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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歸吵架,吵完了宋旭升偶然也會有情緒來招惹柳依依一下。柳依依想拒絕,殘飯剩菜給我吃,我那麽賤?可不知怎麽一來,每次都還是接受了,沒有激情,到底還是接受了。不但要接受,還要珍惜。她知道如果拒絕,就不會有下次了,宋旭升就正好有了徹底放逐自己的理由。有個烏龜比什麽都沒有好,有口殘飯剩菜也比什麽都沒有好嗎?她不能回答自己。

自己就落到這個地步了?柳依依不服。不服又怎麽辦呢?她找不到方向。離婚的念頭一次次冒出來。終於,有一天晚上,想著宋旭升正在哪裏跟誰幹什麽,她忍不住對琴琴說:“你爸爸不要我們了,你跟媽媽過好嗎?”琴琴說:“不,爸爸要我。”柳依依說:“爸爸天天找媽媽吵架,不在一起就不吵了。”琴琴說:“我怕。”柳依依豪邁地說:“你怕什麽?你還有一個媽媽呢。”眼眶卻濕潤了。琴琴說:“怕你們離婚,我不想要你們離婚。”柳依依說:“你怎麽懂這麽多?”又說:“媽媽這一輩子犯了兩個錯誤,第一是找了你爸爸,第二是生了你。”琴琴說:“我要媽媽找我爸爸。”柳依依說:“媽媽跟別人照樣可以生小朋友的。”琴琴說:“不行,那就不是我了。”柳依依嘿地笑了說:“你怎麽懂得這麽多?”笑著笑著,突然自己也沒料到地,鼻子一酸,抱著琴琴,失聲痛哭起來。琴琴叫著:“媽媽媽媽!”一隻手伸上來給她擦淚,突然,也哭了起來。

等宋旭升回來,柳依依說:“你看你女兒好懂事!”把晚上的情景說了。宋旭升說:“女兒是好女兒。”又說:“要離婚,那是你說的。你真的一定要做什麽,我也沒有辦法。”柳依依說:“是不是男人都有那麽壞?”宋旭升歎息說:“我就是太有出息了,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有出息,沒辦法。”柳依依說:“有出息的好男人多著呢。”宋旭升說:“多嗎?可能是有幾個吧,也可能你不知道真相。這個世界的真相都揭露出來,那真的不得了,天都翻了。”說著掰著手指,“世界上是不是還會有一二三四五個好男人?”柳依依想,以前說每一個成功的男人後麵都有一個賢惠的女人,現在要改成有一個悲哀的女人了。嘴裏說:“真的有好多,不騙你。”宋旭升說:“那是他的老婆對他特別好,又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柳依依說:“誰對你不好又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宋旭升扭了頭望著窗外說:“她心裏不知道?”柳依依想反駁,心裏歎一聲,沒說。

這個話題沒法往下說,越說就越難堪。宋旭升說:“女人吧,有些事情,不可以太執著了,太執著了傷身體,還傷心。”柳依依說:“這點執著都沒有,女人還要不要在這人間做人?”宋旭升說:“那就沒有辦法了。”又搖頭說:“沒有辦法。你說窗前有那麽好的風景,卻不讓探頭去觀賞一下,那不是很痛苦嗎?一塊口香糖,就算它真的很甜,又怎麽經得起幾年的咀嚼?你們不能理解男人的痛苦。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從古到今都沒辦法。”柳依依說:“就算是沒辦法,就不能為孩子做點犧牲嗎?”宋旭升說:“這個犧牲幾千年來都是女人做的,這個局麵總是有道理的,現在突然要男人做?”柳依依低下頭搖著:“唉,真的是沒辦法。”宋旭升說:“女人她不那麽精彩了,那不是她的錯,如果還是那麽執著,那就是她的錯了。”柳依依說:“你幹脆說那就不太人道了。”又說:“那樣對我們人道嗎?”宋旭升說:“所以說沒有辦法。”又說:“有些事情,對男人來說,古時候是一種生活方式,後來是一種罪行,現在還得看成一種生活方式,這樣想就想通了。現在是個寬容的社會了。”柳依依說:“你不覺得這樣說太不道德了嗎?”宋旭升說:“道德太道德了就不道德了。”又說:“道德難道是誰親生的孩子,誰昨

天想甩就甩在地上,今天想抱就抱了在懷裏?這兩個字有些人說說可以,有些人最好別說,說起來沒意思。”柳依依說:“誰最好別說?你說!”宋旭升說:“你還問我?”他笑起來,“她還不知道?”柳依依說:“你不要忘記了,你生的是一個女兒,將來也會是一個女人,你維護了某種原則,就是保護了她的未來。你總不願看到將來別人像你對我一樣對她吧?”宋旭升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唉,睡吧,睡吧。”

宋旭升很快就睡著了。張開四肢躺在黑暗之中,柳依依想,自己作為一個女人是失敗到底了。這失敗到底是一種個人的悲劇呢,還是一個時代的悲劇?如果是一個時代的悲劇,自己心裏還能找到一點平衡,反正是沒有辦法,也不是自己一個人沒有辦法,隻好認了。想到“認了”這兩個字,她心裏像被狗咬下一塊肉一樣的痛,自己也是個人啊,這個人隻有一輩子啊,怎麽甘心,怎麽放得下來?幸福是樸素的簡單的,柴米油鹽氣息的,有個男人貼心貼肺愛自己,就什麽都有了。可這點可憐的理想卻像搭樓梯去天堂一樣渺茫。唉,男人總會有新的激情,成功的男人有機會去實現這種激情。也許,應該理解他們。可是,誰來理解女人呢?男人的激情是以女人的一生為代價的。自己已經不再精彩,不能激發他的激情,還要壓抑他的激情,這是不是自己不知趣,不人道,讓他們為難?激情總是會消逝的,青春總是會失去的,女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以全部的真心去建立親情,將親情當作終生事業來經營,以親情取代激情,圈定激情。不然,外麵的女孩那麽年輕,那麽開放,自己又怎麽是她們的對手?親情是在時間之中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自己有時間,有機會,卻沒能建立起來,這是自己做人最大的失敗。唉,親情其實很容易,正因為容易,這世上才有了那麽多成功的女人。是自己太漫不經心了,既不相信愛情,又不傾情於這個男人,婚姻隻是一個感情的殘局罷了,又怎麽可能有全部的真心?唉唉,在今天,婚姻的和諧漸漸由慣例變成特例了。唉唉,自己落到今天這一步,其實也是順理成章啊!唉唉,在這個追求和諧的社會,男人女人之間的和諧卻越來越渺茫了。唉唉,到今天也隻好不抱任何希望,因此也不把悲劇看成悲劇,雖然這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悲劇,卻可以使自己安定下來,活下去。中國女性幾千年都這麽過來了,自己幾十年還過不去嗎?唉唉。

這天晚上的談話似乎是達成了默契,宋旭升也不再避諱什麽。手機充電時,或洗澡時就放在桌子上,要出去就說聲“有事”,什麽事,不必解釋。柳依依不看手機,看了沒有意義,無非是那些陳詞濫調;也不問他去哪兒,問了也沒有意義,過一會兒讓琴琴打電話找他回來,氣死那個外麵的女孩。有一天她實在忍無可忍,對宋旭升說:“你怎麽做我就怎麽做,不要以為隻有男人才有戲。我做了什麽那是向你學習。”宋旭升說:“你小心點,別讓我知道了,某種顏色的帽子我是不會戴的。那這個家還有什麽意義?”柳依依說:“對我很有意義嗎?”宋旭升說:“都沒有意義又何必捏在這一起?”

接下來爆發了一場爭吵,什麽傷人的話都說出來了,把對方刺得越痛,就越過癮越快意似的。宋旭升說:“你這樣的女人,不但不值得我這樣的男人珍惜,也不值得任何男人珍惜。”柳依依說:“我要你珍惜,你是乾隆皇帝?隻有那些按摩院的女人才配讓你珍惜。”宋旭升說:“你對我提那麽高的要求,先要自己照照鏡子,看一眼都覺得殘酷,”說著手一指,“鏡子就在那裏。”柳依依說:“我不生宋家的人我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當年是誰求著我要我生的?”宋旭升說:“你要想想你對我還有什麽意義?一天到晚怨怨怨的,我養家糊口了我還要

聽這個怨,我吃飽了撐得慌?”柳依依嚷著:“你對我有天大的意義,沒有你就不能活!”宋旭升也嚷著:“吼獅,河東吼獅!哪個男人會去愛一頭吼獅?”話說到這個分上,柳依依有絕望之感。沒有**,沒有親情,也就是說,靈與肉都落了空,隻能靠孩子來建立相互的意義。這是兩個圓,相交的部分隻剩下孩子了。離婚的念頭又在她心中一閃,衝口說:“那還捏在一起幹什麽呢?”宋旭升說:“我說了要捏嗎?”又說:“不捏你讓琴琴跟我,我不想要琴琴跟後爹在一起,誰知道那是個什麽人?萬一是條色狼呢?我不放心!”柳依依說:“那我想要她跟後媽在一起!我很放心!”宋旭升搖著頭說:“可惜琴琴是個女孩,是個男孩就好安排了。”

這時門響了,蘇姨帶著琴琴進來。琴琴在門口喊:“爸爸爸爸!”宋旭升馬上住了嘴,柳依依也不再做聲。琴琴進來發現氣氛不對說:“爸爸,你今天怎麽媽媽了?”宋旭升說:“沒什麽。”琴琴說:“媽媽,爸爸怎麽你了?”柳依依說:“沒什麽呢。”上次吵架,琴琴隔在中間舉著一本雜誌當牌子舉著說:“爸爸媽媽不要吵。”兩人就達成了一種默契,不當著琴琴的麵吵。琴琴牽了宋旭升到客廳去,柳依依倚在**,胸口悶得厲害。“吼獅”,她想,我從前是這樣的嗎?女人得到了愛就是一隻小鹿,失去了愛就是一頭吼獅。再不吼幾聲,就憋死了。唉,宋旭升吵架的姿態跟以前不同了,往死裏吵,看來他是不想維護這個家了。是不是外麵那個女孩在逼他離婚?想到這裏柳依依在心裏陰陰一笑,猴子手裏有西瓜摘嗎?做你的春夢!我完了你也得陪著完,看你有幾年青春,我拖也要拖死你。

琴琴在客廳叫:“爸爸爸爸!我今天看見真的豬了,比你胖。”宋旭升哈哈笑說:“是白色的嗎?”琴琴說:“是粉紅色的,囉囉地叫,比你叫得像。你叫幾聲看哪個像一些。”宋旭升就囉囉叫了幾聲,琴琴說:“好像,正是這樣叫的。爸爸你怎麽叫得這麽像?”宋旭升說:“爸爸小時候房子外麵就是喂豬的地方。”琴琴說:“豬一身都是寶,你猜豬身上什麽最有用?”宋旭升就猜豬肉可以吃,豬皮可以做鞋子,豬尾巴可以趕蒼蠅,可都不對。宋旭升說:“猜不到了。”琴琴擰著他的耳朵唱《豬之歌》:“你的耳朵肥又大,忽扇忽扇不知我在罵你傻。”又說:“屬豬的豬爸爸,告訴你了你還猜不到?”宋旭升又猜了幾次,還是沒猜著,說:“你哪裏告訴我了?”琴琴高興地拍手說:“豬爸爸,豬的名字最有用,可以罵人!”宋旭升也拍手說:“對對對,我怎麽這麽傻,不會腦筋急轉彎呢?”琴琴說:“因為你屬豬呀!”宋旭升拍手大笑說:“我琴琴怎麽這麽聰明呢?”琴琴又抱來一堆相冊,坐在宋旭升身上說:“這裏麵都是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看完了再跟你說話。”宋旭升忽然叫起來:“快站開,琴琴快讓開,爸爸要放屁了!”琴琴反而在宋旭升身上黏得更緊說:“爸爸,你好誠實的啊!”宋旭升抱著琴琴轉了幾圈,拚命親她的臉說:“我崽,我崽,我的好崽!”

看到這個場景,柳依依想,不能離婚,離了婚琴琴太慘,童年的夢就破碎了。再說她又是嬌養大的,早上吃牛奶,還是鮮奶,沒吃完背了書包就出門,宋旭升端著半碗奶追到門口說:“好崽,好崽,喝完這點牛奶。”她生氣說:“天天讓我喝牛奶,像喝尿一樣的!”頭也不回就走了。這麽一個嬌嬌女,怎麽可能跟另一個男人生活?是的,琴琴是最重要的,是最最重要的,是最最最重要的。宋旭升不願犧牲,琴琴不能犧牲,唯一能被犧牲掉的,就隻能是自己了。不甘心啊,不甘心!太不公平,憑什麽?就因為自己是個女人嗎?自己的一輩子就不是一輩子嗎?可是,不甘心,又有什麽辦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