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始是新承恩澤時(二)

王府近了。

穿針下了轎,第一次站在府門前,抬頭仰望氣勢軒昂的牌樓。

府門有三個門洞,上覆琉璃瓦鑲嵌,大門兩側的垛牆上,飾有“二龍戲珠”和“福”字圖案,四脊深翹,氣派恢弘。而天的盡頭,火紅如霞的太陽正在落下,映得整個王府都染了一層橘紅。

前麵的肖彥早披著霞光進去了,兩邊守門的侍衛黑壓壓跪了一地。按規矩,穿針從一側門洞進,過影壁,便向左首遊廊走過去。見一邊是透空的花牆,裏麵有院子藏著,簷角起翹,參差錯落。一邊是坐盤檻白玉欄杆,外麵一帶清泉,潺潺作響。

府裏的嬪妃們早聞得消息,率了一群宮人丫鬟在重華堂外恭立等候,但見周圍衣香鬢影,合著堂外各色名花開得華麗,花容嬌豔,仿若春色。

一陣跪拜後,肖彥一指後麵的穿針:“你進來。”說完,兀自跨堂而入。

穿針進去,裏麵雕梁畫棟,異彩流光,明堂之上掛一幅祖先補繡像,用顏色不一的錦緞綢子補繡而成,金絲楠木佛龕周圍煙香繚繞。在執事宮人的唱禮聲中,穿針屏息跪地,深深俯首叩拜。

金碧華彩之間,一片寂靜。穿針站起身,回頭看去,肖彥微揚著臉,凝眉肅立,透過漏窗的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深沉的聲音在殿梁上回蕩:“龔穿針,今日起你就是瑉妃,你與她們平起平坐,這就是本王能給你的。”

穿針想,這就是所謂的名分吧?

她的心裏似乎在苦笑,從瑉姬到瑉妃,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了。才幾個月吧?真的是短短幾個月,命運就如一程逝水,載著她浮沉來回,最終,還是將她留在這深宮大院裏。如果老天果真如此安排,她那恍惚縹虛的十八歲,必須為自己找到答案。

明月上來了,月色大好,照得滿宴殿都是花影。

宴殿內鋪設得花團錦簇,塗金的地磚中央鋪一塊雙龍戲水的薄絨地毯,毯上擺一桌山珍海味的盛席,周圍的幾椅,全是紫榆水楠的名手雕工。朱鳥銜蓮花燈燃著,花瓣層層染開,如座席上幾名女人嫣紅的臉。

看得出府裏難得聚在一起家宴,陳徽妃、雯妃,甚至平日很好動的邢妃,都一時忸怩著沒有舉筷,她們的眼光都集中在沉默的穿針身上,神色各異。

肖彥自顧吃起來,想是一路風塵餓了,他連吃了兩大碗,漱了口,接過旁邊內侍遞過來的棉巾,抹了抹嘴,就站起來離開了坐席。

“本王去宮裏。”他淡淡地說著,席上的女人們都站了起來。他一擺手,才走幾步,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朝著穿針吩咐一句,“你還是先住在荔香院吧,等陳徽妃給你安排。”

穿針和陳徽妃幾乎同時稱喏,肖彥的身影頃刻消失在殿門外了。

邢妃重重地坐了下來,手夾筷子嗒嗒作響,不友好地發問道:“瑉妃,時隔幾月,真讓人刮目相看呢,你這套本事是天生的?還是有人教你的?”

陳徽妃微皺眉頭,朝著邢妃嗔怪道:“你又來了!如今你跟瑉妃是姐妹了,咱都是侍侯王爺的,你別像上次那樣了。”

“上次要不是眺雲閣事情,瑉妃不是還好好的在府裏嗎?”雯妃也說話了。

邢妃一聽就更煩躁了,話語更加尖刻:“那她還得好好謝我呢,要不她還是那個瑉姬!”

“是啊,真謝邢妃娘娘了。”一聲不響的穿針開口了。

這樣漫不經心的回答讓陳徽妃和雯妃忍不住一笑,邢妃一愣,刹那間啞口無語,隻是用一雙怒不可遏的眼睛瞪著穿針。

陳徽妃笑道:“你以為人家鄉下來的就這麽好說話的?我剛剛對你千叮嚀萬囑咐,叫你別再去招惹她,你又憋不住了。”

邢妃見穿針麵色淡靜,一時難以發火,冷言道:“我倒喜歡府裏越熱鬧越好,看你瑉妃到底有多大本事了!”說完霍然起身,甩袖轉身退出。

陳徽妃料著邢妃有這舉動,客氣地安慰穿針:“她就這樣,你也是知道的。”

穿針淡然一笑,陳徽妃有些恍惚,聽著遠處隱隱有鍾樓敲擊聲,一聲又一聲的,不由輕輕歎了口氣,自席上站起,道:“散了吧,你先去荔香院歇會,說不定王爺夜裏還召你呢。”

夜裏的青石道上是靜謐的,隻有抬步輦的宮人的腳步喀嚓聲,此時的夜多了一絲清涼,一連串的燈光在樹影扶疏間流動。離荔香院越來越近,周遭的風景熟悉起來,穿針抬眼望去,景辛宮上空繁星閃爍,銀色的月亮正擱在影影綽綽的樹梢間。

荔香院屏門外正恭立著兩名垂髻宮女,穿針定睛望去,其中一名宮女正偷眼朝這邊看過來,她不由得溫和一笑,朝著那宮女親切地喚了一聲:“珠瓔。”

“奴婢珠瓔、淺畫拜見瑉妃娘娘。”

穿針有一刹那的怔忡,見珠瓔和那叫淺畫的仍是垂眸一絲不苟的樣子,不禁輕笑起來:“珠瓔,你就這樣見我?”

珠瓔抬起頭,眼裏帶著說不清的歡喜,望向穿針。

穿針的手撫在珠瓔的頭發上。

臥房裏依然舊模樣,珠瓔整理著床鋪,邊喚淺畫倒茶水進來。穿針見那淺畫的宮女比珠瓔還小,話不多,卻乖巧伶俐的,心裏暗自喜歡。

珠瓔開心,話語多起來:“娘娘,你今非昔比了,可要抓住機會啊。王爺還未有子嗣,就陳徽妃那裏的晴月小公主,這王府不缺的就是女人,恩寵也不過是王爺一時興起,說不定什麽時候又來個什麽姬,唉……奴婢等著娘娘有出頭之日呢。”

穿針輕輕搖頭,淡笑道:“人多人少,有什麽不同?”

再多的女人,都不是冷霜兒。

“在說什麽呢?”簾外傳來陳徽妃的聲音,穿針迎過去,陳徽妃已經掀簾進來,嘴裏嘮叨著,“不放心來瞧瞧,看那些丫頭收拾好沒有,這幾日暫時委屈一下了。”

穿針答道:“這裏夠好了,不用再麻煩娘娘。”

“那怎麽行,這也是王爺傳話下來的,說到底這裏不符合你的身份。”陳徽妃環視四周,客套道,“府裏有幾處空著,妹妹挑一個,明日姐姐派人收拾去。”

“承蒙王爺恩典,臣妾在這裏謝過娘娘了。”穿針麵色平靜,斯斯文文地說話,“臣妾看景辛宮那邊挺好的,不知道娘娘可否願意?”

陳徽妃聞言,臉上本就掛著的淡淡笑容迅疾地斂去,眸光有了絲淩厲:“不是姐姐願意不願意,是要看王爺願意不願意了。”

她起身往外走,邊走邊說道:“這是妹妹的要求,姐姐總要去稟告一聲王爺的,是嗎?”

穿針朝著陳徽妃款款地福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