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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清晨,柳依依下樓去買衛生巾。半夜裏好事來了,這在以前是一件令她煩惱的事,現在卻很盼望,晚一天都很緊張。她這才省悟了為什麽大家都叫這為“好事”,的確是一件好事啊。

上樓的時候碰見女房東,問她是不是一起去爬山?秦一星曾交代過,不要跟周圍的人來往,可別人已經提出來了,不好意思拒絕,就說:“等我洗把臉。”到廁所裏換了紙,就跟房東去爬山。兩人在山上說些閑話,房東又問她在哪裏上班,柳依依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說了又後悔,怎麽就不會說個虛擬的單位?她也想問房東幾個問題,怎麽從來不上班,又從來不見家裏有其他人?有丈夫嗎?整天就對著電視,又怎麽熬得過去?但想這一問,她就會有更多的問題問自己,就忍住了。房東又問她幾個問題,她回答得很含混,回答之後就說:“山上的空氣真的很好。”兩人就討論樹林裏有多少負離子,對身體有怎樣的好處。下山的時候房東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他在這裏已經租了幾年了。”柳依依聽得真切,卻裝著沒聽見,又去說天氣。回到房裏,柳依依記起前幾天秦一星在樓道裏交房租,房東說有四百多塊錢的水電費。當時她以為是他的朋友以前欠下的,沒去多想。現在想起來,柳依依心裏有了一點明白,這房子裏,肯定還有過其他的故事。柳依依把房裏的東西翻找了一遍,在紙盒的底層看到了兩隻乳罩,在抽屜的深處摸出了幾瓶沒有用完的化妝品,還有一本《女友》雜誌。柳依依倒吸一口氣,一種涼意從腳底慢慢地浮上來,浮上來。她傻傻地盯著桌上的這幾樣東西,心裏想哭,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陰謀。她在桌前坐下,身上說不明白的什麽地方在隱隱地痛。她走到陽台上,胸口頂著窗台,用力,再用力,想用這一種痛抵抗那一種痛。風吹在臉上,暖暖的,是初夏的風,沒有了春天的那一種濕潤。窗外的橘子有乒乓球大小了,在陽光下發出一種青色的光澤。柳依依對著窗外喃喃地說了幾句,卻不知自己在說什麽。

一直等到天黑,秦一星總算來了。柳依依側臥在**,不理他。他說:“我是來給你打飯的,我不來,你自己又不去吃。”發現柳依依情緒不對,把她的身體用力扳過來說:“又怎麽了?”柳依依甩開他的手,把身子扭回去,臉仍對著牆。如此反複幾次,秦一星說:“有意見就提。”柳依依說:“沒意見。”又說:“不敢有意見。”秦一星說:“我知道你心裏委屈,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以後在這裏呆久點好嗎?”又說:“誰叫你不早點出現在我生活中?我結婚的時候你還剛上初中呢。”柳依依說:“早點出現,現在就不知是誰躺在這裏了。”忍不住跳起來把紙盒打開,對那兩個乳罩努著嘴說:“這是什麽?”秦一星哈哈笑了說:“我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呢。我朋友他也有女朋友吧。”柳依依看他笑得坦然,心中疑惑,是不是房東的信息錯了?她說:“你再編,再編,你反正會講故事,家裏這

裏兩邊講。你朋友?你朋友名叫秦一星。”秦一星臉色沉了一下,馬上又笑起來說:“哪隻蒼蠅對你放了一個屁?”又說:“何必認那個真呢,我也沒跟你認真。我從認識你那天開始對得起你,就是對得起你了。要說故事,大家都認起真來,就沒完沒了,誰都沒完沒了,嘿嘿。”柳依依被他嘿得心裏發冷,扯了毯子蒙了頭想不說話,可不知怎麽一來,又把毯子甩開說:“我不像你!”秦一星說:“你哪點不像我?”柳依依怔住了,是的,自己跟他有什麽不同?認為自己有一份真誠,一份純潔,因此有權利要求他,也有權利生氣。但別人不這麽想,而且有充分的理由不這麽想。自己能證明這份純潔嗎?柳依依覺得委屈,可這委屈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紮實的理由。自己是真誠的,是純潔的,但別人不那麽想。誰叫自己不但有故事,而且這麽快就跑到他**來了呢?既然如此,就說不得真純,擺不起架子。也許,真的就是自己想錯了,把自己定位定錯了,以為自己是認真的,因此有權利要求,其實是沒有的。事到如今,再怎麽講,也不可能講清楚了。柳依依覺得委屈,但又無話可說,嗚嗚地哭了。

秦一星也不勸她,抓著她一隻手,在手心輕輕搔一搔。柳依依把手抽回來,他再一次抓住,又輕輕搔一搔。這樣反複幾次,柳依依任他抓著,仍舊嗚嗚地哭。秦一星的指頭在她手心緩緩地蠕動,那微癢一點一點滲到她心裏去。秦一星說:“哭夠了吧?”柳依依說:“沒哭夠!”又嗚嗚地哭。秦一星背靠**坐著,把柳依依的頭搬到自己大腿上說:“你慢慢哭,哭夠了告訴我一聲。”柳依依用力擰他的大腿說:“沒良心沒良心!”秦一星痛得哇哇叫,柳依依就鬆了手說:“你讓我感到害怕,不敢想。”秦一星說:“不敢想就別想。誰都有個過去,大家都那麽仔細地想起來,那就別走到一起,遠遠地對望一眼算了。那可能嗎?這是上帝設計的程序,誰有力量跟上帝作對,誰?重要的不是昨天,而是今天。”柳依依覺得這話有道理,又沒有道理,說:“你不要這麽順手一抹就把大家都抹平了,過去和過去是不一樣的!”秦一星說:“有什麽不一樣?”柳依依被問住了,真的,有什麽不一樣?能說自己的過去很純潔,別人的過去很肮髒嗎?柳依依覺得應該有個界線,可就是說不清界線在哪裏。她滿心委屈,又一次嗚嗚地哭起來。秦一星說:“哭夠了,哭夠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哭夠了。”柳依依說:“哭沒哭夠我自己不知道?我還要哭!”就不哭了。秦一星拿飯盒去樓下打了飯上來,說:“乖,吃飯啊。我非走不可了,我的時間是剛性的,說走就得走。桌子上有點東西,你看一看啊。”摸一摸她的頭,去了。

柳依依聽見門哢嚓一響,一切都安靜了。她側臥在**,頭腦非常清醒,可清醒之後又跌進了更大的糊塗。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有一點原則,沒有這點原則,自己跟那些逢人便可委身的女孩就沒有

了區別。她認識好幾個這樣的女孩,有時候還有點羨慕她們,真的就活得那麽輕鬆,瀟灑,可更多的,還是看不起她們。自己跟她們還是不同的,還是有原則的,這點原則,就是一份認真的感情。要說上帝的程序,這也是上帝為人特別設計的程序,沒有了這個程序,就沒有了人與獸的界線,那太可怕了。這樣想著,柳依依幾乎就下了決心,一定要守住自己那一點原則,要跟秦一星分手。這幾乎就是一個女孩最後的尊嚴。可是,要堅守這一點點原則,是多麽困難啊!自己會跟秦一星分手嗎?已經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能談什麽自尊嗎?她把自己問糊塗了。那樣做有充分的理由,又沒有什麽很充分的理由。既然扮演了這樣一個角色,就沒法認真,沒法講原則。可不認真,不講原則,自己又成了什麽?歸根到底,自己還是一個人啊!她糊塗著,不知道到底是世界錯了呢,還是自己錯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睡了一覺,又似乎根本沒睡,柳依依撐起身子,看見桌子上有一隻蟑螂在那盒子後麵探頭探腦。燈光下她與蟑螂對視了幾分鍾,怪怪地笑了笑,又笑了笑。蟑螂的觸須也輕輕擺動,似乎是對這笑的回應。她悄悄拿起一張報紙卷成筒,突然大叫一聲跳過去,朝盒子上奮力一拍,蟑螂一溜就不見了,真想不到它反應那麽快。這時她注意到了那隻盒子,打開來是一隻手機,粉紅色,很溫馨地躺在那裏。她忍不住拿起來,一種滿足感浮了上來。羨慕了別人多少回,想不到自己也能有一隻手機了。她把手機捏在手心,覺得很有感覺,這是自己的手機啊!她坐在桌前,把手機玩了一會兒,發現裏麵有了一條信息:乖,請相信我的真愛。是秦一星發來的。不知怎麽一來,柳依依一下子就相信了這句話。退一步說,哪怕是騙自己吧,也要他有那一份騙的熱情。有這點熱情就夠了,還能怎麽要求他呢?其實她心裏很清楚,男人對女人的愛,非得是一生一世的愛,那愛才是有根有底的,有明天的。有明天的才是真實的,不然女人沒有了青春怎麽辦?愛她的年輕,像蜻蜓點水,是害煞人的。這樣想著她感到悲哀,想不到自己落到了這個地步,躲在陰暗的角落裏,沒有自尊,忍受寂寞,以自己一生中最有色彩的歲月,去等待一個有家的男人。他是自己生活的全部,卻不知自己是他生活的幾分之一。這太不公平了,也不知是什麽力量造成了這種局麵?有一隻手,一隻看不見的手。柳依依歎息了一聲:這太不公平了。

在燈下柳依依把手機玩熟了,就給秦一星發了一條信息,問他什麽時候來看她。發出去以後又非常後悔,至少要他來對自己解釋解釋吧,連解釋都沒有,就原諒了他,太沒有身價了。又想起現在是半夜,他妻子會不會看到?

倒在**柳依依忽然想到,明天要早點起來,跟房東去爬山,問一問以前這裏曾來過幾個女孩?想到這一點柳依依又歎息一聲,歎息之後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唉,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