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始是新承恩澤時(四)

第二日陳徽妃又親自過來問新院子的事,穿針婉轉地說:“臣妾真的以為荔香院很好,這樣搬來搬去的,太浪費,娘娘請別費心了。”

陳徽妃將這事向肖彥一稟告,肖彥倒滿不在乎,淡淡說道:“隨便吧。”

自此,穿針依舊住在荔香院裏。

肖彥並未時常呆在王府裏,很多日子他都去他的軍營大帳,跟僚將們同商國策,邊訓練翼軍,以防鄰國卷土重來。

有時候他傳人捧來一大摞文翰,在自己寢殿裏埋頭批閱。這時嬪妃們都有機會陪寢,肖彥在這方麵也不講究,想到誰就是誰了。府裏就四個側妃,穿針也去晉王寢殿裏陪了他兩次,每次她都是安靜地坐在稍遠的地方,望著牆壁上掛著的文人筆墨出神。

等到肖彥抬頭注意她了,更漏聲一聲接著一聲,穿針已經砌好了茶,壺中沉著幾撮香茗,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清香嫋嫋間,白玉水注裏的硯墨又磨好了。

肖彥很滿意,冷漠的臉上有了一絲淡笑:“你做得很好,以後就這樣了。”說著,又揮揮手,“你且回去,下次本王再召你。”

他甚至連看她小腳的心致也沒有了,穿針明白,一定是那天晚上的事困擾著他。

她很順從地應諾,施施然行了禮,婷婷娜娜地走了。

這日下午,南風大作,吹得青紗瑣窗外落葉如潮,前後院通是冥冥的。穿針急忙喚珠瓔和淺畫將各廂房的門窗關了:“都別出去,快下大雨了。”

說話間,忽然一聲霹靂,電光開處,雷聲轟轟,一陣蕭蕭瑟瑟的細雨就下了起來。

幾個人正在院子裏忙碌的奔走著,屏門外傳來了敲擊聲,穿針喚珠瓔去開門。

透過紗窗,一個披著天青油袖鬥篷的人影跌跌撞撞地闖進來,直往穿針的臥房衝。穿針嚇了一跳,掀簾子出去,那人已經進了外房。一見穿針,那人一手掀了身上的雨篷,淚痕滿麵,撲到穿針的身上嚶嚶哭起來。

穿針已經認出那張秀冶而略顯消瘦的臉,是雯妃。

她連忙扶著雯妃坐下,讓淺畫遞了棉巾過來。雯妃埋頭哭著,單薄的肩胛不時地**,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雨聲掩蓋住了雯妃的哭聲。

穿針猜想雯妃必有說不出的悲酸,看她這般失魂的樣子,心中自然而然的也淒楚起來,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身上,小心地安撫著,任她哭個夠。

雷雨慢慢地緩了速度,滾滾雷聲時斷時續的,雯妃抬起頭來,看來心情好受了些,朝著穿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遇上這種天情緒就不好,又沒人說話。今日梗得特難受,不知怎的跑到你這邊來了。”

穿針寬容地一笑:“這種雨天,到了晚間天色就變好了,明日更好。”

“是啊,明日會好的……”雯妃低喃著,眼裏的淚水已經揩淨,神色平靜下來,“不知怎的,看見你,人就平靜了。”

“娘娘是個善良的人,小心身體了。”

“叫我琬玉吧,你一來,好歹可以一起說話。”

“琬玉姐可是感到寂寞?這王府……”

“王府裏還是很自在的。”琬玉解釋道,“這裏比宮裏的娘娘們自由多了,出出進進的王爺根本不管。我生來膽小,在王爺眼裏,最無用的一個了。”說完,她近似苦澀的笑了笑。

“穿針出自鄉野,什麽都不懂。”穿針也笑了。

琬玉高興起來,拉著她言語真切:“我出自官宦人家,閨訓又重,反而什麽都小心翼翼的。咱不提出身,有個伴就好,你可願意?”

穿針和善地點了點頭。琬玉舒心地笑道:“這一哭還真沒白哭,認了個妹妹。明日帶你去仁裕街逛逛,那裏都是皇親貴族去的,姐姐讓你去開開眼界。”

穿針想,京城繁華街景自己沒親身體驗過,也該好好走走,引線以前天天念叨著京城裏的好東西,這回幫她去挑幾個。

於是答應下來,琬玉更是歡天喜地的,又聊了會,方才依依的告辭了。

黃昏時積雨新霽,四周漫漾著清新涼爽的空氣。珠瓔擺在南窗下的一盆蘭花綠葉紛披,撲鼻的芬芳幽幽地散著。

穿針出了垂花門,朝著一帶綠蔭,冉冉地向著景辛宮的方向走。

肖彥不允許她住到景辛宮去,她的心依然留在那裏,趁著這花蔭瑟瑟的雨後,她想去那裏走走。

此時天空如洗,微風吹送青石路兩邊的柳樹,一縷縷的水絲輕灑在頭上、臉上。穿針抬眼感受著那份舒爽的涼意,不經意間,前麵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樹林子間若隱若現。

穿針停止了腳步,那人低頭走著,想是思忖著什麽,腳步略顯沉重。

待他漸漸走近,穿針笑著打招呼:“長壽師父。”

長壽驚駭地抬頭,臉色也變得蒼白,看著穿針一時說不出話來。

穿針輕笑起來,開玩笑道:“瞧長壽師父嚇的,是不是幾月不見,以為我不再出現了?”

長壽緩過神來,尷尬地一笑,聲音低低的:“那是,那是,真意外……”又指著後麵解釋道,“工房讓我過來看看這邊的雕刻,趕著做批活。”

穿針看著長壽手裏的畫卷,就催促他:“不多說了,您快去幹活吧。”

應了一聲,長壽低頭擦身而走。穿針回首見長壽匆忙的背影,搖頭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眼前小徑紅稀,雨水把景辛宮外麵的草披衝掉了一塊,上麵有零亂的幾片腳印,深深淺淺地通向院門。穿針小心地走著,院門虛掩,穿針推門而入。

雨後的景辛宮是何等的寂靜。紛紛揚揚的墜葉飄滿香階,風卷起,細碎的沙沙聲頻添寒意。各處門窗依然緊閉,想著夜秋睿曾經破門而入——景辛宮裏到底有什麽?

穿針在院牆下站了良久,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

荒涼的景辛宮過早地進入了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