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乙感受到博士覆在自己手上的手傳達來的信息,就像當初從研究所裏拉著她逃跑時一樣,溫暖而堅定。選擇背叛研究所,舍棄自己所有,全力保護了他們近五年的博士,無論何時都把他們放在第一位,給予他們勇氣。哪怕已經被逼迫到絕望的懸崖邊,隻差一步就將墜入萬丈深淵,博士也沒有一絲害怕和後悔。

黑冷的空氣中,陽光殘留下來的一絲絲溫熱也迅速退散,教堂地下室傳來已經徹底失去理智的夥伴們撕心裂肺的叫喊聲。研究所的人偏偏在這個時候來,恐怕也是算準了博士無法帶著大量已經變成嗜血傀儡的夥伴們逃跑。雪乙不敢猜想被研究所抓回去的同伴們將麵臨怎樣的命運,而自己,隻能像小時候一樣,再次選擇無能為力地躲藏起來嗎?

“是我把他們帶出來的,必須陪他們走到最後,無論結果如何。現在我能夠保護的隻剩下你了,雪乙。”隻要雪乙能夠順利逃走,自己努力維護了五年的希望就不會被徹底毀滅。博士將雪乙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扯下來,伸手指向幽深黑暗的森林,“就當最後和我們玩一次捉迷藏,我相信雅琳會代替我找到你的。”

擁有強大異血的黑鳥人已經穿梭過最後的灌木叢,直直朝他們飛來,緊跟在他身後的研究所直升飛機也正在確認降落的空地。雪乙望著慢慢摘下麵具,對她露出溫和笑容的博士,如果自己也能最後對博士露出笑容,那該多好。但雪乙隻能按捺著疼痛的心髒,冰冷地望著漸漸變得模糊不清的博士的笑容,從小路逃進了一直保護著他們藏身之處的森林。

小時候每一次捉迷藏,自己都是最後被找到的人,但每次都會被找到,雪乙從未擔心自己被世界遺落。可是,這一次,雪乙朝著森林隱蔽處逃跑時,心卻慌亂不安,害怕再也沒人能夠找到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和安心,在轉身逃離,離博士越來越遠的時候,漸漸被奪走了。

博士看著雪乙的身影完全融入漆黑的樹叢,才放心舒緩口氣,轉身關上教堂大門,佇立在黑暗中等待追捕者的到來。

巨大的黑色羽翼慢慢收攏,消失不見,剛才還在天空急速飛翔的黑色大鳥已經恢複俊美男青年的樣子。拍了拍身上沾染著的黑色羽毛,嘴角拉開優雅鬼魅弧度的男青年慢慢走向博士:“我和安博士是初次見麵吧?對研究所血液改造計劃的首席,我還是應該禮貌地自我介紹下。如你所見,我是完全的異血人,墨鴉。”

安博士從墨鴉詭異的笑容裏嗅到危險,不禁後退幾步,冷冷打量著他道:“沒想到研究所那群人還是有所作為的嘛,能創造出你那麽完美的血液改造人。城市裏發生抓走嗜血傀儡事件,是你做的吧?”

“研究所說這裏藏匿了大批嗜血傀儡,還有被稱為‘希望之血’的寶貴血液。我的責任隻是奪取這些東西,沒有回答你問題的義務。”墨鴉聳聳肩膀,冷笑著拒絕安博士的提問,繞過擋在教堂門口的安博士,伸手就想打開教堂大門。

安博士一把抓住墨鴉的手,他的手和雪乙一樣,冰冷得好像不是人類的身體。微微一愣後,安博士大聲告訴墨鴉:“你錯了,墨鴉,不要被研究所的人騙了,他們根本不打算用我妻子的血去救失敗的試驗品。他們是打算收集各種特殊血液,重新開始一場血液改造的研究!你也是受到血液改造影響的人,難道就不能體會無辜成為血液改造對象的孩子有多可憐嗎?”

十年前,在世界各地尋找各種特殊血液的自己,得知自己最珍視的妻子也被作為特殊血液擁有者卷入其中。顧不上一切趕回研究所基地,卻發現妻子生命已經被結束。那件事讓自己重新審視那麽多年來研究所,還有自己所做的事情。

研究所為了防止自己救走妻子,表麵上說給自己自由和時間回去照顧幼子,事實上是拖延時間,不讓自己找到和救走妻子。用了五年的時間陪伴失去母親的安零,重新回到研究所的時候,才猛然發現那些年自己做了多麽殘酷的事。

當看到一頭銀白頭發的雪乙躲在角落裏,睜大冰藍色眼睛恐懼地望著自己,情不自禁牽起她的手,冰冷得根本不像人類。那一刻,自己內心許多情愫無法抑製地崩潰,緊緊抱著因為血液改造失去人類外表和溫度的雪乙哭泣。自己曾經對這些孩子做了那麽殘酷的事情,隻為了他們所謂的“通過改造血液優化人種”的無聊幻想。如果讓他們得到特殊血液,一定會有更多無辜的孩子成為試驗品。

墨鴉蹙著眉頭,使勁甩開博士握住自己的手:“我做的事情並沒有錯,至於研究所想怎麽做,那是他們的事。我跟研究所之間,隻不過是一場交易。”隻要他們能幫自己找到妹妹,擁有完全異血的自己,不會因為血變而發狂變成嗜血傀儡,根本不需要被研究

所管製和回收。

在被抓進研究所之前,自己和妹妹一直在孤兒院相依為命。墨鴉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被抓走時,比自己年幼三歲的妹妹緊緊抓著自己的手的溫度。那時候的妹妹,剛學會喊“哥哥”,一直喚著“哥哥”,小小的手非常溫暖。墨鴉在每個夜晚蜷縮著冰冷身體的時候,都努力回想妹妹那小手的溫度,在無邊的黑暗中尋找支撐自己的那一點點溫暖。現在妹妹的手一定變得更大,那一聲“哥哥”一定叫得更加清晰甜美。

墨鴉覺得,隻要找到妹妹,和給予自己家的溫暖的妹妹在一起,即使是已經失去人類血液和溫度的自己,說不定也可以像普通人類一樣好好生活,擁有普通的未來。說到底,自己那麽努力尋找妹妹,隻是想借妹妹的手,逃離這冰冷的黑暗世界吧。

“墨鴉!你還在磨磨蹭蹭什麽?”研究所的直升飛機紛紛降落在教堂前方的草地上,卷起一陣強大的風,被強風卷起的草屑飛揚起來,落在墨鴉和安博士身上。研究所的人邊從直升飛機上下來邊催促墨鴉,“安博士和教堂裏那些失敗品交給我們就行,你趕快去找逃走的丫頭!一個銀白色頭發的丫頭,要完好無缺地抓回來。”

安博士驚恐的抓住墨鴉,不讓他展開翅膀去追擊雪乙,卻被上前來的研究所的人死死抓住。“屬於哪裏的人終究要回到哪裏去,就算你帶著他們逃得多遠,他們身上的血液已經被深深烙印著詛咒,逃不了的。”這是墨鴉展開黑色羽翼,重新飛向森林前低聲對安博士說的話。

陷入絕境的安博士隻能請求研究所的人不要傷害教堂地下室那些實驗失敗的人,換來的卻是研究所的人嘲諷的冷笑:“留下這些失敗品,豈不是向世人宣告我們的計劃失敗?安博士,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想要繼續這項偉大的人類改造計劃,就必須抹殺這些失敗的恥辱證據。我們需要的,不是失敗品,而是最終的勝利。”

安博士從這些人瘋狂的表情裏看到,他們準備徹底毀滅那些此刻無法逃跑的傀儡們,不惜一切拚命嘶喊起來:“不行!不能殺了他們!他們還是人類啊!”

“在我們眼裏,他們不是人類不是嗜血傀儡,隻不過是必須從世界上消失的失敗品。”冰冷的聲音,融進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中。滾滾硝煙在爆炸後直衝夜空,連月光都被染成罪惡的黑色。

不遠處爆炸聲傳來,墨鴉回頭望去,是教堂和城堡的方向,不禁微微蹙起眉頭。雖然一直以來,自己隻負責幫研究所回收夜裏變成嗜血傀儡的實驗失敗對象,但是把他們送到研究所後,他們將被如何對待和處置,自己並不清楚。

是徹底的銷毀嗎?為了掩蓋他們對人類血液進行肆意改造,破壞人類生態產生的失敗劣跡嗎?怎麽樣都和自己無關吧,作為完全異血的成功品,自己已經逃離被銷毀的可怕命運。隻要按研究所的要求去做,他們就會讓自己和妹妹重聚,那時候,自己就能完全逃離這個冰冷漆黑的世界。

“安博士,除了雪乙和這些失敗品,沒記錯的話,你還偷走了我們重要的實驗血液吧?雖然那是你的妻子,但作為研究所原來的一份子,不是應該大公無私地奉獻,甚至家人的生命嗎?”研究所的人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的城堡,安博士卻突然輕輕笑了起來,趁著研究所的人沒反應過來,奪走他們的炸彈,急速衝進了城堡。

無法保護那些比誰都希望看到明天的陽光,比誰都期待天亮時能恢複人類身份的孩子,至少,要守護那些很可能成為下一個犧牲品的無辜孩子。絕對不能讓他們得到可以開展新一輪血液改造試驗的特殊血液!

又一聲響徹天宇的爆炸聲,古老的尖頂城堡在爆炸中粉碎。整個特蘭西瓦尼亞都被震撼,小鎮上的人紛紛從家裏出來,張望著遠處焰火衝天的神秘之都。

一路飛車趕到小鎮的雅琳、安零、少飛和麗娜也看到了那片他們剛剛離開不久的土地,此刻陷入地獄的慘狀。“博士和雪乙,小俊他們!我先回去,你們留在這裏,不要進入森林,不要靠近特蘭西瓦尼亞!”雅琳猛然刹車,從駕駛座上跳下來,準備利用自身的超強運動力,獨自回到博士他們身邊。

“現在這種情況回去也是自投羅網吧?肯定是研究所的人製造的爆炸,就算你現在回去,博士他們……”看到雅琳緊咬著嘴唇,褐色眼睛裏溢出清亮的淚水,少飛哽咽著說不下去,卻還是緊緊抓住衝動地想要回去的雅琳的手。

羽毛上沾染了血跡的白鳥用盡最後的力氣,落在雅琳身上,雅琳仔細傾聽白鳥從森林那頭帶來的信息,睜大眼睛望著安零和少飛:“求求你們,幫我到森林裏尋找雪乙,她一個人躲在那裏,聽到剛才的爆炸聲,一定很不安。我必須回博士那裏。”

雅琳在森林中和安零、少飛、麗娜分開的時候,忍不住停下腳步,望著三人融入森林深處的身影,心裏默默想著:單憑雪乙一個人的力量,或許是逃離不了的,但是有了他們三個人的幫助,雪乙一定能夠逃離。

而自己,就算前方是烈焰的地獄,也必須趕赴。從安博士牽起自己的手,帶自己逃離那個冰冷地獄開始,自己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守護在博士身邊。

“你也是和那些失敗品不同的完全異血者吧?我嗅到你的氣息了,出來吧。”墨鴉慢慢收攏黑色翅膀,落在一處密集的灌木叢前。

看著從灌木叢中走出來的銀發少女,墨鴉不禁微微一怔,這女孩連外表都因為血變而發生了變化。有些疑惑地望著那雙冰藍色眼睛所在的精致麵孔,竟然沒有一點悲傷害怕的表情,是連人類的表情能力都失去了嗎?

“超凡的預感能力和不像人類的外表。這麽說起來,我們才是同類吧?”墨鴉突然對這個少女沒了敵意,本來自己和研究所之間的約定就隻是在夜裏幫他們回收血變成嗜血傀儡的人,並不包括回收這種和自己一樣的完全異血者。

本以為少女和他一樣對那些失敗品的生死毫不在意,沒想到自己的話卻激起少女的反駁和譴責:“他們不是失敗品,是我們的夥伴!我和你,隻是僥幸的實驗品,難道不應該幫助那些不幸的同伴嗎?”

“夥伴?別開玩笑了!我跟那些失敗品不一樣。”墨鴉拚命否定,卻不敢正視那雙清澈的冰藍色眼睛,“這是我和研究所的契約,幫助他們回收失敗品,才能實現我的願望。”墨鴉還沒說什麽,森林高處的枝葉、夜空的灰色雲朵被旋轉上升的直升飛機衝破,雲朵向四麵八方散去,森林裏發出陣陣淩亂的怒吼聲。伴隨著這些雜亂的風聲,墨鴉聽到了有人不斷呼喚“雪乙雪乙”的聲音。

既然研究所的人已經離開,眼前名為雪乙的少女又是個完全異血者,自己也沒必要留下和趕來救她的人多做糾纏。墨鴉這麽想著,重新揚起黑色羽翼,回頭望一眼還用冰藍色眼睛凝視著自己的雪乙:“你也趕緊收起那種沒必要的同情心,看清楚現實。趁還能逃離的時候,趕緊逃吧。”

這雙仿佛能夠看透自己的眼睛,讓墨鴉不敢直視。告訴自己,作為完全異血人,自己是成功的血液改造者,不是失敗品。努力忘記被研究所的人從孤兒院裏帶走時的恐懼,努力忘記那時候拚命抓住熟睡的妹妹小手無助哭泣的情景,努力忘記自己不過也是研究所眾多實驗品之一。就像雪乙說的,自己隻是僥幸沒有成為失敗品的實驗品,如此而已。

那你呢?為什麽不擺脫研究所,遠遠逃離那個充滿陰謀和殘酷的世界呢?雪乙望著墨鴉穿過交織重疊的枝葉,融入漆黑夜空的身影,分明感受到這個和自己一樣完全異血的男子的寂寞。

目光從研究所和黑色羽翼男子消失的夜空轉移到不遠處的火海,那些可怕的火焰正在吞噬她曾經平靜安逸生活的教堂和城堡,正在燃燒她冰冷的身體。雪乙隻是用蒼白冰冷的雙手緊緊攥住上衣下擺,沒有邁開腳步朝那片火海奔去。因為和博士約定了,這是一個迷藏遊戲,自己隻能在這片淒冷寂寞的黑暗中等待,等待誰來找到自己。

“少飛,我在這裏。”雪乙有些意識模糊起來,分不清楚這是十二年前自己和少飛,夥伴們一起玩的迷藏遊戲,還是一場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迷藏遊戲,隻是下意識像那時候一樣呼喚負責找人的少飛。

“雪乙,雪乙。”少飛扶起倚著樹幹緊閉眼睛的雪乙,擔心地呼喚著她。麗娜趕緊上前檢查了一下雪乙身上的衣服,沒有發現傷口,放心地告訴少飛和安零:“沒受傷,應該隻是暈過去了。”

少飛緊緊握住雪乙冰涼的手,低聲呢喃著:“這次讓我牽著你的手帶你逃離吧。”雖然不知道即將到達的地方是否能為雪乙帶來笑容和希望,但少飛確定剛才聽到了雪乙的呼喚,雪乙一定在等待著他們,希望被他們找到。

“我來背她吧,必須趕緊離開這裏,鎮上的人好像已經往這邊來。”安零的手輕輕放在少飛肩膀上,目光飄向森林入口處。鎮上的人害怕大火蔓延到森林,會燒毀這片遠古的自然森林,這會正朝著特蘭西瓦尼亞趕來。如果被他們發現銀發的雪乙,一定會把她當成長久以來生活在特蘭西瓦尼亞的“怪物”。

背著雪乙,拚命奔跑的安零,心裏充滿各種不安。母親的遺體是否已經被炸毀了?那個讓自己覺得親切熟悉的博士還活著嗎?隱藏著他苦苦追尋的真相的特蘭西瓦尼亞被焚燒了,藏匿了更深陰謀和秘密的研究所真麵目卻無處可尋。更重要的是,把雪乙帶出特蘭西瓦尼亞後,是否能真正保護她,為她尋到一片永遠的天堂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