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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慧的話給了柳依依很大的震動。原來她想著,自己和秦一星吧,雖然是見不得陽光的,也是沒有前景承諾的,但總還有一份情感認同,一種思念,一脈溫情。當然,還有身體的交流,而且,還有秦一星對她的一些責任。柳依依覺得,這就夠了,自己還能要求多少呢?有寂寞,有痛苦的等待,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何況,等待也不是沒有盡頭,寂寞也總能得到及時的緩解。這就夠了,還能要求多少呢?但現在,苗小慧讓她看到了,自己的青春是結不出果實來的。就算花開得燦爛,也不會結出果實。如果花能夠永遠開下去,那也有得想,可這是不可能的。她想起了阿雨,前不久在街上偶然碰到,一年不見,快三十歲的女人,臉上竟有點滄桑感了。燦爛也會有凋謝的那一天,不動聲色,卻是落寞,而且慘烈。到了那一天,秦一星會在哪裏呢?各人過自己的生活罷了。也許,他身邊還會有別的女孩,上帝給了男人這種機會。上帝啊,你不公平啊,不公平!她安慰自己說,隻要曾經擁有。可這騙得了自己也騙得了時間嗎?青春一去不複返,這是真的,燦爛的花結不出果實,這也是真的。

這樣想著,柳依依覺得自己跟隨秦一星是一個錯誤,她看清了這個大局。可想去糾正這錯誤,難。一想生活中如果沒有了這個人,心裏就是空空的。明白了這一點,柳依依回過頭去想,苗小慧說得對,叫秦一星付出更多是應該的。這個想法在她頭腦中轉了一個多月,怎麽也說不出口,她不想敗壞了兩人之間的那種情調。苗小慧見了她,問她采取了什麽步驟沒有。柳依依支支吾吾,好像是自己犯了錯誤。苗小慧說:“依依你真的是情種?現在是什麽年代?唉唉,依依啊,依依。”

有一天下午,秦一星到康定來了,沒說上幾句話,不知怎麽一來,柳依依就有一種想哭的感覺,趕緊去捂上眼睛,這一捂倒激發了傷心,眼淚真的流下來了。她心中掠過一線光,這眼淚是有預謀的嗎?自己也不知道。秦一星發現了,摸著她的臉說:“怎麽了?又怎麽了?”柳依依說:“沒有怎麽。”秦一星說:“總有一個怎麽吧。”把她抱起來摟著,拿開她的手,用舌頭舔掉她的淚水,一下,又一下,說:“鹹的。”柳依依閉著眼抱著他的脖子說:“你說怎麽辦?”秦一星說:“什麽事情怎麽辦?”柳依依說:“我們。”秦一星說:“我們什麽事情?”柳依依說:“我們以後。”秦一星說:“什麽事情以後?”柳依依說:“我們以後。”秦一星說:“以後跟以前一樣,不好嗎?”柳依依說:“我看不到前途。”秦一星說:“過程就是前途,這樣不是挺好嗎?”又說:“你不要愛得那麽沉重,也不要讓我愛得那麽沉重,本來是件愉快的事情,一沉重就愉快不起來了。”柳依依忽然明白,他的付出和承擔是有限的,因此,情分也是有限的。苗小慧說的,是有道理的。自己在詩意中迷醉,真的是拿自己的黃金歲月,去鑲別人幸福的邊了。她說:“挺好,那是你的好。我呢?”

秦一星胳膊鬆弛了一點,又重新抱緊她說:“能為你做的,我全都做了。”這是實話,也是交底。柳依依覺得到了一個關鍵時刻,該說的話,要有勇氣說出來。她幾乎是掙紮著說:“不能多做點嗎?”秦一星胳膊更鬆弛了,柳依依想從他的懷中出來,身子輕輕挪了一下,想著秦一星會再一次摟緊自己,可是,竟沒有反應,又等了幾秒鍾,再一次挪動身子,秦一星的胳膊更鬆弛了,隻是虛摟著她。柳依依非常失落,不再挪動身子,等著他再一次用力摟緊自己,可他沒有動。她在等待中感到了難堪,說:“我去燒點水。”站起來用電熱杯燒水。秦一星眼睛追隨著她的行動說:“你是不是想要我離婚?”柳依依沒有勇氣把話頭轉到預想的軌道上去,說:“你有那麽好嗎?”

於是兩人討論離婚這個話題,秦一星說了一連串的理由,總之是不能離。秦一星說:“你什麽時候要走,我不留你,我不想耽誤你。你周圍有好男孩沒有?有人承擔你的命運了,我就放心了。”她說:“謝謝你的關心。”又說:“有什麽想法直說好了,還打著那麽漂亮的旗號。誰叫你負什麽責任了嗎?男人。”是以退為進的意思。秦一星說:“那你還叫我怎麽樣?留下你的人,沒留下你的心,也沒有用。我不是因為缺少女人才走到你麵前來的。再說,你生活中也沒有出現什麽很像樣的男人。”柳依依說:“我生活這麽封閉,你又不準我跟別人接觸,我怎麽知道他們像樣不像樣?”秦一星說:“你那麽想走你就走吧,像我這樣的男人,也沒有必要跟什麽別人去分享什麽。”這個下午兩人說話有

點不愉快,可最後,在秦一星離開之前,還是完成了“來吧”這一既定的程序。完成之後,柳依依又覺得難舍難分了。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既然如此,總會找到走到一起的理由。

柳依依又猶豫了一兩個月。她覺得不公平,自己付出的是青春,自己的人生隻有這點資本。可他付出的是什麽?但她知道他不是這樣想的,他覺得自己已經付出很多了,夠多了。在這上麵兩人的感覺相差很遠,總是很遠,都覺得自己付出的比得到的多。柳依依又感到了那種博弈,既然是博弈,就得出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出手的方式可以很溫柔,很軟弱,可是,還是得出手。

五一黃金周前,秦一星說要去杭州出差。柳依依說:“帶我去吧,你答應帶我出去玩都有一年多了。”秦一星說:“我跟同事一起去,把你藏在哪裏?”柳依依說:“我不管,我要去,我就是要去。你欠了我的。”扶了秦一星的肩拚命地搖,“你看別人都出去度假,我一個人縮在這裏,你可憐可憐我。”他說:“其實杭州又有什麽好看的,中國的城市都差不多。”她說:“中國的女人不也差不多嗎?你找我幹什麽?”他笑了說:“差的那一點點在感覺上其實很多,你不理解我們。”她說:“既然你知道那一點其實很多,你也理解我一下吧。我要去。”秦一星說:“下次,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我又欠了你的,我總是欠了你的。”柳依依說:“那你把這次存在這裏,和下次一起還給我,還要算利息。”

秦一星走了,柳依依忽然覺得不對。沒有什麽東西提示她,她忽然就覺得不對,像兩根電線沒能搭在一起,錯了位。這種感覺使她很難受,忍了兩天,她打了秦一星家的電話,心跳著,想著如果是周珊接了,就說找苗經理。可沒人接,吃晚飯時又打,還是沒人接。柳依依給秦一星發了短信,問他事情辦得怎麽樣了。秦一星回信說,差不多了。晚上秦一星又從賓館打電話來,柳依依說:“你遊西湖的事辦完沒有?”秦一星笑兩聲說:“西湖當然是要遊一下的。你今天出去玩沒有?吃晚飯沒有?我前幾天拿給你看的那本書……”柳依依打斷說:“我氣得這麽飽了,還吃得進晚飯?除非我是傻瓜!反正我也是傻瓜,別人隨便怎麽騙都可以。你們痛痛快快玩吧。”把電話掛了。秦一星又打過來,不接,再打,還是不接。當鈴聲響了七八次,柳依依接了,搶先說:“我在跟男朋友談心,你別吵。”又把電話掛斷。她心裏不平衡,強烈地不平衡。怎麽找回平衡?也許,苗小慧說得對,隻有叫他多出幾滴血。以後幾天,不論秦一星怎麽打電話發信,她都不接,不回。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次是不是真的打算分手,也不知道秦一星回來了自己該怎麽辦。

過了幾天,秦一星來了,在外麵敲門。柳依依算著他該來了,早把門閂了,讓他開不開。秦一星開始輕輕地敲,越敲越重,柳依依隻是不理。秦一星用腳踢了幾下,柳依依隻好把門開了。秦一星說:“怎麽不開門?”柳依依舉一張報紙看著,遮著臉,說:“你還來幹什麽?”秦一星說:“我怎麽不能來?問得怪。”柳依依說:“我知道他能來,房租是誰交的?他不能來?是我該走了。”秦一星說:“我知道她早就想走了。”柳依依說:“誰早就想走了?”秦一星說:“誰剛說自己要走?”柳依依說:“誰說了她早就想走嗎?”秦一星說:“不想走?那好。”柳依依跺一跺腳說:“誰不想走?”秦一星笑一笑,彎了腰看看床底下說:“開個門害我在外麵等了這麽久,隔壁聽到聲音都跑出來看熱鬧了。”柳依依說:“沒這麽久我怎麽來得及把一個人在床下藏好?”秦一星說:“你還不至於這麽傻,真有個人還等我看到?”柳依依說:“誰有人了?”秦一星說:“誰自己剛才說的?”柳依依說:“我就是想要有個人,他能跟我走在陽光下,能夠黃金周陪陪我,可惜我沒有這個人。你帶著老婆孩子瀟灑去了,你知道我這幾天怎麽過的?我當地老鼠一年多了,這幾天更是不見天日。”秦一星說:“你去找別人玩,我又沒拴著你。”柳依依說:“她們都跟男朋友旅遊去了,你要我去找誰?誰又會來找我?”

秦一星沉吟一會兒說:“可憐,可憐。你還是去找個男朋友吧。”柳依依說:“我自己會走,不用你趕。”秦一星說:“這是你自己說的。”柳依依說:“我說是我賭氣,你說那就是你真的趕我了。”秦一星說:“我開口就是錯,要你找,不要你找,左右都是錯。”拉一拉抽屜,“有膠布沒有?找來把我這嘴封了。”又拿出手機來撥號。柳依依聽見自己手機響了,一看,來電號是秦一星的。她說:“

幹啥?”秦一星說:“不幹啥。”她說:“又檢查我調到靜音沒有,有沒有別的男人給我來電話你不知道?別把你老婆對付你的那一套拿來對付我。”秦一星說:“偶爾試那麽一次,別生氣。”又說:“對她沒心情我還不檢查呢。”又拿起踏花被聞一聞:“好像有別的男人的氣息。”柳依依說:“除非他是你。”不知怎麽一來,兩人又和好了,該做的事也做了。做之前秦一星說:“這幾天把我給憋壞了。”柳依依說:“你不至於告訴我說你睡在賓館沙發上吧?”秦一星說:“帶著十歲的女兒呢。”柳依依摟著他的身子說:“你對你老婆那麽好,對我也要那麽好,這要求不過分吧?你又欠了我的,你要還我!”秦一星說:“還,還,還。”

這件事讓柳依依改變了想法,自己這麽純情,秦一星他純情了嗎?苗小慧說得對,做女人可不能那麽好啊,那是傻啊!自己受了這麽多委屈,得到彌補也是應該的。又猶豫了幾天,柳依依想,再不能猶豫了,轉眼就到九月,讀研究生的學費還要秦一星交呢,兩次隔得太近,那不好。這天晚上秦一星又來了,見柳依依情緒不好,就問:“又怎麽?我又犯了什麽錯誤,讓我想想,”使勁拍著頭,“怎麽就想不起來呢?”柳依依抓住他的手說:“你打自己這麽重幹什麽?誰說你犯錯誤了?”秦一星說:“難道我沒犯錯誤?我一看你臉色不對,就要檢查自己哪兒錯了。”柳依依勉強笑笑說:“不是你錯。”秦一星說:“那你怎麽不高興?”柳依依說:“我自己心情不好,不關你的事。”秦一星說:“你什麽事心情不好?”柳依依說:“你別問。”秦一星說:“我親愛的心情不好,我怎能不問?”柳依依說:“我真的是你親愛的嗎?”秦一星說:“你不是那麓城誰配是?”把柳依依抱起來摟緊。柳依依把臉埋在他脖子裏,輕輕抽泣起來。秦一星說:“怎麽又哭呢?”柳依依說:“心情不好。”秦一星說:“你什麽事心情不好?”柳依依說:“你別問。”秦一星說:“怎麽又繞回來了?你就說了吧!”柳依依說:“你真的要我說?”秦一星拍一拍桌子說:“說。”柳依依說:“看你這有魄力的樣子,很男子漢的,我喜歡看你這頂天立地的樣子。”秦一星說:“等會兒再表揚我,你先說。”柳依依說:“那是你逼我說的啊。我們家裏的房子,我跟你說過的,你還記得嗎?我們家的房子,早就該翻修,牆上滲水,大塊的漬印,裏麵都長綠苔了,隻差沒漏雨了。”她停了停,去看秦一星的臉色,也看不出什麽,“前幾天我打電話回去,我媽說房子不能住了,我們家的情況,你知道的,她問我有辦法沒有,我能有什麽辦法?”見秦一星不做聲,就說:“我說了不說,你一定要我說。”她說的也是實情,這事已經拖了很久了。好一會兒,秦一星說:“要多少錢?”柳依依說:“我媽說至少要兩萬塊錢。”又說:“隻怪我,讀書把家裏讀得山窮水盡了。”

秦一星雙手支著頭,在台燈下沉默著,過一會兒說:“你知道兩萬塊錢是多少錢?”柳依依說:“我不知道,沒數過這麽多錢。”秦一星說:“你原來上班每年有兩萬塊錢嗎?”柳依依說:“差不多。沒有。”秦一星說:“我也算個有點名氣的記者,到單位去采訪一次,一般的人,單位打發一百,我兩百。”他伸出兩個指頭比劃一下,“我靠這錢支撐你。你看我穿過名牌服裝嗎?沒有。到賓館瀟灑過嗎?除非別人請客。”柳依依說:“你別管這件事,讓他們去,誰叫他們自己沒能力。”心忽然軟了說:“那天你給我洗頭發,我低頭看見你的皮鞋都開裂了,我就心痛了。這件事你就別管了。”秦一星說:“兩萬,試試啊。”柳依依說:“你還是別管了,真的,你別管了。”

第二天上午秦一星送兩萬塊錢來了。柳依依說:“你真拿來呀,叫你別管。”又數出五千遞回去,“你去買幾件好衣服,皮鞋,讓我看看。”秦一星說有事,匆匆走了。柳依依有點後悔,畢竟那是五千塊錢啊,一狠心,拿了也就拿了。她去了銀行,把錢匯回家裏,又打了磁卡電話,叫爸爸去取錢。爸爸問這錢是哪來的,她說:“反正不是偷的。”把磁卡抽出來在手心提著,捏出了汗。她想找個人說說話,想來想去竟想不出一個人來。別人上班在忙,下班也在忙,再過上一年兩年,苗小慧她們都忙家忙孩子去了,那自己真的就孤苦伶仃了。柳依依在陽光下慢慢走著,她抬頭看看天,看看雲,心裏很空,是物質意味的空。她想著,秦一星是好,可再怎麽好,早晚也是一個分別。最多,最多最多,跟他再跟一年,一年,這是極限。柳依依為自己製定了時間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