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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認真,也不必認真。隻要不認真,不在乎,不愛,把愛情像拍蒼蠅一樣拍死,事情就簡單了。橫豎都是一輩子,有必要那麽認真嗎?

走下大堤時柳依依這麽想著,覺得心裏舒服了一點。她又長長地舒了口氣:“滄海一聲笑,人生一場夢!”嘿嘿笑了幾聲。大堤下有個中年男人撐著傘走過來,問她到麓城大學怎麽走。柳依依指給他方向,他似乎沒有明白,她就解釋了幾句。在她說話的時候,他把傘斜過來,為她擋住雪。這個舉動使柳依依有了點好感,就多望了他一眼,是一個風度還不錯的中年人。

中年人走了,柳依依也走。走不多遠中年人回過頭來看她,就停在那裏。柳依依看看四下無人,有點怕,但還是壯著膽走過去,越過那人的時候,兩人的羽絨衣擦了一下,發出一種輕響。那中年人說:“你也到傘底下來吧,看雪這麽大,你頭發都濕了。”也不等她同意,就把傘斜過來,跟她並排走。很奇怪地,柳依依沒了害怕的感覺,沉默著走。那人說:“怎麽今天一個人跑到江邊去呢,平安夜呢。”柳依依說:“不知道!”覺得太生硬了,又說:“你呢,你不一樣嗎?”中年男人沉默一會兒說:“都是失意之人啊!”柳依依情不自禁地輕歎一聲,忽然感到這人很聰明,很能理解人。那男人說:“各人有各人的苦惱。”柳依依突然有了一種衝動,想跟他交流似的,忍住了。這時走到了馬路上,人多了起來。柳依依說:“麓城大學,這就是了。”準備離開。男人說:“不想找個地方說說話嗎?我一天沒跟人說話了。”柳依依覺得很突兀,望著他,他微笑著眼中閃著熱切的光。他見她猶豫,又說:“叫個車找家賓館,喝杯咖啡吧。”柳依依一聽“賓館”兩個字,就明白了,說了聲:“同學在等我呢!”就跑開了。

半夜,柳依依躺在**翻來覆去,怎麽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入睡的姿勢,真不知平時是怎麽睡著的。後來,她幹脆放棄了入睡的努力,殘忍地去想今晚發生的事情,去想夏偉凱現在正處於怎樣怎樣的狀態。想來想去,唯一的出路就是不必認真。隻要不認真,不在乎,不愛,事情就簡單了,也輕鬆了,怎麽樣不是一輩子?苗小慧說,不要為別人的錯誤折磨自己。聽起來那麽瀟灑,實際上卻是這麽淒涼,這是女人在無可奈何的絕境中的唯一的精神逃路啊,不然怎麽辦?上帝死了,人還要活下去,從今往後,就要經曆一種懸浮的人生了。沒信仰的人沒有不敢做的事情,當了官他一定要貪汙,而自己呢,一定會變壞。女人變壞,還能壞到哪裏去?說來說去,就是少一根皮帶,也隻能少一根皮帶。這麽想著,柳依依想起了那個撐傘的男人,幹脆跟他去了,就報複了夏偉凱。她有了一點後悔,同時又對自己竟然有這樣的想法感到了害怕。

第二天夏偉凱打電話過來,柳依依本來想按原來設想的把他痛罵一頓,然後,斷然把話筒掛了。掛話筒時那種決絕的姿態都在心中想像過很多次了。不知怎麽一來,她心軟了一下,就同意了跟他見麵。放下話筒她悶悶地生氣,開始似乎是生夏偉凱的氣,他竟像個沒事人似的!後來又明白了是生自己的氣,怎麽沒按計劃好的那樣把話筒掛了?是自己對他還有什麽幻想嗎?她正想痛罵自己一番,靈感被觸動了似的,為自己找到了理由,

一定要問問清楚,自己有哪點不如人?

這樣想著,柳依依平靜了許多。下午下了課,在圖書館草坪上見了夏偉凱,看見夏偉凱跟平時一樣滿臉的陽光燦爛,真有點懷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看錯人了,不然怎麽可能,他?她迅速地回憶了一下昨晚的情景,當時的情景生動地浮現上來。確認之後柳依依感到迷惑和恐怖,難道這世上的人都在參加一個大型的假麵舞會?她再次盯著他的臉,他說:“怎麽用這麽陌生的眼光看我?”就要湊過來親吻她。當他的嘴唇靠近她的臉龐時,她用手掌擋住了說:“一股怪味。”又說:“你臉上怎麽有個唇印?”指了他的腮說:“這裏。”夏偉凱吃一驚說:“沒有吧?”柳依依說:“還看得清一點點,怎麽不洗幹淨?”夏偉凱摸著臉說:“不可能,要有也是你什麽時候留下來的。”柳依依說:“記性這麽差?”心又軟了一下,不忍再看他裝模作樣,那太殘忍了,說:“昨晚你到哪裏去了?”夏偉凱說:“昨晚實在是,實在是,本來想打通你的電話再去的,實在是他們催得太急了。對不起啊!”說著又嘻嘻笑,“對不起啊。”柳依依說:“夏偉凱!你到底是個什麽人?”夏偉凱又吃一驚說:“男人,好人,中國人。什麽意思?”柳依依說:“有表演天才的人。我本來還打算再欣賞欣賞你的演技,算了,夠了。你直接告訴我,她是誰?”夏偉凱聲音軟下去說:“誰對你胡說八道什麽了?”柳依依說:“誰?你!你的話,哪一句不是胡說八道?”夏偉凱說:“說真的,說實在的,說……她是誰,什麽意思?”柳依依說:“說,再說,還沒說夠,再說,你說,說。”突然,她再也忍不住:“聖誕夜,小伊人。”想起了阿建,又掩飾說:“我開始還以為是廣州那個人在小伊人等你呢。”

夏偉凱垂了頭,半天抬起來說:“我一時糊塗了。”柳依依說:“我沒糊塗,我糊塗了我就會以為你真的是一時糊塗了。聰明的女孩會對自己裝糊塗,我沒那麽聰明。一時糊塗都不能原諒,那不太糊塗了嗎?”夏偉凱說:“那是藝專的一個學生,打電話來,我說我有女朋友了,她說試著相好一個星期,不行就算了。我一時好奇,想著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就中她的計了。”柳依依說:“那麽可憐?一個研究生中一個專科生的計了?”夏偉凱說:“我心太軟了,不想讓愛我的人失望。”柳依依說:“這是真實的理由嗎?”夏偉凱猶豫一下說:“要說真正的真實理由,那是人的本性。”柳依依說:“不要嫁禍於全人類。”夏偉凱說:“那麽是男人的本性,可以吧,這絕對是真實理由了。”柳依依說:“又是男人。每次說到這裏,誰都沒什麽說的了,隻能把它當作一個事實接受下來。上帝這樣造就了男人,你能把上帝怎麽樣?如果真是這樣,世界就太令人灰心了。對我們來說,這不成了一個恐怖主義的世界嗎?我不相信。”柳依依無力地搖搖頭,“我不相信,我要相信了,活著都沒什麽意思了。”夏偉凱說:“別說得那麽恐怖吧。”又歎氣說:“唉,唉唉,我怎麽對自己的感情這麽沒有把握呢?”

天色暗了下來,周圍漸漸沒了人,那邊球場上也安靜了。夏偉凱說:“吃飯去吧。”就來拉她的手,柳依依閃開了說:“不吃。”夏偉凱說:“還生我的氣呀!”柳依依說:

“你這話真的是男人講的話啊,這是什麽事情,生氣就完了?”夏偉凱說:“別想得那麽嚴重。”柳依依笑了:“嘿嘿,這事情不嚴重,那還有什麽嚴重的事才算嚴重?你血淋淋地撕裂了我的感情,你沉重地打擊了我的自信,你殘忍地摧毀了我的信仰,這三條一條比一條嚴重。還有你浪費我兩年青春,我都不說了。”夏偉凱說:“沒想到你看得這麽嚴重。你想開點就好了。有些事情要平常心。”柳依依把雙眼一瞪,氣得牙齒打顫說:“平常心?什麽屁話!我恨不得從上麵咬下一塊肉來,嚼碎了吐到痰盂裏去!我是個人,人!不是街邊一條狗。你們拍拍屁股來了,拍拍屁股又走了,沒心沒肺,隻剩下平常心,還有一些信口開河的海誓山盟。有心有肺就不能有平常心!平常心,嘿!這是你們男人的屁話,我們沒心沒肺也不能有平常心,後果都在我們身上。你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太可怕了!”又嘿嘿笑了笑,“教導女人她對自己生命中最大的寄托要有平常心,這是人話?什麽東西!”夏偉凱歎口氣說:“那你想想舊社會男人有七個八個戳在家裏,那你怎麽辦?說到底是人的本性。”柳依依說:“你別以人的名義說這些屁話,給人留一點尊嚴。你回舊社會去,我不去。還有她願跟你回舊社會去,那她去好了,我不去。”夏偉凱說:“咱們別說她。你好,她不好。”柳依依說:“這隻能讓我想起昨晚你在她那裏這樣說我。”夏偉凱說:“真的是你好,她不好。她又騷又浪,沒人敢要,早就不是什麽好貨色了。我不敢找她,那樣隨時隨地隨便誰都行的女孩,我還天天去守她嗎?我隻是一時沒有經得起誘惑。”柳依依說:“那正合你的口味,她不騷不浪你還不要呢!”夏偉凱說:“你這麽看我?”柳依依說:“那我還怎麽看你?”夏偉凱說:“她是流來流去的水,你是巋然不動的山。”柳依依說:“就算我有那麽傻,信了你這糊弄人的鬼話,那水流來流去還有個完?”夏偉凱說:“這是最後一次,你再原諒我一次,最後一次。求求你了。”這話給了柳依依一個提醒,她想起了那個廣州女孩,軟了點的內心又硬了。

柳依依從石凳上站起來說:“冷,冷。我走了。”夏偉凱抓了她的衣袖說:“話還沒說完呢。”柳依依說:“說完了,不想說了。”夏偉凱說:“我還想說。這樣好不好,你給我十天半個月時間,我把那邊的事處理完了,帶一份檢討來找你。”柳依依一聽竟還要十天半個月才能脫絆,心裏騰地冒出一股火氣說:“十天半個月,還夠黏糊一陣的。時間再長一點,小夏偉凱都要降臨人間了。你去吧,一年我都不管你,我是你的誰,有什麽資格管你?”夏偉凱說:“給點時間轉彎吧,一下子翻臉不認人也不好吧。”柳依依說:“你說她不是什麽好東西,我看在你心裏那個東西好得很。傷了我沒關係,別傷了她就好了。”這時走到了圖書館門口,柳依依說:“別跟著我。”夏偉凱說:“偏要跟著你。”柳依依說:“你去小伊人,還早,做什麽都來得及。”夏偉凱說:“你別煩我,你逼我賭上氣來,做了什麽你別怪我。”柳依依一直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發現夏偉凱沒跟上來,心中有種失落似的,忍住了不回頭。在轉彎的地方,她用眼角餘光往那邊瞟了一眼,夏偉凱還呆呆地站在昏暗的燈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