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迷神

隻要一看她的姿勢,在場的人便都明白,她身上的骨頭至少斷了三成,已經完全喪失了還手之力。Www!QuAnBen-XIaoShuo!Com

然而,天芷並沒有乘勝追擊,因為在她的前方,正擋著一個通體漆黑的魔鬼。

雖然這魔鬼的形象也狼狽得很:枯樹般的身體半跪在地上,左側肩膀上細長的骨刺全部斷折,胸口處尚被天芷硬生生剜走了一塊,露出其中鮮紅的血肉。

眼前的情形讓所有人都看得呆了,還是妖鳳反應更快一些,她身形一展,撲過去護住古音。

而突然出現的魔羅喉,也在一聲低吼之後,退開一段距離。

牠那通紅的鬼眼死死盯在天芷臉上,似要將這個重傷牠的凶手的形象,完全刻到骨子裏去!

李珣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而水蝶蘭則一口咬在他耳廓上,疼得他悶哼一聲,但連發怒都來不及,便被水蝶蘭低呼的詞句攝去心神─「天啊,先天五色神光!」

「啊?」

「真是五色神光,此界賣相最佳,也是我最想學的法門啊!」

李珣翻了個白眼,而此刻,一連串的嗆咳聲便從古音口中迸發出來,她倚在妖鳳懷中,大口大口地咳出鮮血,胸前盡是一片血紅,早沒有了一貫的文雅秀氣。

李珣曾認為,古音所擁有的,是一雙他所見過最完美的手。

而這一刻,她的左手虛擋在胸前,手腕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扭曲著,右手仍緊握著那根短笛,隻是,短笛此時也已斷去半截,完全報廢。

看到她這種模樣,即使李珣心中恨她入骨,依然感到怵目驚心。

然而,因重傷而蒼白的臉上,意外地露出笑容,她柔聲開口,那語氣倒和與朋友聊天一般。

「見到魔羅喉很意外嗎?是了,妳還是像當年一般,聽風便是雨呢!不過,妳也真讓我吃驚……心魔精進法,我終於還是小看了心魔精進法!」

她說得過多,不由再咳了幾聲,卻不理妖鳳低聲的勸阻,繼續笑道:「也對,仇恨本就是心魔最可口的補品,以妳的天分才情,又背負著奇恥大辱,這將近兩百年的時間,由真人化赤子,又有何不可?」

李珣心中大震。

真人化赤子,赤子即真一,天芷上人難道已經是真一宗師的級數?

若真是如此,她堂堂一宗之主,真一宗師之身,卻在剛剛甘受眾人的羞辱嘲笑,為的,難道就是雷霆一擊?

天芷上人意外地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盯著古音氣色愈衰的麵容,似乎在考慮如何出手。

而古音則隻是輕言淺笑:「天芷,其實以我們的關係,何至於此?這世上還有比我們更……」

兩道如霜如雪的目光打在她臉上,將她後半截話割斷。

李珣本還在奇怪古音的軟弱,緊接著便看到,天芷上人身形微微一晃,而她背後衣衫不知何時已被鮮血染得透了。

「怎麽正麵迎敵,後背受傷?」

李珣還沒想明白,場中又生異變。

天芷身形一閃,竟直直撞入冰霧之中,剛剛還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樣,此刻突然退卻,任是誰都沒有想到。

場中諸人都是一窒,而剛剛丟了臉的冰妖娘一直在準備撈回麵子,本就緊盯著天芷不放,此時見她退去,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

冰妖娘口中低叱一聲,手上射出一片晶瑩剔透的玉牒,無聲無息,穿透冰霧,直及至天芷身後數尺,方嗡地一聲化出千百牒影,更有氣機牽扯變化,鋒銳如刀,將天芷籠罩其中。

天芷沒有停身,隻是回袖一擺,又是一道五色光華,倏起倏滅,又是「刷」的一聲微響,那千百牒影當真如泡沫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玉牒本體則被袖角一掃,遠遠打飛,不知落到了哪裏去。

冰妖娘怔在當場,這也算是她一件頗得意的法器,沒想到被天芷如此輕描淡寫地破去!

也就不過是這麽一怔的工夫,天芷的身形已經完全沒入冰霧之中,不見了蹤影。

「別追了!」

古音冷冷開口,彷佛剛才那些溫言軟語隻是人們的幻覺。

她在細細的嗆咳聲中,幽幽地道:「不用再做沒意義的事,現在,我們隻要將注意放在鯤鵬老兒身上,便可以了!」

她雖不是散修盟會中人,但誰都知道,她在盟會中地位超然,幾可稱做是說一不二,眾人見她發話,便都不再多言。

而這個時候,因為天芷上人的衝擊,而暫時被他們忽略的鯤鵬老妖,已經從斷喉的狂亂中恢複過來,開始了新一波的衝擊。

氣氛轉眼間又緊張起來,便連三頭蛟怪這樣身分尷尬的家夥,也偷偷去找平日裏還算有些交情的甲道人,暫時為自己找份差事幹幹。

而古音此時卻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她仰躺在妖鳳懷中,眼睛似開似閉,好像是睡了過去,但妖鳳清楚,她是在考慮著極複雜的問題。

妖鳳也不開口,隻是將一**溫潤活潑的元氣透入她體內,緩緩修補著重創的身子。

良久,古音呻吟般說了一聲:「終於還是走錯了一步棋……」

妖鳳輕聲一笑,安慰道:「還是能夠補救的,至少大趨勢未變,而且,我們還有後招不是?」

古音淺淺一笑,正要說話,忽見到妖鳳神色一變,猛然回過頭去。她先是一怔,緊接著,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底深處猛烈噴發出來。

一道悠然雅致又深帶磁性的嗓音,在這氣機糾纏的冰霧中響起─「對不起,想問一下,古誌玄在家嗎?」

「你剛剛做了什麽?現在又想幹嘛?」

水蝶蘭一邊在冰霧中穿行,一邊猶有餘裕地向李珣問話。

其實李珣也有一肚子的問題,隻是在這要命的冰霧中行進,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精力,隻能暫時閉嘴,專心致誌地與寒毒抗爭。

在天芷上人衝入冰霧逃生的時候,李珣便扯著水蝶蘭狂追過去。

他有太多疑問需要天芷來解答,而眼下,則是最好的機會。

因此,即使這茫茫冰霧寒毒將他四肢打得冰涼,他的心髒依然急速跳動,賦予他驚人的活力。

前方天芷上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但那濃重的血腥味兒,卻不可能避過水蝶蘭妖異的嗅覺。

終於,在李珣的眼睛再度看到黑夜下的冰川時,水蝶蘭也說了一句:「就在這兒了!喂,你還沒回答呢,你剛剛是不是做了什麽事……」

李珣看著冰川陰影中鑿開的洞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心中隻是在想,這洞口不是天然生成,當然也不會是才鑿出來的,看來天芷上人所謀非在一時。

那麽,一會兒怎麽利用眼前的情勢,以獲得更多的信息,便需要更仔細地計較一下。

隻是,他腰眼兒上很快挨了重重的一擊。

在他吃痛呼聲的時候,水蝶蘭瞇起眼睛,湊過臉來,惡狠狠地道:「難道我比不上那個半死不活的瘋女人?先回答我的問題,要不然我就進去拿她的人頭去古音那邊作執議了!」

看著水蝶蘭這種模樣,李珣啞然失笑,不管雙方的關係如何微妙,眼下的水蝶蘭看起來,倒真是頗為……可愛。

這荒唐的念頭使他咧嘴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麽,最近陰散人要去找玉散人的晦氣,正巧碰到這檔子事兒,我就讓她去湊湊熱鬧!」

若不是知道他底細的人聽了,恐怕要當他是個瘋子。但水蝶蘭是心領神會,聽得嘖嘖搖頭。

「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就是形容你這小子的!古音在這事兒上費的心思可是不小,你……」

話音未落,眼前的雄偉冰川忽的就震動起來,碎冰積雪滑落飛濺,好生驚人。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回頭看去,隻見遠方天地交界處,一道刺眼的光芒衝天而起,而很快的,本已黑暗無光的天空,竟又暗了些,沉沉的壓力彷佛是狂風吹動的烏雲,在頭頂一閃,便遠去千裏之外。

李珣抬頭看了看天,又低下頭看著雪白的冰川上,剛剛從天而降的幾塊刺眼的血斑,終於嘿嘿低笑,得意萬分。

水蝶蘭看得直搖頭:「你究竟和她們有什麽仇啊?救走鯤鵬,那老小子也不會感激你……」

「不過古音她們一定不會開心,她們的計劃也一定給砸了個稀巴爛,這就足夠了。」

李珣雖是這麽說,但心中則有另一番計較。

這數十年自己恨不能給古音她們當成狗來使喚,雖然消去對方種種的猜疑,卻一直無法尋找到其行事的脈絡和破綻,以至於無從下手。

如今對方計劃生變,那麽本來找不到的破綻,這時候一定會出現。

從此刻起,他需要冷靜旁觀,從中收集足夠多且足夠重要的信息,為日後的反製作準備。

而一切的起始與關鍵,便應在這冰洞中的天芷身上了。

他微偏過頭,在水蝶蘭耳邊低聲道:「一會配合我一下,多謝!」

在得到水蝶蘭沒好氣的響應之後,他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氣,漂到冰洞入口處,敲了敲冰壁,發出篤篤的聲響:「上人貴體無恙否?有同道中人求見……上人?」

李珣皺皺眉頭,探頭向裏麵看,下一刻,他低叫一聲,身子猛向後翻,一道灼目的光矢擦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打在數百尺遠的冰壁上,依然奪奪有聲。

他本人還不怎地,水蝶蘭卻給驚出一身冷汗。

要是李珣反應再慢一些,他們可就真要成一對同命鴛鴦了。這種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的感覺,真是見鬼的鬱悶!

她低罵一聲,一把揪著李珣的領子,將他拉到身後,惡聲惡氣地道:「一邊兒待著去,看我……」

話未說完,她便看到李珣對她打手勢,尚未明白怎麽一回事,便被李珣扯著,又給拉到了他的後麵,李珣身形修長,立時將她遮住大半,與之同時,冰洞口人影閃現。

天芷上人冷冰冰地出現在洞口處,眸中神光電閃,寒意森森,水蝶蘭隻聽到李珣叫了一聲「她沒受傷,快走」,莫名其妙間,便被李珣扯著,逃之夭夭。

後方,淒厲的冰風嘶嘯聲暴起,至少七八座冰川在這突起的風暴中傾頹倒下,聲勢驚人之至。

水蝶蘭回頭看了一眼,見後方冰霧重嶂,雪粉紛飛,卻隻是冷嗤一聲,甩開了李珣的手,停下身來:「你在搞什麽鬼!她分明是虛張聲勢,我們還怕她怎的?」

李珣也停在半空,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頗狼狽的形貌,這才笑道:「妳何苦去和她硬碰硬?血氣之勇,脫不了一盛二衰三竭的窘狀,我們緩一緩,不就免了一場紛爭?」

「狡詐!」水蝶蘭嗔了一聲,忽又古裏古怪地笑起來:「算你有理,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天芷剛剛可是又逃得遠了,咱們追上追不上,還在兩可之間。」

「逃得遠了?」李珣怔了一下,然後便搖頭笑道:「這次妳可看走了眼,這不可能。」

水蝶蘭皺眉道:「怎麽不可能,她的血氣味道剛剛遠遁百裏之外,這氣味順著風來,絕瞞不過我!」

李珣隻能是搖頭:「氣味也能騙人的,騙不了人的隻有道理。妳看她哪還有禦氣的能耐?現在她怕是連北海都飛不過去,否則,隻要撞入剛剛布置好的「永夜極光」的區域,不比這裏要安全百倍?」

看水蝶蘭仍有不服之色,他心思一轉,便笑道:「這樣吧,咱們來個賭賽,妳按著妳的意思,我按著我的主意,大家分頭行事,以一刻鍾為限,誰能找到天芷,便算誰贏,如何?」

水蝶蘭揚起了眉毛,顯然大為意動:「賭什麽?」

李珣微微笑道:「也沒什麽,隻是要應承對方一件事吧。比如,妳可以讓我教妳「霧隱軒」核心的控製之法,我也可以讓妳教我「逆影遁法」之類,大家不準拒絕!」

他話一出口,忽的便想到,這幾天事忙,「霧隱軒」秘密不保的事情,還沒有知會水蝶蘭。

隻是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便暫時按下不表,隻是笑吟吟地看水蝶蘭的反應。

水蝶蘭對此顯然很感興趣,她眼珠一轉,很幹脆地應承下來。

李珣又是一笑,略伸手臂,做了個「妳先請」的手勢,水蝶蘭橫他一眼,身形一閃,倏忽不見。

李珣籲出一口氣來,向著一側虛空溫言道:「妳回來了?」

陰散人無聲無息地跨出虛空,微一點頭:「一切順利。」

「妳現身時,古音那邊反應如何?」

「狀況頻發,無論是古音還是妖鳳,都有些亂了,這才被我順利救走了鯤鵬老兒,就連三頭蛟怪也趁機跑掉,算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此時,散修盟會諸修士均被勒令限製活動範圍,一時半刻是支使不動的。此外,就是古誌玄的事……」

李珣的心神立刻集中起來,陰散人看他一眼,頗謹慎地道:「若古誌玄還在世,情況應不至於到這一步。尤其是我初時與古音商量,要她叫古誌玄出來收回靈滅絲,我便不管這裏的事。」

她頓了頓,見李珣臉色不變,才繼續道:「按常理,古誌玄早該出來壓住陣腳,可是,自始至終,都不見他的影子,這與古誌玄性情不符。依我所見,要麽,他是真如古音等人所說,是在閉關參修,要麽,就是真的……」

連陰散人也這麽說!

從牛力士到天芷上人,均沒有實指出玉散人的死訊,然而從他們的反應來看,卻又無一不扣在這題眼上。

難道說,古誌玄真的死了?

一時間,李珣有些茫然。

說實話,他對玉散人非常陌生,他所了解的玉散人的一切,都是從別人口中得來,摻雜著極強的主觀色彩。

李珣也曾試圖將這些信息拚合起來,然而最終的結果,隻歸結到兩個方麵:強大、好色!

這種結論,無疑是蒼白且又乏力的。

所以直至如今,玉散人對他而言,仍是一個迷霧中的影像,隻見輪廓,沒有實在感。

正因為如此,李珣對這位理論上的「仇敵」,都有種恨不起來的感覺,遠不如對古音、妖鳳、青吟那樣的真情實感。

更麻煩的是,因為少時的經曆,在潛意識中,他時常將自己拿來和玉散人比較,也就不免生出「我和他有沒有關係」之類的想法。

然而,其它人也就罷了,可連妖鳳、古音等人,都沒有任何此類的表示,由此,他就可以這麽想─「反正玉散人還活著!」

而現在……搖搖頭,他強迫自己將這個荒謬的念頭排出腦海,隻當沒看到陰散人探究的眼神,盡力保持著一種從容姿態。

「是嗎?那麽妳呢,妳對古誌玄的生死有什麽看法?」

「發生什麽事,都不會使人無法接受。」陰散人的態度很現實,她自嘲一笑道:「畢竟天心莫測,我都能如此,古誌玄死或不死,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李珣嘿然一笑,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隻是道一聲「隨我來」,便當先飛向那個已經一片狼藉的冰川處。

到達之後,他示意陰散人在旁警戒,自己則落了下去,在地麵某處跺了幾腳,聽著傳回來的聲響,他心中越發篤定起來。

「一會兒,要從水蝶蘭那兒弄點兒什麽好處呢?」

微微笑著,他身形一縮,已施展術法向冰層下遁去。

「好熱……」

雖然藏身在厚厚的冰層之下,灼熱如岩漿的洪流依然在體內奔騰不息,逐分逐毫地蒸發著身上的元氣。

尤其是摻雜在其中的七情火,與貫胸而入的半截玉笛上奇異的毒素融為一體,幾乎是瞬間便將心脈摧裂了七七八八,並順勢反噬心神,一步步將她推向死寂的深淵。

在天芷的感覺中,腦顱內彌漫著劇毒的沼氣,被上行的心火一點,便是催幹腦汁的燥熱痛楚。

隻有數百年來千錘百煉的那一點冰雪靈明,仍然死釘在靈台之上,苦苦支撐不墜。

她低低地喘出一口氣,感覺著髒腑間冒出的盡是毒火,口舌幹燥得嚇人。也許隻需被風一吹,她便可能化灰而去。

「混帳……長空飛雪笛,古誌玄,你便是死了,也不讓人安生!」

切齒一笑,她努力控製著已大半僵硬的身軀,探手入懷。那裏,有一顆先前向玄化真人討來的「造化金丹」,延生續命,就全看它了。

也許時間過了有一天那麽長,她業已僵木的手指,奇跡般地打開了玉瓶塞子,隨著金丹靈氣的外溢,便像是一杯冰水澆在頭上。

雖這暫時的緩解不過是名符其實的杯水車薪,卻也聊勝於無,便連抽取的動作也順暢了一些。

耳中似乎傳入了什麽聲音,但腦顱內燃燒的火,讓她根本沒有力氣考慮其它,她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把丹藥吞掉!」

藥香越來越重,可是她的神智也越來越昏沉,明明僵硬的手指,卻在這一刻不停地打顫,好像玉瓶已經碰著嘴唇了吧,她隻需吸一下,吸……

她吸到的隻是冰層中冷冽的空氣。

玉瓶冷冷滑落,而她甚至聽不到瓶子落地時的聲響,她身子一緊,本能地想伸手抓住,然而腦中卻是轟然一響,逆衝的血氣倒灌而入,霎時間封閉六識七竅,便如同一記悶錘,將她再一次砸在地上。

剛抬起一線的身體像一根木頭,摔落在冰麵上。

藥香斷絕。

純粹的黑暗空寂霎時間將她收攏進來,透過冰層滲入的最後一點兒光亮從她眼中抹去,且手足僵木,這次當真是連根小指頭也抬不起來了。

毒火燎天,天芷幾已聽到了鬼語啾啾。最脆弱的眼部經絡已被焚傷,嗅覺亦不靈敏,全不知丹瓶掉到了哪裏去。

她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響,似哭似笑,隻是有幾分自嘲,她本身卻沒有半點兒認命等死的念頭,而是臉頰貼在冰麵上,一絲一絲地挪動,憑借著漸轉麻木的觸感,搜索丹瓶所在。

「嗯?是在找這個嗎?」

珠走玉盤似的聲音響起,那是丹藥在瓶中來回震蕩發出的聲響。天芷的身子一僵,緊接著便聽到上方傳來一聲低沉的歎息。

「有誰能想到,不可一世的不夜城之主,也有今天!」

話音未落,便聽一聲裂帛響,天芷背上的衣物已被一分兩半,寒氣撲在**的肌膚之上,隻一冷,便在更強烈的麻木中淡去了。

反抗的念頭剛剛湧起,便在一波接一波的昏昏倦意中漸漸消沒不見,她隻能隱約勾勒出一個極簡單的念頭:「我究竟落到了誰的手裏……我還能活下去嗎?」

昏昏沉沉中,背上被人輕點了幾下,一股溫湯般的暖氣就從所點之處滲透進來,輕描淡寫地將已蔓延全身的毒素劫火壓製下去,並化做一點微溫,護著了她已脆弱不堪的心脈。

這一剎那,她已瀕臨崩潰的六識,便回複大半,皮膚也變得敏感起來,隻是眼中仍不能視物。

「這手法……好厲害!」

模糊地感覺到後方那人的手段,似乎極有來頭,但一時間卻想不出確切的答案。

隻是,若將這驅毒之舉看成是善意,那也太單純了些。

她感覺得到,在驅毒的同時,那人至少還禁製著她數條重要的氣脈,而擱在她腦後的手指,也隨時可以置她於死地。

將七情火毒驅散之後,雄渾精純的真息匯聚一處,反攻心脈,一記妙至毫巔的透體震蕩,將貫心而入的斷笛從背後傷口擠了出去。

沒有了持續的噬心毒素,天芷一下子就輕鬆很多,然而,腦後要害上的指頭也相應地加了把力,讓身後那人的心意越發地撲朔迷離起來。

「普天之下,有這等修為的人物,無非就是那麽幾個,他……」

腦中似乎閃過一個人影,但又很快被否定,而這時,耳中忽的漫入一波的聲浪,似乎是風吹過冰隙的呼嘯,但其中的轉折卻又古怪得很,使人忍不住想聽個真切。

她心中剛升起一個無以名之的念頭,外界便響起一聲笑:「古音也真是的,下這麽重的手!」

這話好熟悉?怎麽……

正迷糊間,那話音忽在空間妖異地扭曲了,似乎在瞬間生出了一波合音,在狹小的空間內震蕩,最終連其本來的意思都模糊不清,隻有那似陌生又似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天芷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點兒亮光,但在那片亮光中的影子卻是迷糊動蕩,看不真切。在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集中過去時,耳側的聲音忽又清晰起來。

「沒想到,她真能做出這種事來……」

「古誌玄!」

內心深處瞬間迸發出一波到了極致的震蕩,霎時間天地置換,她似乎已不再棲身於寒冷的冰窟之內,眼前的黑暗也化做深邃無盡的夜空,無數星辰閃耀,冷冷凝眸。

弦月浮水,迭影連湖,耳中似乎響起了風鈴的清音,而與不盡餘韻契合無間的嗓音,悠悠響起─「你摘不到我的元紅,用這位補上……可好?」

古音!莫玄夜!

天芷淒厲嘶叫,而心底深處迸發的衝擊,則將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識衝得七零八落,她的思緒已不可逆轉地陷入到無窮無盡的思緒中去,在那不堪的回憶中,起浮跌宕。

迷琅連湖,小樓明月。在這如夢的勝景中,偏偏卻是一場被痛苦和恥辱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噩夢。

天芷的靈魂似乎被分成了千百份,每一份靈魂碎片,都牽扯著一線苦痛場景,齊齊共鳴。

她的身子不可抑止地抽搐起來,而稍後一線,那冷誚隨意的嗓音便再一次響起來:「事先我並不知情,但我可不會表示什麽歉意。因為,妳這是用我當磨刀石所要付出的代價。」

……

「當然,我不否認,是我製住了妳,是我推了妳一把,也正因為如此,今天我就救妳一次。而在此之前,妳先發個誓來!」

……

「什麽誓?就是這個─隻要我古誌玄在世一日,妳便不能尋古音複仇,否則,不夜城將永淪幽暗之地,宗嗣斷絕,永世不得翻身!」

……

「不樂意?好說,妳是要死?要活?」

……

「盼我快點兒死吧,說不定,這日子很快就能到來呢?嗬……」

那由低沉而漸轉恣意放肆的大笑聲隆隆做響,讓她的五髒六腑都要翻轉過來。

牙齒緊咬,不知不覺間,唇齒間的血腥氣已蔓延開來,這刺激性的味道,讓她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身體本能地掙紮,而外界獨特的反應,則令她腦中一激。

「怎麽回事?」

剎那間,小樓明月破碎,環繞周身的,也不再是那香膩曖昧的體香,而是漆黑的視界,冰冷的寒氣。她身子劇烈震動了一下,一直昏昏沉沉的腦子驀然間清醒過來。

黑暗中傳出一聲歎息:「可惜了,醒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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