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三)

“大姐。”

穿針回頭,慶洛站在後麵,擔憂的眼神。

她迅速地抬手拭去了臉上的淚痕,笑了笑:“咱們進去吧,洛兒。”

“大姐,咱們還是在門口等二姐好了。你這般失魂樣子……讓娘看見,會起疑心的。”慶洛拉住她。

穿針頓悟過來,感激地拍了拍慶洛的肩膀。十六歲的慶洛高過她一頭,臉上的稚氣漸脫,愈像男子漢了。

他們站在府門外,偶爾有風從巷內颼颼刮過,牆邊的樹木搖晃起來,殘英從樹上紛紛揚揚地飄落,讓穿針不斷地想起那抹孤單的背影。她的心幽歎著,直到慶洛的驚喜聲把她喚醒。

“來了,二姐回來了!”

穿針眼見一輛並不起眼的繡帷宮車,伴著玎玎的鈴鐺聲,由幾名宮人簇擁著從巷子的一頭過來。慶洛跑進門招呼爹娘去了,她含笑站著,直到馬車在麵前停住。

她徑直走到車旁,掀簾伸進手去:“到家別擺什麽架子,出來吧。”裏麵一雙柔暖的手握住了她,穿針一驚,從簾內探出肖沐笑盈盈的臉。

“皇上……”穿針吃驚不小,趕忙依禮跪地磕頭,“臣妾恭迎皇上。”

肖沐彎身扶她起來,望定她:“蕊嬪一早身子不爽,朕想這豈不掃了瑉妃的興,於是不請自來,瑉妃不會嫌朕唐突吧?”

引線不來,穿針難免失望。肖沐站在她的麵前,身上的龍涎香比往日濃鬱,她不留痕跡地轉過身,用低低的卻鎮定的聲音道:“沒準備什麽東西,皇上別嫌寒磣就是。”

肖沐朗聲笑起來,龔父龔母正從裏麵趕出來,見到皇上,猶如突降天神,驚得全都撲通匍匐在地。肖彥很客氣地請了他們起來,自顧進了府門。

已近晌午,肖彥在堂屋稍坐,見龔父龔母一直在裏麵顫巍巍地伺候著,忍不住眉頭微蹙,早早喚了用膳。因隻是微服私訪,肖沐特意換了織金錦長袍,腰間別著雕龍的玉佩,人顯得俊逸翩然。他朝著在一旁作陪的穿針談笑風生,臉上洋溢著柔情的光,還喚人將禦用的百末旨酒端上。

皇帝端坐於上座,龔父哪敢在下端坐了?他已逐漸看出點端倪,舉起酒樽躬著身,麵上透出恭維的笑容:“今日龔府蓬舍生輝,老奴是個粗人,不敢掃了皇上的雅興,老奴在此敬皇上洪福齊天,與日月同輝。”

肖沐點頭示意,白皙如玉的臉頰隱隱湧起緋紅,倒像害羞嫣然的女子。龔父無聲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堂屋裏,隻剩下肖沐和穿針兩人。

穿針一愣,隱約感覺不妙,她轉頭,正望見肖沐悄悄地走到她的麵前,臉上毫無掩飾的濃情。她窘促地起身,肖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勁很大,穿針哪掙脫得開,人就僵直在了他的懷裏。

“皇上!”

幾乎就在肖沐落唇的同時,穿針陡然側臉閃過,大聲喚道。

肖沐的臉頰緊貼著她的鬢角,火熱的唇不斷地在她頸後的肌膚上舔摩,嘴裏喃喃叫著:“瑉妃,朕一直在想你,一天都沒斷過……瑉妃。”

穿針腦子裏昏昏沉沉的,狼狽地甩著頭,眼前閃過一張端凝而堅執的臉,她突然喊了一聲:“肖彥!”肖沐身子驀然一抖,手不自覺的鬆開,穿針趁機往後退,肖沐上前逼近一步,茫茫然地看她。

“瑉妃,就這一次,你就給朕一次……朕求你。”

他情難自己,額角上汗意蒙蒙,聲音斷斷續續的哀求,臉上想壓抑又壓抑不住的痛苦。穿針冷冷地看著,脊背一陣陣的發涼。

“皇上不怕兄弟反目嗎?”

“朕怕啊……可朕忍不住,真的忍不住……”肖沐突然孩子似的哭起來。

穿針起了一身的麻栗,眼前的皇上怕是無藥可救了,看他剛才的瘋狂已經褪了,便正色道:“臣妾雖是一介民女,卻也知道治理天下,猶如植樹,樹根牢固,枝葉就能繁茂。有道明君治理國家,國家能夠安定興盛。無道昏君統治天下,如果驕奢**逸,敗壞綱紀,國家必然招致敗亡,這個道理,聰明的人和愚昧的人都懂得。”

肖沐悶聲不語,臉上紅一塊青一塊的,好半晌反問道:“你以為朕是那種無道昏君?”

穿針搖頭,聲音變得溫婉:“皇上飽讀聖賢書,君臨天下,統治萬民。宮中沒有哪個庭院不是裝滿了美女和珍玩?如果皇上仍然感到不滿足,征斂索求無休無止,這種事傳到民間去,難道是國君為民父母的作為嗎?臣妾是王爺的妾,視皇上如兄長,您曾經希望臣妾幫王爺從悲傷中解脫出來,皇上向來是看重兄弟手足之情的。今日臣妾唯恐損傷皇上的名譽和聖德,所以說話直率了。皇上的一舉一動都要載入史冊的,請皇上三思而後行。”

肖沐無地自容,直感覺好似有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臉上,火辣辣的:“朕知道了……”他低低地說著,竟然不敢抬眼看她。

他垂頭出了堂屋,像個吃了敗仗的公雞。穿針並未恭送,直到他帶著宮人倉皇出了天井,才無力地坐在了紅木椅上。

這才發現,軟薄的單絲羅衣已被汗濕透,散亂的發絲黏在了蒼白的臉頰上。

她整理了發鬢,去裏院龔母的房間,和娘和慶洛告別,他們驚奇皇帝怎麽這麽快就走了?送穿針出府,穿針讓他們留步,回頭望時,龔父的頭正從府門探出,又心虛地閃了回去。

穿針回了景辛宮,吩咐珠瓔、淺畫抬了大木桶來,倒了滿滿的一桶熱水,偏殿裏蒸氣氤氳,她讓珠瓔、淺畫都退了,自己在裏麵落了簾。

褪盡了所有的衣飾,她把自己深深埋進水中。一絲一縷地擦洗著身子,她擦得很仔細,似乎要把帶有龍涎香的吻痕都抹去。當水漸漸有了涼意,那股似濃還淡的氣息依然在鼻尖縈繞,她徒勞地將臉埋在手掌中,難以抑製地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