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燈望著他,似在分辨花含香的話是真是偽。
花含香又道:“其實,在雪龍山的石亭裏,你就能殺了我。”
寒燈忽恨恨道:“秦孫這個小賤人,她一定是喜歡上你了,這才……”
花含香道:“她給了你親手殺我的機會,為何還要恨她?”
寒燈不解地瞪著他,道:“你不讓我恨她,是不是你也喜歡她了?”
“這是事實。”花含香淡淡道:“如果秦孫當時咬破毒膽,你在石亭裏永遠等不到我,更別說親手殺我。”
寒燈這才笑了:“看來你說得有道理,下次找到秦孫,我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
花含香搖頭道:“如果我是你,一定會好好謝謝秦孫。”
“可惜我不是你。”寒燈雙眼一眯,道:“從今天起,江湖上再也沒有花含香這個人了。”
“你出手吧。”花含香說了這四個字,閉上眼睛,他在等死。
寒燈目中閃出寒光,她退了兩步,此刻,隻要她抬手,無論是“追命環”還是“奪魂針”便能立取花含香的性命。可她並沒出手。
她很興奮,她確信花含香已無力拔劍,所以,她並不急於下手。
她又露出得意的微笑。
但是隱隱的,她心裏似有一絲遺憾。
她還有什麽遺憾?
手刃仇人,她應該十分痛快才對!
她望著花含香,花含香雖然在閉目等死,但他自若的神態令寒燈有些刺痛:她殺人無數,可她從沒有讓人如此自若地死去!她要讓對手恐懼!
對手越恐懼,她就越滿足!
花含香為什麽不恐懼?他難道一點也不怕死?
他說過想活的,想活的人在臨死前應該十分恐懼才對!
花含香為什麽不呢?難道他知道自己不會死……
想到這裏,寒燈微微一顫,不由又退半步。
花含香睜眼,詫道:“怎麽我還沒死?”
寒燈冷冷地盯著他。
花含香忽笑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寒燈不語。
花含香道:“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話,也應該對自己有信心。”
寒燈退後半步的腳這時收了回來,她臉神一變,咯咯笑道:“想不到天下還有你這樣的傻瓜!若不是你提醒,我真的會喪失信心。”
花含香再次道:“那你還不出手。”
這次,他說完話並不閉目,而是直直地望著寒燈。
寒燈似乎輕鬆了許多,道:“你還有沒有話要說?”
“當然有。”花含香馬上道。
寒燈笑了,她從花含香的話中聽出了恐懼,她笑道:“花劍侯原來也怕死。”
“是人就會怕死。”花含香無奈道:“人活著總是一件好事。”
“可是無論怕死還是不怕死,要死的時候隻能死。”寒燈道:“有什麽話,快說吧。”
花含香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叫勞池在路旁賣雞蛋?”
“很簡單。”寒燈道:“你們中飯沒吃,此時一定餓了,老遠就會聞到煮雞蛋的茴香味。”
“茴香裏有膽毒?”花含香道。
“是的。”寒燈道:“我說過,我的膽毒隻對中過我的一品紅之毒的人才有用。”
花含香道:“你如此信任勞家兄妹?”
“他們做夢都想除掉你。”寒燈道:“隻是苦於沒有機會。”
“你錯了。”寒燈愕了一下,道:“我哪裏錯了?”
花含香道:“你不擔心勞池也像秦孫一樣?”
寒燈道:“不,勞家兄妹明白,總有一天,你會找上他們,所以,他們想活下去,隻有殺了你。”
花含香搖頭道:“你還是錯了。”
寒燈道:“這麽說,你並沒中茴香之毒?”
花含香道:“是。”
寒燈並不驚訝,而是道:“其實,我早就料到她會這樣做。”
花含香詫道:“哦?”
寒燈道:“因為天下每一個想殺你的人總想親手殺了你。”
花含香沉默了一會,道:“你怎麽斷定我會跟著勞池來這裏?”
“因為你是花侯爺。”寒燈笑道:“你一定很想知道用如此拙劣的方法就想騙你的人到底是誰。”
“其實我早就猜到是你。”
“可你還是來了。”
寒燈笑了笑,接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會來。”
“這麽說,勞池有沒有在煮雞蛋裏放膽毒都一樣?”
“一樣。”
寒燈笑得更迷人:“因為你一到這裏,便休想再出去。”
“你把毒膽混入木頭的焚煙之中?”
“沒錯。”
“既如此,何必要勞家兄妹白死?”
“他們的飛刀暗器雖然一般,但他們得自百毒穀主的識毒手法卻絕對一流。”寒燈道:“我隻想知道你是否真的中毒。”
“現在你滿意了?”
“滿意了。”
“好,你可以出手了。”
這是花含香第三次叫她出手。
一個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人,一次又一次催對手出手,放眼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
花含香說了這句話,沒有閉目等死,也沒有注望著對手,而是轉身朝馬車走去。
花含香很絕望——
他的腹內似有一百隻螞蟻在咬。
劇痛使他的脊背冷汗直淌!
他想喝酒。
酒在車廂裏。
他朝馬車走去,走得很穩,他用凝聚的真力壓製住體內劇毒的發作!
車廂裏,除了他很想喝的酒,還有故人胡艄公的兒子胡雲,他知道寒燈絕不會讓他回到車廂再出手!
可是,他相信,就算寒燈立時出手,就算他停止呼吸,他也能夠回到自己的馬車裏……
果然,寒燈出手了!
花含香轉身隻走了兩步,就覺得身後的空氣一顫——
他此時正好與九叔的目光對視。
一向遇事冷靜的九叔,充滿了恐懼和驚慌,好像看見了自己的末日!
鬼手寒燈。
寒燈玉指如蔥,她的“追命環”和“奪魂針”能在無聲無息間取人性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高手在她的鬼手之下喪身!
花含香的劍“出鞘封喉”,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力氣拔劍!
在空氣的一顫之際,他明白寒燈的“追命環”和“奪魂針”同時出手,自己至少有十三處致命要害被“追命環”和“奪魂針”罩住!
人的致命要害隻要一處被擊中,便會一命嗚呼,何況十三處!
難怪九叔會充滿恐懼和驚慌,因為他不相信花侯爺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能不死!
他更知道,花侯爺一死,自己的末日很快就會到!
他不想花侯爺死!
可是,就算他穴道未封,他也救不了花侯爺!
九叔痛苦地閉上雙眼,他不指望還有奇跡出現……
奇跡會出現嗎?
會!
當然會!
就在寒燈的追命環和奪魂針將花含香的十三處要害罩住時,大廳裏的光線驟然一亮,一片刀光從車廂裏掠出!
刀光很白,很亮。
雪一樣白。
陽光一樣耀眼。
刀光彌漫。
無處不在。
隻聽一陣“叮叮叮叮”的細響,寒燈的六枚追命環和七根奪魂針俱被刀光砍斷,掉在地上——
是誰發出如此驚人的一刀?
車簾掀動,走出一個人。
一個黑衣人。
車廂裏怎麽會有黑衣人?
寒燈神色已變,低低呼道:“白飛揚,是你!”
白飛揚表情木然,道:“是我。”
寒燈的臉有些扭曲,叫道:“你不是要殺他麽,
為何要救他!”
白飛揚道:“殺他的人應該是我,不是你,你不配。”
寒燈嘶聲道:“你這個瘋子,你知道我多恨他,他殺了我的彈郎!”
白飛揚不看寒燈,靜靜道:“剛才那一刀,我原是可以殺了你。”
寒燈叫道:“你為什麽不殺我?是不是下不了手!”
白飛揚臉色微微起了變化,說道:“你是我這一生第一個看清的女人,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白飛揚這十幾年來除了與師父為伴,沒有一個朋友,更沒與女人交往,風雪之夜他第一次看見女人的**。
他對寒燈竟生出莫名其妙的眷念與向往,但是,他對異性的渴望畢竟不及與花含香決鬥的念頭強烈,他絕不能讓任何人在他們決鬥之前傷害花含香!
寒燈聽他提起那夜之事,生怕他在他人麵前說得更露骨,她也自知今日無論如何殺不了花含香,便恨恨道:“我走。”
花含香當然不知道那個風雪之夜的事,但他是男人,憑男人的感覺,他知道白飛揚剛才“看清”兩個字另有他意。
花含香已然站住。
若不是白飛揚那一刀,花含香已經死了。可是花含香並沒有道聲謝謝,而是說:“原來你叫白飛揚。”
白飛揚道:“你是除我之外第三個知道我名字的人。”
“第一個是誰?”花含香接著問道。
“謝醉。”白飛揚答完,轉身就走。
花含香道:“一天之內,你已經幫了我兩次忙。”
白飛揚不吭聲,繼續往前走。
花含香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白飛揚背對花含香,站住。
“你什麽時候躲進車廂裏?”
“在你離開車廂的時候。”
“你在車廂裏幫我照看胡雲?”
“是。”
“謝謝你。”
白飛揚道:“我救了你一命,你都沒謝我,我在車廂裏照看胡雲,你卻要謝我?難道胡雲比你的性命還要重要?”
花含香道:“是的,要是解不了胡雲的毒,我會難過一輩子。”
白飛揚這時右手一揚,九叔隻覺得被寒燈封住的三處穴道一跳,血脈已然暢通。
白飛揚背對九叔,隔空解穴,方向竟然也是奇準。九叔深深一揖,道:“多謝白少俠幫在下解穴。”
白飛揚不作聲,手臂又一揮,前麵大廳的排門“嘎”一聲打開,他緩緩往前,口中道:“此去百毒穀,一路上恐怕還有很多凶險,花劍侯可要小心。”
此時太陽西斜,日光從門口照進屋來,白飛揚正要跨出去,花含香忽道:“等一等。”
白飛揚道:“還有什麽要問?”
花含香笑道:“一定非得有話要問,你才肯稍留片刻?”
白飛揚還沒說什麽,就聞到了一股酒香。
花含香一手拿酒囊,一手拿大碗,走到白飛揚身前,道:“你可不可以陪我喝一碗?”
白飛揚似乎怔了怔,終於露出一絲微笑,道:“這麽香的酒,我想不喝也不行了。”
“好!”花含香倒了滿滿一碗,遞過去,道:“這裏不是酒店,隻一隻碗,你喝碗裏的,我喝囊裏的。”
白飛揚這下沒有猶豫,接過去,“咕咚咕咚”,一氣喝完。
花含香又給他倒了一碗。
當白飛揚喝到第三碗,囊裏的酒已空。
花含香道:“我們再喝一囊!”
白飛揚道:“酒是好酒,可酒是你的,我不想再喝。”說罷,看也不看花含香,邁步離去。
花含香目送白飛揚離去,內心生出一絲莫名的同情:他獨來獨往,這麽多年來隻為與我一戰,他卻哪裏知道,我隨時都可能毒發身亡……
直到白飛揚的背影消失,花含香兀自出了一會神。
九叔道:“侯爺,咱們走吧。”
花含香這才上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