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到二樓時,趙北鳴忽然聽到一個蒼老而淒涼的歌聲從一所監舍裏傳來

唱支山歌給黨聽,

我把黨來比母親。

母親隻生了我的身,

黨的光輝照我心。

這歌聲聽在趙北鳴耳裏,讓他心裏滿是說不出的滋味。究竟是誰,在這暗無天日的監房裏,用這樣蒼涼的聲音,唱著這樣的歌,來泄內心的悲憤?

“媽的!這就是方忠國那個老頑固份子在唱歌,一好好的歌,給這老鬼給唱得象哭喪似的。”朱水峰顯然對方忠國的聲音很熟悉,一邊罵罵咧咧地說道,一邊快步走到12號監舍前,打開了沉重的鐵門,又把裏麵的小鐵門打開了。一股混合著汗臭、尿臊味和其他味道的混合氣體迎麵撲來,把三人嗆了一下。

監房裏有十名犯人,見了朱水峰,馬上立正,排成一排,等待著管教訓話。

“方忠國,中秋節馬上就要到了,你們的文藝匯演也要上場表演了,領導們都要來看的,你聽聽你自己唱的歌,跟哭喪似的,你存心搗亂是不是?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唱得喜慶一點,你怎麽回事?”朱水峰先訓了幾句方忠國。

方忠國的情形似乎比他的侄兒方培更慘,短短半個月,頭就幾乎白完了,臉上瘦得幾乎看不到什麽肉了,背也明顯地駝了。象他這樣年老體衰的老頭,在這充滿了犯人間的暴力和欺壓的監舍裏,日子肯定很不好過,要不是其他犯人同情他剛死了女兒,也許他就會更慘……

“報告管教,情況是這樣的,剛才我又想起了我那可憐的女兒。中秋節,別人可以團圓,我們一家卻死的死,關的關,想到這裏,我的情緒就失控了。”方忠國低聲下氣地賠著笑臉,一個勁地解釋著。

“現在好了嗎?你再唱兩句給我聽聽,記住,要唱得喜慶,唱得和諧,臉上要帶著笑容,不要跟哭喪一樣的!”朱水峰大約覺得在趙北鳴麵前丟了臉,決心要使出自己的威嚴手段,於是喝道,“再不合格,就換人去唱!”

“我唱,我唱,我帶著笑臉唱。”方忠國哆嗦著嘴唇,擠出滿臉的笑容和老皺紋,開始一字字地唱起來

唱支山歌給黨聽,

我把黨來比母親。

這兩句歌唱得喜氣洋洋,但剛唱了兩句,方忠國就忽然悲不可抑,眼淚流了下來,他跪倒在地上,泣不起聲地悲叫道:“黨啊,黨啊,你在哪裏啊?我在唱歌給你聽,你聽到了嗎……”

這簡直是對管教幹部權威裸的挑戰!朱水峰臉都氣青了,一個箭步衝上去,就要一腳踹在方忠國的身上,給這個老頑固一點顏色看看。

但朱水峰剛跨出一步,一隻大手便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朱水峰詫異地回過頭來,就看到了趙北鳴平靜的笑臉。

趙北鳴拉住朱水峰以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這老頭好麵熟,他是不是有個女兒在我們k市的《六月天晚報》上過班?”

“嗯。”朱水峰詫異地看了趙北鳴一眼,說道,“你認識他?”

“我就說呢,瞧我這記性,老張,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和朱警官說幾句話。”趙北鳴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趕緊把朱水峰拉到外麵那排洗漱間,掩上了那扇小鐵門,隻留下張仁華在監舍裏。

每一個大監舍,外麵都有一道大些的鐵門,裏麵則隔成兩塊天地,外麵是沏著一排洗臉池的洗漱間,小鐵門裏麵則是一間大房子,放著一排象土炕似的床鋪,而且是緊密連在一起的,供犯人睡覺。這間房子裏有一個小窗口,是供犯人遞飯盆出來打飯用的。

趙北鳴掏出錢包,拿出程小衣和韓夢霓等人給他的名片,遞給朱水峰看,同時臉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低聲說道,“我想起來了,他女兒是程小衣的朋友,我在小衣那見過這老頭和他女兒的照片,難怪我總覺得麵熟。”

“你在那個報社的朋友還不少嘛。”朱水峰看了那一堆名片,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們是熟人,看在趙隊長的麵子上,我以後就對方忠國和方培關照點,不讓其他人為難他們。”

“嗯,小衣是我的好朋友,老頭的女兒又是小衣的朋友,這一老一少,以就靠兄弟你多多關照了,否則我在小衣那不好交差。”趙北鳴從錢包裏拿出一小疊錢,大約有一千多元,塞到朱水峰手裏,悄聲說道,“這點錢,就麻煩你給他們買點營養品吃。”

朱水峰的臉上浮出了笑意,口裏卻說:“哎,不用你掏錢,我自己幫他們補貼點就行了,花不了多少的。”

“那怎麽行,你也是拿工資吃飯的,又是幫我的忙,怎麽還能讓你貼錢?”趙北鳴不由分說地把錢塞進了朱水峰的褲口袋,笑道,“以後咱們就是哥們了,去了k市,盡管找我,一條龍,全包。”

朱水峰也不再客套,從褲口袋裏取出錢來,又從自己**後麵的口袋裏掏出錢包,把錢放了進去,問道:“這個叫小衣的記,是個美女吧,和趙隊長是什麽關係啊?”

趙北鳴臉上露出了曖昧的笑容,神秘地說道:“昨天我剛帶她去了我家,見了見我媽,我媽對她很滿意。”

朱水峰恍然大悟地說道:“趙隊長,還是你有本事,記都能搞到手。”

趙北鳴拍了拍朱水峰的肩膀,說道:“我和報社的美女們都熟,下次找個機會,要他們來采訪一下你,象你這樣優秀的警察,不該默默無聞嘛。”

朱水峰哈哈一笑,又和趙北鳴閑扯了幾句,就把方忠國叫出了監舍,讓趙北鳴問了他一些話。同樣的,趙北鳴也沒有什麽收獲,於是和張仁華一起離開了看守所。

出了看守所,趙北鳴給張仁華買了條精白沙煙,讓他先坐中巴車回去,說自己要看一個朋友,辦一點私事,找了個借口留了下來,順便也把開來的獵豹車留了下來。

趙北鳴靜靜地坐在一間賓館的房間裏,看著沙加縣電視台關於一起小金礦倒塌事故的新聞,臉上慢慢浮起一絲陰冷,他撥通了何笑的電話,沉聲問道:“我要你辦的事,你辦好了沒有?”

“物色律師的事,我都找好了,明天就讓他們兩個去沙加縣,給方忠國和方培辦一下委托辯護的手續,同時打點一下關係。不過他們收費有點貴,開口就要一萬,最後談好,是每人四千,出差費和活動費另算,我估計他們還會借到法官那裏去活動的借口,再敲咱們一筆錢。”

“這些沒**的訟棍!算了,讓他們敲一點吧。另外一件事呢?”

“搞好了,我通過關係,找到方文靜的母親,讓她交了幾份材料給《六月天晚報》的報社,威脅了一下報社領導,說不幫她的忙就要起訴報社,如果敗訴,就要在報社跳樓。報社領導怕惹麻煩,就同意了那份申請,讓報社登了個消息,起一個為方文靜家人募捐的活動,公布了募捐電話和賬號。按照你的意思,上麵沒提方忠國和方培被抓的事,就說報社實習記方文靜因公殉職,家人孤苦無依,欠下巨額債務,請求社會支援。唉,說起來這報社的領導真***黑心,居然隻給了方家幾千塊,真不把實習記當人看!”

“算了,這事以後再說。對了,這幾天,你多找幾個帳戶,把十三萬匯到募捐賬號上去,然後讓方文靜的母親趕緊拿著這筆錢去交罰金。”

“沒問題。唉,要給他們送錢,還要轉這麽個大彎,真夠麻煩。”

“嗬嗬,沒辦法啊,咱們的錢見不得光,人更加見不得光,隻好曲線救國了。”

“那咱們又損失了十三萬!”

“損失也沒辦法,這事總不能不管,何況我還答應過程小衣,要幫這個忙的。希望這次運氣好,能弄點錢回來,堤外損失堤內補吧。”

“對了,方家那兩個人怎麽樣了?能不能早點把他們救出來?”

“死不了,我已找人關照他們了。我今天了解過了,他們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數額巨大,按照刑法規定,要判三到七年有期徒刑,在偵查、起訴階段肯定是沒有辦法把人弄出來的,隻有到了法院的審判階段,交點罰金,爭取給他們判個最低的三年,再弄個緩刑,才是唯一的出路。正因為這樣,我才要你趕緊找兩個律師,有了律師,很多事都方便辦。”

“好,你自己小心點。”

“沒事,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正是中秋夜,富金鎮鎮長何錦榮吹著口哨,開著一輛新買的桑塔納時代驕子,行駛在沙加縣城至富金鎮寬闊的柏油馬路上。這輛車子花了鎮裏的185ooo元經費,雖然談不上鳥槍換炮,但比之前的那輛桑塔納2ooo無疑要好一些,而且是嶄新的,開起來很舒服。

想到這裏,這個47歲的老男人嘴角就浮起了一絲笑意:兩個傻鳥,燒了我的舊車,能把我怎麽樣?老子又開上新車了,你們卻進了監獄,在那裏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上次那輛桑塔納2ooo停在家門口時,被方培倒了桶汽油燒掉,熊熊燃燒的車子,把聞訊趕出門察看動靜的何錦榮嚇了一跳,隨即變得出離憤怒,居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還了得!他趕緊向主管工業工作的副縣長呂鋒匯報,呂鋒一聽也很生氣,馬上指示縣公安局全力偵破,隨後就抓獲了方培和方忠國。何錦榮這才知道是那個死了的女記的家人報複泄憤,不禁有點後怕如果自己當時坐在車裏,那就變成燒雞了。

好在兩個刁民都被抓起來了,這事倒也沒有更多的後患。雖然事後查明,事情都是方培幹的,但通過上了點審訊手段之後,一把老骨頭的方忠國很快就熬不住了,乖乖地在審訊筆錄上簽了字,承認自己事前知道這事,還鼓勵自己的侄兒去報複,於是老頭就成了共謀犯,自然也逃脫不了法律的製裁。現在方家隻剩一個老太婆,方文靜的事算是徹底過去了。

想到方文靜拍到的那些內容,何錦榮就有些後怕,他的大金礦雖然是個金庫,但造下的孽也不少,美麗的黃金裏摻滿了村民們的鮮血,如果被暴了光,引起了上級的重視,今後幾年的幾百萬金礦利潤固然撈不著,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恐怕也保不住。還好自己當機立斷,該下手時就下手……

正想到這裏,前麵的馬路拐了個急彎,何錦榮剛打了把方向盤,就忽然看到急彎處的馬路中間站著一個穿著短袖製服的交警,他著裝很規範,雖然天氣還是比較熱,但仍戴著一頂大蓋帽,係著領帶,帶著白手套,腰間係著寬闊的高腰帶,腰帶上別著一個對講機。這個交警用標準的手勢,示意何錦榮把車停到路邊。

何錦榮皺了皺眉頭,現在已進入了富金鎮的地盤,在他這一畝三分地裏,誰不認識他的車,又有哪個交警不知道他和縣領導關係好,這種不禮貌的攔車檢查事件,這五年來就沒生過!

大概是剛換了新車和車牌,這個傻鳥交警不認識自己的原因吧,一會得好好訓訓這隻傻鳥何錦榮一邊想著,一邊把車開到路邊停下來,把頭從車窗裏伸出去,大聲說道:“我是何錦榮,你不認識我的車嗎?”

“哦,原來是何鎮長啊,你換新車了?對不起對不起,沒看出來。”那個交警從一棵樹底下提起一個旅行袋,打開副駕駛室的車門,鑽了進來,笑道,“何鎮長,我趕著回家去過節,搭個順風車。”

“你們這些交警也真奇怪,今天是中秋節,你們不在家裏團圓,跑出來查什麽車?”何錦榮看了看這個濃眉大眼的青年交警,自己根本沒見過,於是皺眉說道,“你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青年交警摘下大蓋帽,抹了把臉上的汗,笑道。

這話說得不地道,何錦榮馬上就警惕起來,心想這不會是假冒交警來打劫的吧?想到這裏,他趕緊盤問道:“你是哪個交警隊的,你們的隊長是誰?”

回答他的,是一把烏黑的手槍!

趙北鳴用手槍頂著何錦榮的額頭,笑道:“何鎮長,別緊張,兄弟就想點財。槍是真槍,子彈也是真子彈,至於你是活人還是死人,就看你的表現了。”

感受著槍管的冰涼與殺氣,何錦榮的背上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