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笑聲裏充盈著殺氣。

他們企圖用笑攪亂對手的心誌。

他們其實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他們正醞釀最後的一擊……

花含香的心往下沉——

盡管他沒有感覺到絲毫中毒後的痛楚,他卻可以肯定,幹柴上的毒藥既然能夠令九叔、高武、唐萬等人功力盡失,對自己也絕對有效!

或許,自己能夠拔劍出鞘。

而且有信心殺了這十二個夥計。

但他沒有把握再次拔劍。

他明白,除了這十二個夥計,還有更強的對手。

如果他隻能殺了這十二個夥計,那麽最終輸的人將會是他!

所以,他要等。

他要等最強的對手出現。

並且殺了他們。

——這就是他至今不敗的訣竅。

——他從不不明不白就拔劍,哪怕是勝券在握!

也許,天下能拔劍封喉的高手不止一個,但是,花含香絕對隻有一個。

他拔劍,不僅僅為了封對手的生命之喉。

最重要的是贏。

贏。

贏得一切!

這十二個夥計的十二天罡陣雖然厲害,但絕對不是一切。

最重要的人還沒出現。

就算他不是最後出現的人的對手,他也要等,等到最後的人出現!

因為最後出現的人往往隱瞞著最重要的秘密,他要等到最後的秘密揭開才拔劍……

最重要的人是誰呢?

當客廳裏出現另一張麵孔的時候,十二個夥計就停住了笑。

看見這張麵孔的時候,花含香覺得屋裏的梅花香濃了一點。

這點濃香,肯定是她帶進來的。

她是一個美女。

美得驚人。

美得暈眩。

白而清晰的臉,使光線也顯得模糊而黯淡。

她的白和清晰,完全是因為她的嘴唇的緣故。

她的嘴唇:薄,彎曲而且鮮紅。這紅,像燃燒的火,又像冰冷的血,嘴唇還沒開口說話,所有的人都已在聆聽——

她隻說了四個字:“女子秦孫。”

秦孫是什麽人?

秦孫為什麽會在香塵客棧?

秦孫這個時候出現是不是早有預謀?

秦孫說了四個字,就微微笑了。

如果說秦孫的笑攝人心魄一點也不過分,她的笑不僅能攝男人的魂魄,也能攝女人的魂魄,還能攝小孩的魂魄。

客廳裏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所有人的思維在一瞬間都凝固了!

她裙裾拖地,緩緩走了進來。

她說的第二句話是:“洪掌櫃叫我來吟唱一曲為各位助助酒興。”

她徑直走到花含香的桌前,又道:“各位的酒都是滿滿的,是不是沒有歌聲,美酒也難咽?”

高武、蔣明、岑荒、唐萬不敢直視秦孫的美麗,他們隻注目她的裙裾。

九叔怔怔地坐著,望著桌上的酒菜。

隻花含香靜靜地注視著她,也隻有他看清了她臉頰上的淺淺的酒窩以及那層薄薄的粉黛。

秦孫莞爾一笑,對花含香道:“花侯爺,小女子就唱一曲秦觀的《浣溪沙》如何?”

不待花含香有所表示,便輕啟朱唇,唱道:“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

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一聲快。

一聲慢。

直將秦觀的《浣溪沙》唱得哀怨曲折,離愁衷腸也成纏綿情懷,一曲未了,眾人已是癡了。

滿屋寂靜,隻留秦孫的歌吟。

她反複吟唱最後一句“寶簾閑掛小銀鉤”三遍,情緒稍變,接著唱道:“遙夜沉沉如水,風緊驛亭深閉……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

這乃是秦觀另一首詞《如夢令》,這本是秦觀貶官處州時為遣心中愁苦而寫,在秦孫唱來,卻顯得淒楚而含蓄,聽來情愁萬千,美麗動人,真的是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嗓音圓潤,如一百雙纖纖巧手,令聞者如癡如醉,屏住呼吸,眼皮也不忍動一下——

如果說天下有殺人的聲音,秦孫的聲音便是。

在如此悅耳的聲音裏,如癡如醉的人對殺人的刀子也可以視而不見。

既然她的聲音可以殺人,就算她不殺人,別人也不會放過!

夥計們終於覺得,他們可以出手了——

因為花含香已完全被秦孫迷住了!

他的目光已變得散淡!

於是,他們毫不猶豫地施展他們的十二天罡陣——他們依舊擊出一拳。

這一拳,沒有特別的氣勢,也沒有特別的速度,就那麽平平常常打出去。

好像花含香是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打倒的人!

花含香仍癡癡地盯著秦孫,他毫不在乎四麵八方打過來的十二個拳頭。

他隻想盯著秦孫的嘴唇,也不願看一眼足能置他死地的拳頭!

秦孫嘴唇的開合似乎有一股魔力,牢牢吸住了花含香的目光。

而夥計們的拳頭這時突然變了,變得氣勢驚人而速度奇快,更令人想象不到的是,他們的指縫竟鑽出刀鋒——

刀鋒寒冷。

刀鋒殺人。

十二天罡陣奇幻奧妙而威力無比,拳頭變刀,威力倍添!

十二把刀,以一種令人窒息的速度,攻向花含香。

花含香可以對拳頭視而不見,可是對刀,他絕不會這樣做。

他知道刀比拳頭厲害。

所以,花含香眨了眨眼——

眨眼之際,他的手動了。

手動,劍也動。

劍本來在鞘中,手一動,劍就出鞘。

劍在鞘中,劍光隱沒。

劍出鞘,劍刃大放光芒。

劍光很快。

多快?

誰也說不出,隻覺得它比夥計們的刀快了一點點。

其實,快一點點就夠了——

劍光在夥計們的刀砍中花含香之前從他們的脖子上繞過:劍光過處,夥計們便僵住,他們的刀也難再往前遞一寸!

當十二個夥計都僵住的時候,劍光便消失,消失於劍鞘。

“劍不出鞘,出鞘封喉。”花含香的劍已經出鞘,又已經回鞘。

再看他們,十二個夥計,他們僵住,但他們的眼睛還在動,盡管動得艱難。

十二個人,二十四隻眼,慢慢移向花含香的劍,茫然望著劍柄,仿佛在問:剛才它真的出鞘了嗎?

他們沒力氣開口問。

也沒人回答他們。

接下去動的,是他們的軀體。

——他們倒下。

最後動的是他們的

血。

血不是汩汩流出來,而是迸濺而出。

從他們的咽喉處,十二支血箭,書寫十二天罡陣的無奈和失敗!

秦孫的歌聲已歇。

九叔、高武、蔣明、岑荒、唐萬、玉兒、二娘、三娘、四娘、五娘俱從歌聲中驚醒,十二個夥計的死令他們驚愕不已,隻聽花含香長長歎了一聲。

秦孫說道:“你已破了十二天罡陣,為何還要歎息?”

花含香黯然道:“我的劍已經出鞘,可最強的對手還未出現。”

他剛說完,就聽得後院傳來一陣冷笑,隨即一人慢慢走了進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廚師李七。

李七冷笑道:“花侯爺,誰是你最強的對手?”

李七駝著背,看起來連走路也很吃力。

可花含香卻說:“是你。”

花含香明白,十二個夥計隻是李七的十二顆子,十二天罡陣是李七手中的牌,卒死了,牌打完了,最後的人便出現了。

這在花含香的意料之中,有一點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最後的人竟是李七。

李七一直在笑,他的笑雖然沒有秦孫迷人,但卻絕對吸引人!

李七的笑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他隱藏在笑容背後的仇恨——

把仇恨隱在笑裏,這是一種什麽樣的仇恨?

這是一個多麽可怕的人?

別人也許隻看見李七的笑,花含香卻看到了仇恨。他還感覺到:李七對他的仇恨似乎已經刻入了骨頭!

他為什麽對花含香懷有刻骨的仇恨?

花含香不解。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今天是找花含香報仇的。

剛才,花含香的劍已經拔過一次,能否再次拔劍出鞘?這一點,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因為這時,他覺得自己的胸口有點發悶且腹部有陣痛產生。

他清楚自己中毒不淺,他至今不明白他中的是什麽毒:

淬花冰毒?

女兒紅?

一品紅?

梵香?

還是洪掌櫃塗在幹柴上的毒?

很難想象,名滿天下的劍侯花含香一天一夜間居然被這麽多人暗算!

但這是真的。

天下人可以不信,花含香卻不能自欺欺人,其實,每次拔劍之前,他都不敢保證劍能否順利出鞘。

十二天罡陣總算破了,可是李七這一關,花含香能過嗎?

如果不能過,他仍舊難逃一死。

李七已慢慢走到花含香跟前,他的駝背像一座沉重的山。

又像一口鍋。

李七什麽也沒說,隻有仇恨的笑。

他盯著花含香,眼睛也不眨。生怕一眨眼,就會將花含香臉神的變化錯漏——

難道他算準花含香的臉神會起變化?

他應該知道,臉並不能殺人,殺人的是劍,他應該盯住花含香的劍才對。

花含香道:“我們有仇?”

李七點頭。

花含香道:“你要殺我?”

李七又點頭。

花含香道:“那你動手吧。”

李七冷冷道:“我會的。”

但李七沒動手,還是盯著花含香。

花含香道:“你在等?”

李七道:“是的。”

花含香道:“你在等我體內的毒發作?”

李七道:“看你能撐多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