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改變的和沒有改變的
天空中的陰雲越來越濃密，越來越低沉，在烏雲的籠罩下，整座城市陷入了如同傍晚的昏暗之中，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稀少，在暴雨即將來臨之前，每個人都躲回了自己的家中，透過緊閉的窗，等待著這場洗刷一切的暴雨的到來，當最後一個人消失在昏暗中後，城市的街道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悶熱的空氣中，漸漸多出了一絲水的氣味，濕潤的水汽給讓人瘋狂的濕熱帶來了一抹清涼。嗅著這股熟悉的獨屬於暴雨前的氣息，費列克又一次抬起頭，仰望著被黑雲遮蔽的天空，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知仰望了多久，市政廳石階下的青草開始輕輕晃動，一陣微風從遠方吹來，微風中裹挾著雨的氣息，吹動了青草，也揚起了費列克紅色法袍的衣擺。費列克放下兜帽，垂下頭在風中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擺，讓自己的衣著恢複整齊，作為一個曾經嚴謹的學者和如今嚴肅自律的首席執政官，費列克永遠都會保持著自己的形象，絕不會把狼狽和邋遢的一麵展現在他人麵前，就連他的同學們，回憶起他的時候所能想起的，也隻有一張嚴肅的臉，和一個衣著整齊一絲不苟的形象，似乎費列克這個名字已經和他現在的形象成為了一體，不會再有改變。
“起風了呀。”費列克抬起手，讓手心正對著風吹來的方向，感受著風吹在手心上的感覺，喃喃的說道：“在這種天氣裏，風和雨永遠是一對最好的伴侶，風的來臨就是雨的先兆，隻要感覺到了風，就表示暴雨近在眼前了。雨是這座城市裏的民眾們的最愛，不，應該說雨是高原人的最愛，一場暴雨不僅可以帶給城市幾天的清涼，更可以清洗掉一切汙濁和黑暗。讓城市變得更加幹淨。所以說，這裏的每個人都對雨有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愛，你們城市裏的人呢，會不會也是這樣。遠道而來的朋友們？”
“恰恰相反，在知識之都，雨是最讓人感到厭煩的。”空無一人的市政廳門前，突然響起了一個清亮的女聲，伴隨著女聲響起的。是一陣金屬撞擊地麵的響聲。哢噠哢噠的腳步中，一道人影從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浮現，昏暗的光線讓人影看上去一片朦朧，但即便在朦朧中依然可以分辨她高挑的身材和銀亮的鱗甲。銀甲的少女一步步走近，清亮而動聽的聲音從她鮮豔的紅唇中吐出：“聖都很少出現這樣的大雨，那個城市裏的雨是細密而連綿不斷的，一下就是幾天甚至十幾天，讓周圍的一切都包裹在一團潮濕之中。所以，在聖都裏除了那些詩人之外，沒有幾個人會喜歡雨天。其中最討厭雨天的，就是我們冒險者和傭兵了。”
“原因呢？”費列克的目光凝視著逐漸接近的女騎士，臉上帶著禮節性的笑容問道：“你說的感覺我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麽冒險者和傭兵會被單獨強調呢？”
“因為每到陰雨天氣，冒險者和傭兵們就會格外痛苦。”女騎士慢慢走到了台階下方，仰起頭看著十幾米外的費列克，一臉嚴肅的說道：“絕大部分傭兵和冒險者，身上都會有大量無法痊愈的暗傷，連綿的陰雨，會讓這些人承受難以忍受的痛苦。就像我現在所感受到的一樣，這種痛苦即便是躺著不動也難以逃避，所以幾乎沒有冒險者會喜歡陰雨天。”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呢，凱瑟琳小姐。”費列克禮貌的行了個法師禮。微笑著說道：“在這樣的天氣裏，還麻煩你來到這裏，實在讓我感到心中愧疚。看來雨馬上就要下起來了，請進來坐吧，還有後麵的幾位，一起進來吧。沒有人會冒著暴雨來市政廳辦事。因此每到暴雨的時候，市政廳裏的所有學徒都會放假，不放假的學徒也都回到了浮空島準備實驗，所以，現在這裏很安靜，是最好的交流場所，各種意義上都是最好的。”
“那真是多謝了。”在凱瑟琳背後另外六個人也慢慢走了過來，穆爾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弗拉倫琴抱在懷裏，聲音淡淡的說道：“精靈森林裏的雨雖然也會很大，而且維持的時間比高原上要長，但是有森林的保護，我們能感受到的遠沒有這裏暴戾，如果讓我直接麵對這場暴雨的話，還真是有些困擾呢，多謝你選了一個這麽好的場所，當然，就像你說的，各種意義上都是最好的場所。”
費列克沒有說什麽，隻是隨意的笑了笑，重新低頭帶上兜帽，讓自己的表情隱入陰影之中，對市政廳內做出一個引領的手勢，便轉過身走進了市政廳的大門。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市政廳裏看不到一個人，隻能感到一片沉默。走在空曠的大廳裏，四周籠罩在寂靜之中，隻有幾個人的腳步聲傳出，細碎的聲音卻在空空蕩蕩的環境中無限放大，一聲一聲如同巨響。
“這場雨來的毫無征兆。”費列克的聲音很低沉，但是身處一個連腳步聲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環境中，再低沉的聲音也會變得很清晰：“高原上的天氣就是這樣，暴雨總是出乎人們的預料，會把所有人的計劃都徹底打亂。在原本的計劃裏，今天本應是城市居民的各行業代表匯集在市政廳舉辦經驗交流會議的日子，時間應該就在中午，地點嘛，就在建築邊緣的大餐廳，那原本是市政廳的工作人員們午餐和晚餐的地方，改做會場了。學徒們昨天已經把餐廳布置好了，連食物都已經訂好，結果隻是一場暴雨，就讓一切安排都隻能延後了。不過這也是好事，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也不會有這麽好的環境留給我們。”
“看上去你們對這個會議期待的程度很高。”雖然隻是閑談，但凱瑟琳的的聲音依然帶著騎士般的刻板：“這倒讓我很驚訝，本以為你們布特法師都很厭煩這種事呢，畢竟在傳聞中，你們都是一些高效主義者，對於此類和研究無關的事，總是沒有什麽興趣，甚至是反感。”
“傳聞並沒有錯，我們的確很厭煩，嘈雜，低效，無用，在我們眼裏沒有意義。”費列克用沉穩的聲音很直接的做出評價：“但是，那些學徒們和我們不同，他們還隻是一些年輕人，或者說，隻是一群孩子，他們的思考方式還沒有轉變為一個真正的法師，喜歡人多，喜歡熱鬧，就算沒有意義的事也做的很起勁，所以他們很期待這個會議。”
“至於我們……”費列克笑了笑，笑容難得的顯出柔和之色：“看到他們，就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那時候我們也和他們一樣愛玩愛鬧，這麽想一想的話，也就由他們高興了。”
“你們對學徒們還真縱容呢。”凱瑟琳的表情也柔和下來，不再像最初那樣嚴肅：“看來，他們成為你們的學徒，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嗬，幸福不幸福這種事，誰知道呢。”費列克的笑容裏似乎蘊含著複雜的意義：“而且，人想得到什麽，有時候就要付出更高的代價。幸福這種東西，並不是毫無代價的，如果沒有做好付出代價的在準備，那從某些方麵來說，這樣的幸福對於那些人反而隻是不幸而已。”
“聽起來，你的心裏很矛盾？”凱瑟琳輕聲問道：“你們也會有感到矛盾的時候嗎？”
“並不是矛盾。”費列克搖頭道：“隻是有些感歎而已，嗬嗬，就算是我們高塔法師，也會有感歎的時候的，隻是大多數人看不到而已。來，各位請走這邊，大餐廳就要到了。”
“學徒們都放假了，你又在下麵接待我們。”在凱瑟琳背後，一直沉默著的潘尼斯突然問道：“菲拉呢？他怎麽辦？”
“老師？”費列克一愣，像個孩子提起自己所愛著的父親那樣的笑著說道：“老師大概剛剛完成每天的閱讀，據說這一百年來，他每天都會保持每天的閱讀，小時候我曾經問過老師，像他這樣閱讀下去，那些書不會看完嗎？老師給我的回答讓我一生都無法忘記，老師說，書也許會有看完的一天，但是通過閱讀所獲得的知識卻無窮無盡，永遠沒有看完的一天。而他所做的，就是盡可能多的掌握更多的知識，這樣才算一個合格的法師和學者。”
“嗬，還真像他能說出的話。”潘尼斯聳聳肩，不置可否的說道：“那家夥從當年就這樣，無論是獲取和研究知識的狂熱，還是總是迂回著回答別人的問題，都沒有什麽改變。”
“是啊，老師從未改變。”費列克點頭道：“生活習慣也是一樣，現在的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圖書館，正在阿尼亞的攙扶下在塔頂庭院裏散步吧，每天午餐之前，老師都要有十五分鍾的散步時間，這也是從未改變的。”
“堅持習慣不去改變也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潘尼斯點頭道：“但是，為什麽作為他的學生，你卻會發生了改變呢？”
“真的發生了改變嗎？也許我從未變過呢。”費列克意味深長的說道：“這裏就是大餐廳了，各位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