後一步。在麵對達納庫斯之前，我曾經很多次在腦中模擬，如果被選中的是我，我該選擇什麽時機和什麽方式去執行最後一步，我想不止是我，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這樣模擬過，因為隻有這樣，才不會因為事發突然而毫無準備而失敗，畢竟，這種事隻有一次機會，一旦失敗，後果誰也無法承擔。”

“不錯，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這樣想的。”凱瑟琳把自己代入當年英雄們的立場沉思了片刻，點點頭說道：“自己選擇死亡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不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的話，很難在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你們很難相信，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的麵對無法抗拒的死亡。”潘尼斯歎了口氣，幽幽的說道：“以前我經曆過無數場戰鬥，也麵對過無數次生命危險，但是，我從沒有麵對過必死的局麵，每一次危險，其實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可以用實力和意誌去化解，那些經曆雖然危險，但隻有我知道，隻要竭盡全力就可以活下去，不至於真的死亡。所以，我從來不知道，眼睜睜的看著死亡一點點接近是一種什麽感覺，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對死亡做好心理準備了，但事實證明，這其實隻是錯覺而已，我根本沒有準備好，根本不知道死亡的降臨有多麽可怕。”

“難怪。”薇薇安突然醒悟過來，低聲說道：“咱們剛見麵的時候，你曾經對冒險者公會在哭泣洞穴表層入口設置那些安全措施表示嘲笑，難怪你那時候一直在強調，沒有真正麵對生死的考驗，是不可能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冒險者的。我一直覺得奇怪，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態度，現在終於明白了。”

“隻有從必死的局麵中掙紮過來，才可以讓人的內心變得強大，我以為我有過，但其實那隻是誤解而已。”潘尼斯自嘲的說道：“而且，之前長時間承受神罰的侵蝕，剛剛經曆過無數次的死亡體驗，對於死亡過程的痛苦和恐怖了解的實在太清楚了，甚至可以說，這種痛苦和恐怖被在意識中無限擴大，大到徹底占據了整個心靈世界。必須承認，在那一刻，我已經開始害怕了，之前的死亡體驗雖然真實，但意識中可以對自己強調這是假的，所以能支撐過來，但是，這次是真的，想到自己將要承受那麽可怕的感覺，就徹底慌亂了，我甚至不能肯定我當時心裏到底在想什麽，現在能記起的，就是腦子裏隻有一片空白。”

“所以你猶豫了？”凱瑟琳歎了口氣說道：“也許那不是害怕，隻是因為一時慌亂而導致的無措吧，沒有真正麵對過死亡的人，會有這種表現也是正常的。”

“猶豫？嗬嗬，你覺得隻是猶豫而已嗎？”潘尼斯笑容裏滿是譏誚：“我可不止是猶豫而已，當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向後退了一步。”

凱瑟琳愣住了，張了張，卻沒能發出聲音，好像還沒有充分理解潘尼斯的話意味著什麽。

“還記得當時的場景嗎？嗬嗬，奈莉就緊挨著我站在我身旁。原本她的站位離我不近，這時她是為了給我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而靠過來的，她一直在我旁邊鼓勵我，讓我重新振作起來，讓我再次相信自己，讓我知道自己是個英雄。”潘尼斯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鄙夷：“英雄，嗬嗬，真是英雄啊，後退了一步，就相當於把奈莉暴露在了達納庫斯的神魂麵前，或者說的更確切一點，那就相當於躲到了她的背後，讓她代替我去麵對死亡。很諷刺，不是嗎？我剛剛開始重新相信自己，重新振作起來，事實就戳穿了我的表象，讓我看清了自己的卑劣和懦弱，讓我終於明白了，自己是個怎樣的英雄。”

少女們全部陷入了沉默，此時此刻，她們終於明白了潘尼斯長久以來痛苦和悔恨的原因，其實，麵對生命危險時後退躲避，往往是生物的本能反應，但一個小小的本能反應，發生在不恰當的時間，不恰當的地點，結果就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