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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的時候柳依依以為自己又會睡不著了,誰知頭一碰枕頭就沉沉地睡了。不知過了多久,覺得有人推自己,用力睜開眼一看,是苗小慧。天已經大亮了,苗小慧說:“快遲到了。”柳依依說:“好困。”苗小慧湊上來摸摸她的額頭說:“又感冒了?”柳依依說:“沒有。”苗小慧發現她枕頭上一片濡濕,悄聲說:“怎麽了,依依?”柳依依這才知道自己在夢中流了那麽多淚,說:“做噩夢了,噩夢。”突然爆發性地想哭,咬緊牙關壓了下去,把頭縮到被子裏說:“你上課去吧,陶教授點名,你就替我應一聲。”苗小慧說:“這個屁教授,課又沒人願聽,還要點名,好鬱悶的。”在被子外麵拍了拍,就走了。

宿舍裏特別安靜。柳依依把頭探出來,人都走了。她看看沒疊好的被子,架子上的盆、毛巾,還有床下的皮箱,幾張凳子淩亂地放著,桌子上的書在陽光下躺著,書頁在風中沙沙響。突然,她意外地,連自己也不理解地,笑了一聲。這時電話鈴響了,是夏偉凱。她說:“你還打電話來幹什麽?”夏偉凱大為吃驚說:“什麽意思?”柳依依說:“那要問你自己。”夏偉凱說:“你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柳依依看他還想掩蓋,說:“發生了以前發生過的事,以前發生過什麽事情,你自己都不知道嗎?”夏偉凱說:“誰對你說什麽了,是阿建吧?”柳依依說:“是有人,別人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嗎?”突然覺得沒有必要繞來繞去,就說:“這兩天你到底到哪裏去了?又把誰送到火車站去了?”就啪地把電話放下了。

柳依依想著夏偉凱會馬上把電話打回來,打算好了無論如何都不接的。誰知鈴聲沒響,過了一會兒還是沒響。她感到很意外,又很失落,偷偷地朝電話機望了幾次,蒙了頭去睡。這次真的完了,完了。她想把事情想個清楚,卻不知為什麽,逃避著,不願去想。不知過了多久,矇矓中有人推她,她想著是苗小慧,說:“下課了?陶教授點我的名沒有?”卻是夏偉凱的聲音:“還在睡懶覺——誰對你說了什麽?”柳依依身子一扭說:“別動,你那手到處**的,把我被子弄髒了。”夏偉凱站在床前說:“看她好驕傲呢。”柳依依一下子坐起來:“我不驕傲,我有什麽本錢驕傲?誰有那麽大的本領,跟了這個,又跟那個,把我被子弄髒了,把我身上也弄髒了。”夏偉凱歎口氣說:“她什麽時候跟你說的?”柳依依說:“隨時。”夏偉凱說:“我承認我以前有一個女朋友,是我讀本科時的同班同學,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的事,就算了吧,女孩還要查我們的曆史?”柳依依哼一聲說:“查曆史是你們男人的權利,到處**也是你們男人的權利。我是男人,這是一切理由,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我能把你變成一個女人?什麽世道?什麽邏輯

?”夏偉凱說:“男的嘛,男的嘛,改正錯誤就好了嘛。”柳依依說:“那犯錯誤是你們的特權?我也去犯錯誤,你同意嗎?”夏偉凱說:“不行。”又說:“如果在我認識你以前,那就算了,我也不追究了,算了。現在那不行。”柳依依冷笑說:“這麽自私的人,自私是你們的特權,隻會坐在自己的屁股上去感受一切,對自己永遠寬宏大量,也要求別人對你們寬宏大量。對別人永遠斤斤計較,不年輕不行,不漂亮不行,不純潔也不行。”夏偉凱說:“誰不是坐在自己的屁股上感受一切?”他突然來了靈感似的說:“你跟了我還好一點,反正都過去了,你跟了別人呢,他就那麽好?我看他的曆史還複雜些,你還去調查?你想著他是怎麽怎麽單純的,實話實說,沒有!除非他十八歲。你還不如委屈一點,唉,這算什麽委屈呢,就算是委屈,委屈那麽一點點,跟我算了。”柳依依拚命搖頭說:“我不想委屈,我委屈不了,我這個委屈都咽得下去,我在人間就沒有什麽咽不下去了。”

夏偉凱站在那裏,不做聲。兩人這麽對望著,沉默。冬日的陽光照在夏偉凱的臉上,一半明,一半暗。柳依依看看他的臉,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不知是鼻翼的線條還是什麽地方,越看越不對勁。夏偉凱的臉在明暗之間晃動,半天說:“這不能怪我。”柳依依說:“是的,應該怪我,哼哼。”夏偉凱說:“那確實。”又說:“誰叫你不早點認識我?你早點認識我就沒有這些事了。”柳依依掐指算了一下說:“是的,我高一就應該認識你,還要獻給你,不那樣你就過不下去了。”歎一口氣,“五年啊,多少事啊,多少次啊,不敢去想,真的不敢去想。”夏偉凱說:“女孩不要想那麽多,想了也沒什麽意思,隻是害了自己。”柳依依說:“那想想也是你們的權利,你們的權利是無邊的。”夏偉凱說:“你換一個人他也是這樣。”柳依依拍了拍被子說:“我不相信!真那樣我們在世界上就不要做人了,讓你們自己去做人好了。”

柳依依躺了下去,用被子捂著頭,不再說話。夏偉凱站到凳子上,用力地把被子掀開。柳依依等他鬆了手,又把被子拉上來,在裏麵用力抓住,夏偉凱拉了幾下沒拉動,把手伸到被子裏去。柳依依說:“冷呢。”又說:“你那雙手髒髒的,等你走了我還要洗我的被子,還要洗澡。”夏偉凱笑了笑說:“說過來說過去,說過去又說過來,還是要怪你。你要是別長這麽苗條漂亮,蘭花一樣淡泊雅靜,肥嘟嘟的又一臉橫肉,那我就不會理你,後麵的事情就都沒有了。”柳依依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你還想要我一臉橫肉!”夏偉凱嚇了一跳,跳下凳子閃開去。柳依依看他那神態,忍不住笑了,馬上又感到這笑不合時宜,輕浮,就收了笑說:“誰跟你笑!”夏偉凱捂了

嘴笑說:“誰跟我笑?”又說:“我還以為你要打我呢。”柳依依說:“打你?我這麽幹淨的手,打你?”夏偉凱說:“真的那麽幹淨嗎?”柳依依看看自己的手說:“我不幹淨。你走吧,你走。”夏偉凱說:“我沒說你不幹淨,你自己老說我不幹淨,我那麽不幹淨你怎麽會那麽幹淨呢?你還是跟我算了,在我這你永遠是幹淨的,跟了別人,他又要追問你幹淨不幹淨,麻煩。”

這是個問題,柳依依心中刺刺的痛。她靠在**閉了眼不做聲。夏偉凱站在那裏,把那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講,講了半個多小時,柳依依隻是不做聲。夏偉凱說:“真的不理我?是你自己不理我的啊,那我走了。”柳依依並不睜開眼,用力鼓掌幾下。夏偉凱說:“這麽講不進油鹽,那我走了。”柳依依又鼓掌幾下。夏偉凱說:“你不能這樣摧殘一個男人的自尊。”柳依依仍閉了眼,有氣無力地說:“難道摧殘別人的自尊也是男人的特權?”夏偉凱歎氣說:“太固執了。”半天又說:“那我隻有走了,是你自己不理我的啊。”再跺一跺腳說:“我走了。”就出去了。

門口砰地響了一聲。柳依依睜開眼,看見門還在顫動,人卻不見了。這時夏偉凱又推門進來說:“讓我最後再看你一眼。”柳依依馬上閉了眼。夏偉凱站在床前有幾分鍾,不說話,最後說:“你真的做得這麽絕?”見柳依依沒有反應,就出去了。

柳依依望著門,呆呆地,好像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也不知過了多久,同學都下課回來了。苗小慧說:“依依你還懶在**?”柳依依一怔,回到了現實,開始理解周圍的一切。聞雅跟伊帆在議論陶教授的課,今天他提到了一本剛出來的小說,說的是應該尊重身體的權利,那是生命信號,不應該壓抑,要尊重人性,因此也要有平常心。聽她們在議論,柳依依心裏對陶教授恨了起來,這不是為夏偉凱辯護嗎?她覺得非常神奇,陶教授平時講革命史,念經似的,大家都不愛聽,從沒人課後議論過。今天怎麽突然講到了這個話題,好像他知道自己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似的。苗小慧說:“陶教授今天總算找到了幾句不讓人打瞌睡的話拿出來講,那些男生以後要害人那是天經地義的了,良心也安得下來了。”柳依依說:“什麽世道什麽邏輯?身體的權利已經無邊無際,心靈都被擠得沒有一點權利了,還在這裏嚷嚷嚷嚷嚷的。”聞雅說:“從今以後我對男人就更絕望了。”苗小慧說:“對男人的絕望其實就是對世界的絕望。”柳依依說:“不幸的是我們還要在空虛絕望的世界裏活下去。”說出來,又覺得這話太慘也太殘酷了,自己都不敢逼視似的。伊帆說:“依依你沒資格說這些,你泡在蜜罐子裏你。”柳依依臉上嘿嘿嘿地傻笑,似乎是承認了這個事實,心裏歎一聲:“什麽叫有苦說不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