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盔摜甲,懦弱的侯爺準備出征,然而整座十嶺城,已然一片死寂。

城,早就破了。

人,幾乎死絕。

兩匹老馬馱著言侯與管家離開了侯府,麵對著大街上縱橫的鐵騎,言侯麵無血色。

“十嶺城言侯在此!叫你們將軍來答話!”

顫抖的聲音,喊出了這輩子唯一的一句豪邁之言,惹得街上的騎士先是一愣,接著哄堂大笑。

“那就是言侯啊,十嶺城的主人,我們都要把他的家搬空了,他才出來應戰,真是笑死人了!”長著鱷魚腦袋的騎士哈哈大笑,笑聲詭異。

“懦弱的言侯果然名不虛傳,這是明知身死在即,想要瀕死一搏,可惜,你搏也無用啊。”魚眼馬嘴的騎士大笑連連,聲音沙啞。

“來來來,我來迎戰,讓我會一會言侯有多武勇,光杆的將軍真是好笑,哈哈!”蛙身人臉的騎士舉起了大刀,笑聲不斷。

周圍匯聚起越來越多的異族,這些怪物就像百獸被打亂了五官四肢,而後隨意的重組了起來,很多還有人的身軀,看起來不僅駭人,還顯得無比詭異。

“我是言侯,我隻戰你們將軍一個!”

言侯被四周的無數異族驚得麵無血色,大吼了一聲打馬就逃,一邊逃一邊喊:“告訴你們將軍!我在言嶺等他,我們在言嶺一決生死!”

言嶺,是言侯為自己定下的埋骨之地,也是十嶺中的第一嶺。

言侯輕而易舉逃出了十嶺城,不是沒人圍堵,而是異族根本就沒去圍堵,相送的笑聲表明了異族鐵騎對這位懦弱侯爺的鄙夷。

在言侯逃離了十嶺城的同時,一身黑甲的異族統帥就此踏入了城池。

那是一尊戰神般的高大身影,渾身鐵甲,就連麵部都被甲胄遮蓋,隻能看到一雙猩紅的眼睛,鐵甲的縫隙中燃燒著血色的烈焰,毀滅般的氣息隨之彌漫了全城。

異族統帥無比高大,座下是一匹同樣高大的戰馬,戰馬的甲胄更加厚重,幾乎拖地而行,四蹄踏動,發出悶響,整座十嶺城都在悶響中晃動了起來。

催馬而行,戰神般的身影一語不發,沉默的走過街頭,走過巷尾,從十嶺城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橫穿巨城,走向言侯的約戰之地。

在十嶺城裏能遠遠的看到第一嶺,山嶺上,兩個人影早已拋棄了戰馬,拚命的往山嶺上攀爬。

言侯沒有孤身一人,他還有一個堪稱忠心的管家,盡管此時的老管家累得滿頭大汗,連喘氣都變得艱難了起來。

“侯爺,老奴走不動了,用我這條老命,替侯爺擋一擋強敵吧。”

半山腰,老管家擺手示意自己已經油盡燈枯,他將一塊石頭踢下山去,看著石頭滾落山下砸起一片灰塵,老仆慘笑道:“至少老奴還有幾分重量,就算砸不死強敵,也能阻他一阻。”

“就快到山頂了,徐二,你不能死,你若死了,侯府就隻剩我孤身一人了。”

言侯的神態十分落寞,語氣充滿了孤寂,這位侯爺不僅懦弱,很快就要體會到孤獨的滋味。

“老奴……真的走不動了……侯爺不可!侯爺是金枝玉葉,怎能背我這個下人!”

背起管家的言侯,倔強的繼續攀爬,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卻不肯停下,仿佛山嶺上有著他的勇氣,他需要找回來,才能迎戰異族統帥。

“侯爺,放棄吧,我們贏不了,你看,十嶺城裏到處都是異族,密密麻麻猶如蟻國,如此景象已經遍布蠱國,我們沒機會翻盤,甚至連一兵一卒都沒有了……”

背在身後的老管家,喋喋不休的說著絕望的言詞,言侯不吭聲,但是明顯他越發惶恐,攀山的腳步也出現了踉蹌。

“侯爺,放棄吧,與其被蠻族統帥撕碎,我們一起滾落山巔,還能落個全屍,還能保留一絲骨氣,去異族麵前尋死,隻會引來對方的嘲笑。”

老管家還在說著,他死意已決,想要勸慰言侯一起死去,省得連全屍都留不下。

距離山頂沒有多遠了,言侯不肯停步,抬頭看了看山頂,咬了咬牙,喝道:“戰場就要到了,我自己的戰場,我要戰上一次,哪怕被撕碎,也要戰過一次!”

當身邊人盡數死去,當周圍隻剩下一個老仆,當所有的親人與友人還有臣民們統統失去了生機,一生懦弱的言侯終於迸發出一股豪邁的戰意。

“晚了,侯爺,山上不是戰場,而是你的墳墓,忘了麽,這裏是第一嶺,言嶺,你自己定下的埋骨地啊……”

來自背後的呢喃,充滿了悲苦,言侯也被感染,就此停下了腳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泄氣的皮球般消散一空。

“言嶺,言侯之墓,他們都埋在十嶺了,就差我了……”

茫然四顧,言侯看到了第二嶺雪嶺上的墓碑,那是雪姑娘的墳墓,他又看向第三嶺,那裏埋著燭將軍,第五嶺葬的是狐樓老板娘,第七嶺埋的是乞丐頭子賈大傘,第九嶺葬的是被祭天的雷女,第十嶺隻埋了一隻肥胖的烏鴉。

“還剩下很多山嶺沒有埋上人,徐二,你想埋在何處呢。”一聲長歎,言侯低頭看著腳下的山路,繼續向前邁步。

“老奴隻是個仆人,哪有資格埋在十嶺。”

“你是侯府的忠仆,數十年的管家了,你有資格接受這最後的賞賜,就將第八嶺送給你好了,可惜我沒有力氣走那麽遠,沒辦法將你葬在第八嶺了。”

言侯的賞賜,聽得老邁的管家回頭看了眼第八座山嶺,之後兩人全都沉默了下來。

終於,言侯成功登上了第一嶺,當他登上山頂的時候,發現異族統帥居然早已等在對麵,高大的戰馬噴出灼熱的鼻息,鐮刀般的凶刃被統帥高高舉起。

“認命吧,侯爺,我們贏不了,我們死定了……”

栽落一旁的老管家,哀苦的說著最後的遺言,言侯一樣滿眼的絕望,他還沒有找到勇氣,就迎來了異族統帥的刀鋒。

在十嶺城徹底淪陷的時刻,絕望的不僅隻有言侯,還有統治蟻國的那位蟻後。

無人的桃園裏,有一塊大石,石頭下,是蟻國的腹地。

從來沒人找到過蟻國的真正所在,而如今,石頭被撞開,一頭渾身紅鱗的巨大穿山甲,正將長長的怪嘴吞向肥胖而惶恐的蟻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