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鳳與天芷的戰鬥整整持續了一個半時辰,這才偃旗息鼓。wWw、QuANbEn-XiAoShUo、Com李珣臨近水鏡洞天之時,聽到過路散修的談話,都是嘖嘖讚歎兩位宗師人物的無上神威。這時候他也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作為名義上的散修利益的代言勢力,散修盟會在散修中間,並不具有約束力,十個散修中倒有七個不願意受到散修盟會的節製。

可是話又說回來,散修盟會那幾位標誌性的散修、妖魔,又隱隱間成為諸多散修崇拜的對象,他們言及之前那場激戰,自覺不自覺地便將立場與妖鳳等同,似乎與有榮焉。

散修與散修盟會之間微妙的關係,在此刻顯露無疑。李珣似有所得,不過,他最終還是把精力放在眼前的事上。

他正安然站立,眼前粗可數十人合抱的蒼青巨樹,枝影婆娑,即便是在嚴冬之時,仍綠意盎然。李珣對此並無興趣,他隻是稍側過身形,避開巨木已中空分叉的巨大枝幹,向著斜上方橫扯出來的一棵粗幹,靜靜地躬下身去。

嗡嗡的議論聲立時響起。

天空地下數百名各宗修士與諸方散修,有的明白,有的糊塗,卻同樣興致盎然地就此情形發表議論,和身邊的朋友或陌生人爭辯。有些難聽的言辭不可避免地順風飄來,李珣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除了第一次祭奠時,他以大禮參拜,接下來數次,他都是躬身行禮而已。畢竟林閣的墓穴還是在連霞山上,此地僅僅是他殞命之所,禮行得重了,反而顯得虛偽。

從這一點看,顏水月的評價倒也沒什麽錯處。

如是三拜。李珣再躬到地,身子稍稍停頓,藉此整理心中軟弱的角落。

待到將已經模糊的影子盡數排開之時,他行將起身,而此刻,眼角處烙上了一個紅影。

周圍的嗡嗡聲響猛力斷絕,喧囂的水鏡洞天之前,忽成死地。

李珣的身子也僵了一僵,他看得很清楚。那多層細紗織就的火紅裙袂,刻畫著精致圖案的同色鞋麵,曾經是他噩夢中反覆出現的景色。

當然,還有這可以燒傷靈魂的灼熱氣息,便是偶爾想起,也能令李珣渾身顫栗……

當然,那已不是因為恐懼。

他緩緩直起身來,半側過身,目光直直看向僅在數尺之外的身影。對方身上輻射出來的力量實在太過刺眼,使李珣不得不微眯起眼睛,卻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來人正是天妖鳳凰。

自從少時一別,李珣還是首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到這位給予自己絕大屈辱的妖魔。

她仍是一身大紅裙裝,肩上披了件同色披風,而隻在風帽邊上,露出一圈雪白的貂裘,修長的身子籠罩在披風之下,看不清身姿曲線,卻別有一番靜謐安詳。

是了,時光流水匆匆過,對她而言,恩怨本身已算了卻,在時光長河的衝洗之下,李珣已很難從她素淨雍容的臉上看出當年淒愴絕厲的影子,鳳目中流動的火光也倦怠了,像是波濤不驚的深海。

李珣迎上這樣的眼神,心中卻止不住困惑。難道她忘了,就是她親口所說:「你日後若敢進我十裏之內,我便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聲音似乎還繚繞在他耳邊,李珣忽覺得臉上隱隱作痛,那是曾經一記重重的耳光。還有比這耳光更痛的痕跡,正深刻在他心底最深處,隨著回憶的深入,齊聲悲嚎。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嗓音鎖定在最穩重平和的水平線上,稍稍欠身之後,方道:「棲霞元君,別來無恙?」

一語飛度七十載,無數重嶂飛影在眼前如水般流過,給李珣的話音注入了莫名的滄桑。然而,相對於妖鳳立身鴻蒙,幾同壽天地的人生,這點滄桑不過是水滴一點,落入大海之中,連片水花都濺不起來。

妖鳳深沉的眸光沒有任何變化,唇角卻微微牽起,略消減幾分雍容威儀,透出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目光在李珣臉上一掃,她轉臉看那根旁出的枝椏,末了低語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也算後繼有人吧。」

旁人聽來,這隻是尋常的讚賞和感慨,然而隻有李珣這深知根底的當事人才明白,這無異於最毒辣的諷刺。而且,妖鳳完全不是有意的,隻是將心中所想,直接說出來罷了。

李珣眼中像是鍍上了一層冰冷的膜。他不惱恨妖鳳直言,卻特別在意七十年過去,他在妖鳳眼中,依然沒有一個本質的長進。

是的,他從不自視過高,但也不會妄自菲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妖鳳這一回,是真正地小看他了。

簡單的對話之後,兩人再沒有什麽可說的。李珣眼神垂地,妖鳳抬眼看天,場中陷入最尷尬的靜默——至少在旁人看來,是這樣的。

妖鳳初至時帶來的威壓漸漸消去,周圍不自覺退開的修士們,壓抑著呼吸,開始第二波的議論,這回議論的對象中又加上了妖鳳,不過,聲音卻比先前要微弱太多了。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www.QuANbEn-XiAoShUo.com,手機訪問:wap..cn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了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這似沉默又似僵持的氣氛在持續了一小會兒之後,終於被外人打破。

數裏之外,琅琊水鏡之天的入口,有人沉聲開口,音質清亮,語氣卻未必佳:「遠來本是客,卻不是棲霞元君為何而來。」

妖鳳聽到這聲算不得客氣的招呼,冷誚一笑道:「原來是水鏡先生親至。坦白說,我為的就是傳說中的徹天水鏡。我倒想看看,當年一語害我家破人亡的讖言偈語,究竟是怎麽造出來的。」

這句話聽在李珣耳中,大有古音的無賴架式。家破或有,那人亡不是她自己搞出來的?此時卻光明正大地將罪狀安在水鏡宗頭上,當是師出於古音而更勝於古音了。

李珣冷冷發笑,聲音不大,在此時的環境下,卻極是清晰。妖鳳自然聽得清楚,回眸看來,雖未必生氣,可目光中陡然亮起的鋒芒,卻在無言中提醒李珣,操持著把柄的,究竟是哪位!

無言地偏過頭去,李珣見好就收,即使如此,他的膽色在周圍人中,也是一等一的了。

天底下有幾人敢在妖鳳眼前落她的麵子,還能站得好好的呢?

將李珣鎮住之後,妖鳳又道:「我雖是孤陋寡聞,卻也知道,徹天水鏡運轉,需是在天星移位,陰死陽生之時,數萬年來,從未改變。

「偏偏今年,貴宗說變就變,向後順延一月,稱得上是輕鬆自在,我心有好奇,故而來此一觀。」

這話就是直指水鏡宗妖言惑眾了,固然有強詞奪理處,但效力還是有的。周圍修士,尤其是諸多散修,嗡然議論之聲大起。不能說水鏡宗的信譽就此掃地,可在家門口受到置疑的感覺也絕稱不上太好。

水鏡先生不愧是一宗之主,隻涵養一項便遠超常人,雖不見人影,可他嗓音甚至比之前更來得清雅出塵。

「元君誤會了,此次水鏡大會,關鍵並非是讖言偈語。也不瞞元君,早在一月之前,徹天水鏡上,偈語已現,隻等著諸宗道友前來,再公示而已。」

此言一出,周圍的議論聲更是嘈雜。

妖鳳的態度也很奇怪,聽到這便似心滿意足,微笑之後,再不言語。

倒是水鏡先生言語殷殷,越發客氣:「元君遠道而來,我宗自然要盡地主之誼。洞天內無甚奇處,隻是清淨而已,可為元君暫歇之地。水月,還不領路來!」

旁邊早嚇呆了的顏水月聽聞此語,「啊」了一聲,小臉上緊張得都要哭出來。

讓她這個修道數十年的後輩,去靠近妖鳳這絕頂妖魔,委實是難為她了。偏偏她不懂得掩飾,生動的表情落在旁人眼裏,既讓人為她擔心,又令人發噱。

妖鳳倒沒有難為小姑娘的意思,她前行兩步,忽地扭頭朝著通天古木上發話:「無憂,還不下來?」

尖銳的呼哨聲中,一個粉紅色的影子從高處濃密的枝葉間翻滾下來,人未至,清脆的笑聲已令人心情活泛,十分舒暢。李珣不由抬頭去看,那翻翻滾滾落下來的少女,從初識到現在,總讓他疑惑不已,辨不清其中的玄機。

全天下能有這般手段的,也隻有他名義上的親師姐,林無憂林大小姐了。

猶記得在嵩京長街上初識之際,有個閑人說這少女再過兩年長成身段,便是傾城傾國之姿。可如今近七十年過去,說話那人恐怕已經骨肉化灰,而無憂小姑娘依然是那般天真姿態,沒有任何變化。

難道她就長不大嗎?

李珣隱然覺得其中有些問題,但現在顯然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無憂天真恣意的笑臉在他眼前閃過,緊接著便是一聲招呼:「啊哈,師弟你也來了!」

在人前,這稱呼對李珣是個不小的困擾,難得他能保持麵色不動。

還好,林無憂保持了她一貫的高深莫測的舉動,並沒有讓李珣為難,銀鈴般的笑聲中,她踢踏著腳上的繡鞋,一路風塵,跑了個不見蹤影,隻聽她遙遙喚道:「水鏡洞天天光雲影的美景我一定要看個清楚!」

妖鳳早習慣了女兒這般形態,她微微一笑,自顧自地緩步前行。這時顏水月才真正反應過來,倉促間向李珣打了個「小心」的眼色,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李珣暗籲一口氣,忽又想到古音透露出來的信息。感覺中,現在妖鳳和古音的關係應該還維持原狀,否則,剛剛那個照麵,妖鳳又豈會給他半分麵子?

這事先不必管,難得有了空檔,他不如……

一道淩厲如刀的目光忽從人群中透過來,打在他臉上,強大的壓迫力令他心神一震,腦中倏然斷絕。他身上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首,眼神自動過濾掉人群的諸般麵容,直指那目光起始之地。

耳中響起一聲輕咦,已經遠去半裏路的妖鳳似乎也有了感應,定住身形,移目看來。隻是此刻,李珣已顧不其他,在眼睛捕捉到目標的刹那,他便呆怔起來。

因為,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入目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形象,高瘦的身體披著由霧鬆鐵織就的蒼黑道袍,大袖飄飄,俊秀的臉上微笑隱然,而笑容生就的紋路卻頗有幾分陰森冷厲。

圍觀人群中有眼尖的,隻頓了半息,便有幾個叫聲轟然而起:「幽魂百鬼!」

明心靈竹,幽魂百鬼,近年來,通玄界如日中天的兩位後起之秀,在傳說中的多次較量比拚之後,終於在人前顯露出本來麵目。

看虛空中寸步不讓的目光交擊,縱然遠比不上天妖鳳凰壓倒一切的神威,卻更使人熱血沸騰,難以自製。

果然……是她!李珣從呆怔中回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忍著差點爆出口去的狂笑。

至此時,他高懸的心髒怦然落地,全身都輕鬆下來。說實話,把陰散人留在萬裏之外獨立辦事,他心裏還是有些沒底的,而看到此人之後,那些擔憂便盡數飛到九霄雲外。

此時就算妖鳳要取他性命,怕也沒那麽容易。

他表麵上做出冰冷眼神,與其針鋒相對,暗地裏則調控體內沉潛多日的蠱蟲,以特殊的方式,向對方問好。哪知才做了小半兒,一道神念橫空殺出,直烙在他腦中。

如滾沸水的力量讓李珣差點兒慘叫出聲,耳中則響起妖鳳的低語:「不要忘了剃刀峰之事……若你真能與此人齊名而不落下風,那件事,我便答應了,也無妨!」

最後幾字已經微弱至不可聞,但除了第一句之外,李珣卻是稀裏糊塗,滿頭霧水。這沒頭沒尾的,都是什麽啊!

李珣心中震動,眼神便也有所散亂。對麵的百鬼便在此時收斂神光,衝這邊勾動唇角,冷誚一笑,就那麽轉身離開。

百鬼身形所到之處,諸修士波分浪裂,不自覺閃出一條道來,其威勢便是本尊到此,怕也遠遠不及。看得李珣隻有苦笑:姑奶奶,您演過頭了吧!

念至此處,李珣猛醒過來,看妖鳳那態度,莫非……

扭頭再看向妖鳳,卻見她身形早淡至難以目見,所經之處,別說「波分浪裂」,根本就是見不到一個人影。目觀這無儔威煞,再想她剛剛所說的言語,李珣不由為月後的另一場約會擔起心來。

他心中念頭百轉,雖暫時沒有結果,卻也不願在這裏被人當猴子看,環目一掃後,他亦禦劍飛騰,化為一道虹光,轉眼遠去數十裏外。

脫離了人們的視線,李珣長出一口氣。他本來的打算此時已經完成一半,沒想到那「百鬼」的嗅覺之靈敏,更在想像之上。

藉著他祭師的機會,兩人已建立了初步的默契,如此的距離,更有「同心結」相互聯通,再見麵也就是畫蛇添足了。

禦劍在空中繞了個圈子,確定下方向,李珣直直降下,落在某個無人的山坳中,看周圍沒有人注意,他迅速變裝。

此時百鬼的身分不好再用,血影妖身又太顯眼,想了想,他幹脆用上擱置許久的「無顏甲」,化成一個麵目普通的男子,再罩上一件長袍,便成了此間最常見的與會散修,融入人群,恐怕最熟悉他的人,一時半會兒也認不出來。

唯一有些不便的,就是手上沒有一把劍器,無法禦劍飛空。其他如禦氣飛行和駕雲之術,都有些紮眼,想了又想,他隻能使出普通的神行之術,挾以少許五行遁法,過山蹈水,如履平地,速度倒還過得去。

認準了東華山的方向,他一路疾行,無人處便貼著地麵禦氣飛掠,千餘裏的路途,小半個時辰便已走完。

從李珣此刻所立的小山丘上遙遙看去,東華山腰處的精舍已可略見飛簷輪廓,正如顏水月所說,裏麵冷冷清清,半個人影也無。

以七修尊者的高傲自負,最大的可能便是在精舍中調息打坐,懶得出來現世。

李珣也無意打擾,他隻是對七修尊者攜來的弟子感興趣。據他所知,他最擔心的那個徐亢,便是七修的得意弟子,怎麽也有三兩成的機會,隨行侍奉。

遙遙打量了會,見精舍院落中確實沒有人影走動,他低哼一聲,並不冒進,而是返身折回。

七修尊者怎麽說也是邪宗內僅在羅摩什之下的絕頂人物,耳聰目明之外,更有神通感應,不是輕易能瞞得過的。一個不小心,便可能被七修銜尾追殺,那可就真是笑話了。

記得來時路上,碰到幾個頗囂張的散修在那邊占地采藥,當時急著趕路,並沒有在意。但如今,那些人便是最好的問路石了,用懾神手段抓兩個扔進去,身為後輩,那個七修的弟子,哪有不冒頭的道理?

心中計較得當,李珣腳下又加快些許,估摸著距離差不多了,他正要消隱身形,耳中卻聽到一聲鏗鏘的劍鳴。前方山體拐角處,亦有淡淡的光芒透過林隙,射入眼中。

李珣心下奇怪,身形閃動,迫近過去。才奔出幾步,他鼻翼抽*動,已從迎麵而來的山風中,嗅到極濃的血腥氣。

自從血影妖身小成,李珣最聞不得的就是血腥氣,對他來說,這氣味比任何烈酒都來得刺激,直勾得他恨不能放手大殺一通,以發泄心中焦躁之氣。

他眼中閃過黯沉的紅光,速度再增一線。而此時,隱隱話語已順著風飄過來,依稀間,這是個尖銳的女音:「……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活生生地抽取他們的精血?」

又有冷笑回應:「既然是邪魔,自然就要有邪魔手段。別說抽他們的精血,便是就此零剮細剁,做幾樣菜出來,你這黃毛丫頭,又能奈我何?」

李珣眨了眨眼,這兩個聲音都挺耳熟,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他心中猜測,身形直拔而起,像一頭夜梟,在山林中稍做盤旋,便無聲無息地貼在某處懸空的山壁之上,冷眼下看。

入目的第一人便讓李珣睜大了眼睛,他很想咬咬手指頭,看看老天爺是不是閑著沒事,專門逗他玩來著。那個一身黑袍,滿臉冷笑的男子,不正是他要尋找的徐亢麽?在這裏遇上他,也不是知是幸或不幸。

與徐亢對峙的是一個身姿頗佳的女修,手持利劍,頗有氣魄,由於背對李珣,周身氣息又相對內斂,李珣一時間也認不出是誰。

不過,相對於徐亢來說,這並不重要。李珣舔了舔嘴唇,心中殺機漸漸積蓄。能力提高了就這點好處,一件很複雜的事情,也許用最簡單的方式便可以解決,當然,這方式也就是最粗暴的!

「徐亢,別以為你「幽都妖劍」的名頭能嚇住人,姑奶奶我還不怕你!」女修像是被激怒的小野貓,嗷嗷叫著,露出尖銳的利爪,李珣看了,眼中卻是一亮。

並非是少女如何動人,而是在身姿晃動的時候,李珣分明看到,她耳邊的金絲耳飾,有如千絲垂絛,叮叮連響,悅耳動聽。這種極具特色的耳飾,李珣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洛玉姬啊……李珣倒真是有些驚訝了。在他印象中,洛玉姬就是以眾淩寡、仗勢欺人的典型,沒有絕對的優勢,便絕不出手。當然,統籌調配的能力還差得多。

不過,眼前這情形卻讓人刮目相看。

李珣也看到她腳邊那幾具屍身,正是剛剛氣焰囂張的幾個散修,想來和洛大小姐也是非親非故,她能為了這些素不相識的人物,和修為遠在她之上的徐亢作對,所謂「行俠仗義」,還真不隻是說說而已。

當然,如果她張牙舞爪的時候,腳下能稍稍動彈一些,顯得不那麽僵硬,效果應該會更好。

看著洛玉姬強抑著心中恐懼,「仗義執言」的模樣,李珣不由微微而笑。也罷,今天他也扶弱鋤強一回,幫幫這大小姐又如何?

李珣做了決定,對麵的徐亢也不是傻子。他早就認出眼前色厲內荏的潑辣少女,正是三皇劍宗宗主洛岐昌最疼愛的千金寶貝,也是打心裏不願訴諸武力。

萬一有了什麽傷損,洛岐昌登門問罪,天妖劍宗固然不懼,可他這麻煩製造者,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想想自己出來已經太長時間,又因為受到眼前女修的幹擾,采集精血的任務還沒完成,徐亢越發不願在這裏僵持,再應付了幾句,確認洛玉姬沒膽糾纏,他冷笑聲中,就那麽縱起身形,退向身後的密林之中。

難道洛玉姬還有膽量追上來不成?

洛玉姬是沒有追上來,她隻是如釋重負地跺腳大罵。渾然不知在她頭頂後方,有一個新晉魔頭,正逐絲逐毫地釋放出凜冽殺機,鎖定住正退往林中的徐亢。

「繞道去宰了他呢,還是現在就下手?」李珣評估著利弊,最終決定還是謹慎些,避開洛大小姐這目擊者,去別處下手。

徐亢飛退的身影已貼近樹林邊緣,李珣冷冷地盯著他,身形也開始移動,但下一刻,他的眼珠子差點就先一步飛了出去。

徐亢冷笑的表情永遠凝固住了,身後的林木搖擺,枝葉簌簌,有如一聲低沉的歎息。

這細細的微風裏,徐亢的身子像是一個硬灌入空氣的豬泡,猛烈膨脹,伴隨著如鞭炮般連續不斷的骨骼脆響,他七竅同時濺出鮮血,再轟然炸開,血沫四濺。

同這四濺的血沫一起迸發出來的,是令人呼吸頓止的刺骨殺意。那種純粹的凶暴戾氣,李珣這一生中,也僅在血散人、魔羅喉這兩個絕代凶人身上見識過。

更要命的是,對方在擊殺徐亢的同時,分明捕捉到了李珣方向的氣機感應,兩相接觸,李珣隻覺得心中如中巨錘,差點就噴出血來。

「退!」

完全出自最本能的反應,李珣想都沒想,身體一翻,便施展土遁之法,直沒入身後的崖壁中去。

後方洛玉姬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李珣卻顧不得她會是什麽下場,什麽鋤強扶弱的心思全飛到九霄雲外,趁著她吸引那凶人注意力的機會,悶頭遁出百裏之外,再跳上地麵。

地麵上的人被他突然跳出的舉動驚呆了,李珣環目一掃,這裏應該是個天然藥圃,斜斜的山坡上,至少有二十餘位修士在采集藥材,此時大多人都被他破土而出的聲勢驚動,扭頭看來。

李珣顧不得多想什麽,折了個方向,正要禦氣飛天,心中卻又是一沉。

沒有擺脫!那凶人似乎對洛玉姬毫無興趣,又或者是舉手便她解決,此刻正如附骨之蛆,緊跟在他身後,來勢好快。

也就是動了個念頭的工夫,李珣口鼻一悶,強絕的壓力當空而降,讓他周身氣血盡數凝結。在這瞬間,他好像被憑空孤立起來,耳邊的聲息迅速遠去,依稀中,還搖曳著一聲慘嘶。

他眼中驀地一片血紅,蓬散的血霧挾帶著零碎的肉沫澆了他滿頭滿臉。

撲鼻的血腥氣直撞上天靈蓋,那深入靈魂的刺激,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吼。緊接便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外的強壓被自發外爍的罡氣震碎,他踉踉蹌蹌地後退七八步,再抬起眼,原本還藥香滿溢的山坡上,已成修羅鬼域。

目光所及,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在高處的山坡上,那絕世凶人,全身蒙在連帽寬袍之中,靜靜站立。

對方暫時沒有理他,而是舉起沾染鮮血的手掌,放在眼前,仔細打量。

李珣也不知那算是「怔怔的」還是「陶醉的」,但很顯然,這舉動絕不會出現在神智正常的人物身上。

鮮血一滴滴流下,漸漸顯露出那手掌的「真容」。

在仍算明亮的天光下,李珣很驚訝地發現,映著天光,那隻纖細修長的手掌竟似能發出光來,隨著凶人無意識地伸縮手指,他甚至看到深蘊在雪白肌膚下的瑩瑩寶光,美得令人眩目。

李珣心中忽地生出一個荒唐的念頭,但還沒來得及使其清晰起來,山坡上的凶人忽地轉過臉來,風帽遮掩下的麵容完全隱入漆黑的空洞裏,甚至連眼睛也看不清。

就算看不清眼睛,李珣仍然清楚地感覺到,對方正冷冷地盯著他,可是,也許是因為已經殺了許多人,那種暴戾狂躁的氣息好像平順了一些,至少李珣麵臨的壓力,已經緩解了許多。

李珣仍不敢大意,麵對這個好像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絕世凶人,他自然而然地開啟了某個機關。血脈中某個微小的活物輕輕振動,發出極隱蔽的信息,傳向特定的目標。

與之同時,他的心髒在隆隆的轟鳴聲中,膨脹、收縮,僅是一個來回,便將最精純的心頭血打入四肢百骸,同流動的真息水乳交融,再化入每一寸肌體。

滋滋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好像是鍋中的滾油,翻騰不息。澎湃的熱量充入肌體的每個角落,似乎將靈魂也融化了進去。

在這一刻,心底深處所有的顧忌、卑弱、恐懼全部翻了上來,又在瞬間被蒸發殆盡,隻餘下無限擴張的恣意狂放,向最遠處延伸,再消沒在虛空裏。

在此刻,他與那凶人的神念碰撞在一起。相較於他的無所顧忌,凶人反倒晦沉陰黯得多,就像夜色下的海洋,隻聽到連天的波濤聲,卻怎麽也探不清海底積蘊著怎樣的風暴。

李珣立刻便明白了彼此之間,那巨大的實力落差。

「毫無疑問,這是真一宗師無疑。天底下哪來的這麽多……」

念頭未絕,因血影妖身而開啟的對生靈的敏銳感應告訴他,有一隊至少二十人規模的修士,正以絕快的速度破空而來,裏麵不乏強手。

他這邊心神一分,凶人立生感應。然而,對麵的強壓隻是微漲,便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雙方依然保持著對峙狀態,誰也不願先讓一步,但也都沒有再過緊逼,直到遠方那一行人出現在視野之內。

遙遙地似乎響起幾聲驚呼,緊接著,便是傳訊飛劍衝天而起,看狀況,對方隻是路過,碰到這場麵也極是意外。李珣背對著那批人,隻能估計到這兒,大部分精力還是放在坡上凶人身上。

便在此刻,李珣耳邊傳來一聲沙啞的低歎:「原來是你……」

「什麽?」

猛地這麽一句,李珣沒有聽清,但對方卻也不打算再說一遍,整個身體像是融化入了空氣中,在虛空的扭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是李珣的眼力長進不少,他眯起眼睛,抬頭看天,依稀捕捉到對方直沒入雲層深處的身影。

「這家夥……」李珣皺起眉頭,身體則比腦子更早一步行動,以骨絡通心之術,將全身沸騰的氣血收攏歸流,周身氣機更沉斂到相當程度。

他倒不擔心後麵新來的那些修士會產生什麽誤會——大不了,脫下「無顏甲」,誰還能認出他是哪個?

感覺到背後眾修士的目光,他裝模做樣地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入目的景致卻讓他為之一呆。

因為,他看到了一座宗主雲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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