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尊者、車宰臣!

來人中當頭的兩位,這裏絕大部份人都認識。WWw。QuANbEn-XiAoShUo。CoM

七修尊者,是天妖劍宗的宗主,也是邪宗地位僅在羅摩什之下的宗師人物。

而車宰臣則是戰魔宗第一高手,號稱「狂戰不死」,距離真一宗師僅差一線而已。

隻這兩人,便穩壓幽魂噬影宗一頭。

七修尊者身材高瘦,挺拔如鬆,模樣倒和碧水君那死鬼有些相似,連性情都是同樣的剛愎自用。不過膚色漆黑,瞳孔中則透著碧綠的幽光,令人望之膽寒。

他瞥了眼水麵上的浮屍,瘦臉上波紋不興。

「這是怎麽回事?」

開口的是車宰臣,他雖號稱「狂戰不死」,偏偏外貌溫文爾雅,個子不高,穿一身寬綽的長衫,皮膚白皙,臉上也笑容不斷。

由他進行交涉,倒是頗為合適。

隻不過,此時他的笑臉也有些發僵。

「七修宗主、車道友,今天好雅興,本宗祭祖大典,也要來瞧瞧?可惜呀,宗門不幸……」

因為碧水君的死亡,幽魂噬影宗這邊有些茫然失措。

冥火閻羅眯著眼睛,一言不發,像一尊即將傾頹的神像。

隻有陰饉扶著拐杖,恨恨地道:「碧水被豬油蒙了心,竟然意欲逼宮,可惱可恨。如此狼子野心之輩,當場擊殺還算輕的,長老聯席一致決定,革除其長老之名,門下弟子收押看管,禁足十載,以觀後效!」

她這邊說著,李珣也在給閻夫人一係的長老使眼色。

所以,沒等這半真半假的言語引發大的混亂,便有至少五位長老轟然回應:「正是如此。」

碧水君一係,餘下的四位長老本是神思不屬,被吼聲震蕩,蒼冥子最先回過神來。

他與碧水君同出一師,交情深厚,聞言怒發如狂,當場便要衝出來。

哪知手臂一緊,已被幽習緊緊抱住。

「不要衝動,他們沒想著斬盡殺絕!」

「放……」

蒼冥子正要大罵,幽習幹脆捂住了他的嘴巴:「蠢材!碧水已死,你若再亡,冥魃一脈,想要就此斷絕麽?」

冥魃便是碧水君和蒼冥子的恩師,當年死在宗門內亂之中,幽習拿出這個名字,果然讓蒼冥子充血的腦袋清醒不少。

這時旁邊兩位長老才回過神來,將蒼冥子死死扣住。

不管陰饉是否顛倒黑白,如今便是笨蛋都能看出來,在「不要授人以柄」的鐵則之下,閻夫人師徒殺伐果斷,碧水君身亡,他這一係便大勢已去。

難得陰饉話中有「一致決定」之辭,又僅禍及碧水君的親傳弟子,其中的含義,還有誰不明白?

湖心島上,碧水君的六名大姓弟子不是沒有想發難的,可是冥璃、鬼機等人早有準備,挾碧水君身死的衝擊餘勢,突然出手,轉眼便控製了大半局麵。

而後來陰饉「禁足十載」的言語一出,便是仍在掙紮的也有些傻了。

十年禁足,對生命動轍以數百年計的修士來說,有什麽意義?

當然,他們也知道,今日之後,自己在宗門內的地位將一落千丈,處處受人排擠。

可是,這與性命相較,孰輕孰重?

混亂很快被控製。

當然,這場麵瞞不過不請自來的「客人」,但更要佩服陰老太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三兩句話,死死擠兌住七修等人,若他們再持異議,便是與整個幽魂噬影宗作對。

至此時為止,事態的發展更接近於閻夫人的推測。

簡單粗暴的方式,絕非西聯諸宗所願。

七修尊者與車宰臣對視一眼,目光卻都望向小島上空,那位似乎已被遺忘的「保鏢」。

那人嘿了一聲,隨手撕下罩著的祭袍,露出猶帶羞惱之色的真容。

其人方臉短須,身穿麻袍草鞋,頭發披散,以白布抹額,看上去十分彪悍。

很難想像,之前那一手精純的幻術,竟是他使出來的。

他能在彌漫陰氣的鬼門湖範圍內展示出驚人手段,實力當不在車宰臣之下。此時大概是覺得丟了顏麵,也不說話,隻拿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陰饉,想看看有證人在此,這老太婆還有什麽說辭。

陰饉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樣,對那人的逼視沒有任何反應,嘴裏含含混混地道:「收屍、收屍,碧水小子交友不慎,不敬尊長,卻也不能挺屍在外,招人笑話……誰敢動!」

古藤拐杖忽地重重頓下,如同響了個炸雷,震得鬼門湖上下顫動。

天上天下,諸多修士齊齊看來,然而半空中,忽然「砰」的一聲響,有人在低呃聲中,把身子向同伴身後縮去。

數片辨不出原樣的木質碎片,飄飄灑灑,落了下來。

人們的目光又都移過去,耳邊聽得陰老太婆嘿嘿冷笑:「本宗從來都不歡迎冥王宗的惡客,今日不比尋常,也就罷了。不過,我們自家的屍首,自家收拾,用不著旁人代勞!」

說著,她伸手揚袖,湖麵上一點瑩瑩碧火飄飛起來,在虛空中浮遊數息,悠悠地沒入老太婆的大袖中。

這一點碧火,便是碧水君一縷殘魂。

剛才半空中,冥王宗某人想用法寶收取,再作謀劃,卻被陰饉識破,當場給了他好看。

各方的目光,在此刻均落在陰饉身上。不論是那些不請自來的惡客,還是湖邊猶半懂不懂的低輩弟子,看到陰老太婆凜凜神威,都覺得腦子轉不過來。

眼前縱橫捭闔,壓得惡客們抬不起頭來的老太婆,還是那個一天到晚絮絮叨叨,不辨是非的老糊塗嗎?

蒼冥子終於反應過來,猛然間一聲悲呼:「碧水師哥!」

陰饉瞥過去一眼,聲音卻柔和了許多:「生生死死,有什麽值得掛懷的?老太婆今天也要去死,頂多在列祖列宗麵前,護著這小混蛋。至於轉生與否,且看他的造化!」

蒼冥子呆在那裏,失魂落魄,終於還是被幽習扯著,回到了長老佇列之中。

在這詭異的氛圍下,人們無法再去糾纏往事。

此刻,湖邊數千修士、湖心島上二十餘名大姓弟子、還有祭台之下,十二位宗門長老,及垂垂待斃的宗主,便是幽魂噬影宗的全部力量。在惡客臨門之時,難道還要爭爭扯扯,徒令別人看他們的笑話嗎?

祭壇上,灰白的火光已膨脹到隨時會爆炸的地步。

熱浪包圍了整個祭台,推擠著前麵風吹便倒的病癆鬼,空氣爆裂聲不絕於耳。

冥火閻羅似乎終於撐不住了,身子略向前傾,所有人的目光,立時集中在他的身上。

李珣想伸手去扶,卻被他用力推開,旁邊陰饉低聲道:「百鬼,你已經是宗門長老,還不到你的位子上去?」

半空中,七修尊者與車宰臣目光都是一閃,瞬息交換了意見。

車宰臣輕咳一聲,正要說話,幽幽的低音,便挾在凶猛的熱浪裏,漫過所有人耳邊。

「物傷其類,兔死狐悲……」

冥火閻羅似乎剛從夢裏回神,嘴裏喃喃說著晦澀難懂的話,顫巍巍地要轉過身去,似乎突然想起忘了什麽,又止住身形,低聲道:「閻鴛,你過來。」

猶在小島邊上的閻夫人聞言,移步上前。

厚重的祭袍風帽擋住了蒼冥子的仇恨眼神,也讓人無法見到她此時神情如何。

她一直走到祭台之下、剛剛碧水君所立之處,方停住身形,掀起風帽,露出秀麗蒼白的麵容,垂下頭去。

在旁的李珣眼尖,恰看到有一層黑霧從她脖頸處縮下去,還其本來的雪膚顏色。

冥火閻羅注視她一會兒,點頭道:「不論如何,在我死後,你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周圍略有些雜音,但很快就消褪下去。

閻夫人麵上現出一層嬌豔的紅暈,神情卻還能保持著從容淡定。

她靜默了一下,以平靜的語氣開口。

「閻鴛遵命。」

冥火閻羅眉目間的疲倦和死氣已經肆無忌憚地擴散出去。他點頭道:「做宗主,並不簡單。當此鬼靈返生之日,你且觀我如何祭拜祖宗,日後依例奉行,遵行不悖,不可輕忽懈怠。」

這話便有些古怪了,閻夫人微微一怔,最終還是垂首應是。

冥火閻羅微微一笑,緩緩轉過身去。

眼看著他便要登階,忽又道:「宗門大典,唯精唯誠。觀禮之人,亦需誠心靜意,躡虛踏空,豈是為客之道。」

他由始至終都沒有抬頭,卻狠狠刮落惡客的麵子。

七修尊者的麵孔依然波紋不興,眼眸中碧綠光芒卻是大盛。

但最終他還是領頭降到湖心島上,連著那「保鏢」,十幾人合在一處,抱臂旁觀。

「此亦為奇恥大辱,宗門修士需刻心以記。」

如此低語,便隻有小島上諸位長老才聽得到了。

不管各自心中想些什麽,至少在語音落下的一瞬間,他們的想法是最接近的。

人們一起垂下頭去,合聲道:「喏。」

冥火閻羅無聲一笑,拾階而上。

才登了兩階,祭台上熊熊燃燒的陰火已迫不及待地將他攏了進去。

刹那間,祭台上的火光變成熾白顏色,寬大的祭袍在火焰中狂舞,恍惚中,有一股澎湃的力量從冥火閻羅已形槁骨立的身體中勃發出來,如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主導了陰火的跳躍和流動。

因為突生變故而呈現亂象的宗門修士,在見看此種景象的時候,終於恢複了祭祖大典時的莊重。

湖邊,數千弟子再度匍匐地上,在火焰跳躍的某個間歇,再發呼嘯。

自遠古傳下的旋律,浩蕩奔流,充斥了鬼門湖每個角落。

冥火閻羅慢慢舉起雙手,在頭頂合攏,向虛空一點,下沉至眉心,稍頓,然後整個身子均虔誠地彎下去。

水泡滾動炸裂的「咕咕」聲響起來,那是祭台的另一麵,化陰池裏的「太素化陰玉液」對周圍環境異變做出的反應。

而化陰池正上方,空間裂隙已伸展為半人高,且在不住地擴大。

透過裂隙,似乎可以看到另一個世界無邊無際的虛空,偶爾有精煉純淨的九幽地氣漏出來,便似在火堆上灑了一把油,使得祭台上的火光爆發出更奪目的光芒。

冥火閻羅嘴裏開始念頌近萬年不變的讚辭,對他來說,這恐怕是最困難的考驗。

已經喪失活性的聲帶,擠出佶屈聱牙的句子,在隆隆的火焰噴發中,更是支離破碎,模糊不清。

可就是那些殘留的隻言片語,也都灌注著他毫無保留的情感心力,似乎每一個字音都與天地間浮遊的陰火摩娑共鳴,綿密的震蕩從立身之處起,直透入另一個遙遠深寂的空間中去。

語調漸趨高亢,很多次,病癆鬼都讀破了音,然而陰火燃燒的聲威,仍然一波又一波地拔高。

灼目的火光完全將祭台上的人影吞沒,空氣爆裂聲連成一片,壓過了瀕臨結束的頌念聲。

小島上諸長老略有**,以往的祭祖大典,似乎還沒有這般聲勢。有那麽一刻,人們還以為冥火閻羅已經給燒成了灰。不過很快的,他微弱的聲音穿過火焰,響在諸人耳邊。

「鬼靈返生之時,兩界之路洞開。宗門有功之士,若自覺今生悟道無望者,可循此路,入九幽之域,轉生來世,再參造化。今日,可有人麽?」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陰饉。

老太婆臉上皺紋堆積,排出一個笑臉:「那自然便是老婆子我了。」

火焰中傳回冥火閻羅幽幽的回應。

「陰長老全心全意維護宗門,以至於肉身崩壞,今日脫去皮囊,洗脫俗累,安知他日不能得證大道,霞舉飛升?」

話音方落,衝天火光中分,讓出一條通路。貫穿祭台,直達台後化陰池。冥火閻羅的身形卻依然隱藏在火光之中。

陰饉笑意稍減,先看了眼火光中的通道,又回過頭來,昏濁的目光從諸人麵上掃過。

目光所到之處,不論人們持著何種立場,均低下頭去,向這位駐世幾近五千載的宗門前輩致以敬意。

「好聚好散,若老婆子僥幸,得以轉生成功,焉知他日,不能與諸位再聚?」

言罷,她咧嘴一笑,就那麽拄著拐杖,走上祭台。火焰通道在她身後合攏,遮去她在人世最後的影像。

湖邊呼嘯之聲再起。

屬於遠古的蒼茫雄壯之中,終於摻入一分悲意。

湖心島上,七修尊者冷冷凝注,眼眶中碧火明滅不定。身邊,車宰臣轉過臉來,苦笑道:「滑不溜手,無處下嘴,奈何?」

「此時下不得嘴,未必他日不成。冥火去後,餘子不足為慮,至於血魔。嘿,人人喊打的東西,又有何懼。」

他抽*動唇角,盯上了躬身行禮的閻夫人:「閻鴛處事圓滑,其實比碧水更容易交涉,隻是褚老兒先下了手,我也不好說什麽。待今日過後,聯盟軟硬兼施,多處發力,還怕她不低頭麽?」

身後,那個一鬥米教的修士皺緊眉頭,插言道:「劍尊,那個閻夫人也不可小覷,我觀她實力,似乎遠比傳聞中來得精妙詭譎。尤其是擊殺碧水君那一手,很是古怪。」

「怎麽,碧水君是她殺的?」

車宰臣吃了一驚,訝然回頭,「孟章神君,你可看仔細了?」

「我眼睛好著呢。」

這白布箍額的漢子頗沒好氣地回答。

他是一鬥米教四方神壇首座,孟章神君,論地位,絕不在車宰臣之下。

這次潛入鬼門湖,助力碧水君,除了他精擅幻術,容易行事的原因之外,還有為自家宗門加入西聯,搏個好頭彩的念想。

卻不曾想,幾個照麵,便眼睜睜地看著碧水君被宰掉,心情之差,實在無以複加。

車宰臣平常脾氣還不錯,不與他置氣,隻是低頭沉思。想了半天,不得要領,又去看七修尊者。

哪知一望之下,隻見七修麵頰肌肉抽搐,眼中碧光亂閃,末了,猛然抬頭,直直遠眺西北方向。

那神情,讓旁人看得心驚肉跳。

「劍尊?」

車宰臣小心翼翼地稱呼七修的尊號,卻見他把頭搖了一搖,神態又恢複到了平日的森冷。

不過,負在背後的手掌,卻緊握成拳,響起了微微的骨節挫動聲。

「事態生變……都把眼睛放亮些!」

說話間,車宰臣便發覺,在場的幽魂噬影宗的修士,也都有些不安之態。

當此鬼靈返生之日,宗門修士的靈識遠比平日敏銳,所以,很多人幾乎與七修尊者同時發現了異樣。

再過了數息,車宰臣等人被巨量陰氣壓迫的感應,才回饋回來有價值的信息。

與之同時,西北的天空,已經鋪開了一線暈紅。

鬼門湖內的陰氣大潮猛然震蕩,一下便將所有仍在迷糊中的宗門修士震醒過來。

人們抬起頭,張大嘴巴,看著西北方向正飛速擴展開來的千裏彤雲。

雖說距離還遠,可極度排外的陰氣大潮已勃然而起,掀動巨浪,與漫空而來的彤雲撞擊在一起。

數百裏外的聲音,當然傳不到這裏來。可是大潮反震而回的波動,卻直接作用於宗門修士的氣脈。

刹那間,湖岸低輩弟子群秩序大亂,錯雜綿密的震蕩攪亂了他們真息運行的軌道,迫得他們必須就地調息,才能安撫下去。

如此波動,對高手而言,卻是沒什麽影響,可無論是在湖心島、還是祭台之下,長老與大姓弟子均是麵麵相覷,心中止不住泛起驚懼之情。

能與方圓千裏的陰氣大潮正麵硬撼的人物,天底下也就是那麽幾個。

再看天邊沒有半分散亂的彤雲,來人身分,實已呼之欲出。

鬼門湖周邊的陰氣,畢竟不是無縫而入的壁壘,雖然由於質性不同,與入侵的異氣撞了一記狠的,卻也擋不住對方大舉壓上的威勢。隻數息,彤雲已漫過小半邊天空,映得夜如白晝。

李珣遙望著紅映半空的雲氣。

這場景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可在初時的驚訝過後,他的心態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在驚歎了妖鳳不期而至的詭異後,他便沉下心思,將目光掃向閻夫人,意外地發現,這位未來宗主的麵容,實在是平靜得過分。

他忽然想到,閻夫人鐵了心要增強自家實力,是不是因為早有「預感」呢?

「天妖鳳凰!」

不知道是誰先將這名號說出口來,不過就是一轉眼的工夫,便有無數人口口相傳。

漸漸的,由此名號放射出的沉甸甸的壓力,重壓在每個人的心口。

妖鳳已經不隻是妖鳳,她身後矗立著通玄界最可怕的龐然大物——散修盟會。百萬散修的合力,即使隻能發揮出兩三成,也是通玄界所有宗門的噩夢。

隻不過,幾十年來,除了百獸宗之外,再沒有哪個宗門親身驗證那傳說中的力量。

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便連理論上是「瞧熱鬧」的那批修士也不例外。

尤其是孟章神君,一鬥米教素來龍蛇混雜,也是此界收編散修最賣力的宗門,很大一部分實力,都由此而來。

然而散修盟會一出,幾十年裏,登門求進的散修,隻有可憐的小貓三兩隻,便是宗門之內,也人心浮動,使得宗門實力大降,讓他如何不恨。

彤雲在漫過鬼門湖周邊的時候,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明顯有不穩的跡象。

祭台周邊,九幽地氣的噴發已經沒有節製,小島上,包括李珣在內,十幾位長老都要後退幾步,才能擋著凝結如實質的陰火。

李珣試探性地伸手在灰白火光中抹過,溫度是不容易測出來,可其中令人心悸的強壓,卻讓他不得不懷疑,冥火閻羅還出得來麽?

他轉臉去看閻夫人,卻也無法得出太多的信息。

在距離湖心島十餘裏的地方,彤雲的擴張終於停滯下來,可其中偶爾爆裂的火紅漿泡,與陰氣碰撞產生的震蕩,依然壓在每個人心頭。

彤雲之下,倏地抹過兩道虹光,在人們瞳孔中一閃,湖心島上空,已有三個身影飄然下落。

「來了。」

人們心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便有人呻吟出聲:「祖宗保佑,還有青鸞!」

李珣眯起眼睛,抬頭去看。

準確地說,來人是妖鳳、青鸞,再加上古靈精怪的林無憂大小姐。關係最深厚的三位連袂而來,可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傾巢出動。

周圍湧動的陰氣絕不歡迎三位充滿異類氣息的妖魔,然而卻敵不過妖鳳、青鸞身上輻射出的強壓,在其周身形成一圈黯淡的灰色光暈,平地自生洶湧暗流,使湖邊低輩弟子叫苦不迭。

祭台上的火光無風自動,焰光尖端驀地偏折,指向了妖鳳所在。

妖鳳神色從容,穿一身大紅刺繡直領大袖衫,鮮紅的底色之上,綴以繁複的花紋,內圍抹胸,顯出一片雪白胸肌。

裙幅曳地,腰綴宮絛,臂攏披肩,看上去分明就是去參加宴會的盛妝美婦人,實在不像是前來找碴的樣子。

她右手挽著林無憂,小妮子隻是一身短衣長褲,仍是她最喜愛的粉紅顏色,輕靈跳脫,懷中正是「貓兒」,一人一獸,靈動的眼神咕嚕嚕亂轉,倒有幾分肖似。

李珣倒是首度將注意力大半放在青鸞身上。

不久前才和這頂尖妖魔惡戰一場,此時見麵,他心中還是有些在意的。

青鸞仍是一身青衫男裝,孤傲冷淡,烏亮的頭發束成男兒髻,以玉簪固定,若不是容貌太過清雅秀美,與妖鳳母女,倒能合出「一家子」來。

她的目光明明擦過李珣的臉,卻全是沒看見的神氣,和李珣所想的「咬牙切齒」差距頗大。

妖鳳並不急於說話,眼神先掃過另一邊七修尊者等人,不塗而丹的朱唇微翹,顯出極不屑的意味來。

七修尊者自然也沒什麽好臉色,倒是旁邊的車宰臣微笑點頭,盡顯風度。

等她將目光投往祭台,紅霞流動的瞳眸所到之處,也沒幾個人敢同她對視。

祭台之上,九幽之氣凝成的火光方興未艾,冥火閻羅仍是半點兒聲息都沒有。一時間群龍無首,人們的目光便都集中在閻夫人身上。

閻夫人的神情尚算從容,她也是少數幾個能抵擋妖鳳眼神的修士。她大袖輕擺,幾名長老紛紛讓開,使她與妖鳳之間,再無阻礙。

她借勢上前一步,冷靜言道:「本宗祭祖大典,向不接納外客觀禮,棲霞、青鸞兩位仙子不告而進,是何道理?」

妖鳳兩人未及說話,中間的無憂小姐便不樂意了,她惱道:「耶?為什麽隻說我娘親和青姨兩個,我呢,我呢?」

吃這麽一打岔,閻夫人借勢生成的威嚴,立時打消大半。

妖鳳竟也任她胡鬧,隻在旁笑吟吟地看著,似乎非要從閻夫人眉目中尋出幾分狼狽不可。

閻夫人此時還真有幾分尷尬,要她同林無憂一般見識,鄭重答禮自然不可,而若繼續無視,小妮子鬧將起來,也是要命。

方一躊躇,旁邊李珣已笑吟吟地開口道:「無憂小姐,夫人所言及者,是為主事之人。若連小姐都要招呼,那麽令堂及青鸞仙子,豈不是要把我們這幾千人都喚個遍?如此常態,不可不知啊。」

林無憂聞言,眼睛一瞪,極是不爽。

李珣暗笑,他深知林無憂的性子,此時卻有意在逗她,看似要攪亂局麵,實際上卻是逼妖鳳出麵。

果然,妖鳳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之後,伸手撫上了林無憂的額頭,止住小妮子,向閻夫人道:「閻夫人可是已經繼任了幽魂噬影宗之主?」

閻夫人絲毫不亂,應道:「未曾,隻是幸得宗主及同門抬愛,引為繼位之人。」

妖鳳雍容一笑,手指輕撫過無憂額前的亂發,淡淡地道:「這樣也好,未曾得到,失去也就不至於太過痛心了。」

一語即出,全場嘩然。

最先暴起的還是閻飆這莽漢,他睜目喝道:「本宗宗主大位,還容不得你這外人插嘴。」

縱然是人多勢眾,人們也要佩服這廝張嘴的勇氣。

妖鳳卻根本懶得看他,隻是對閻夫人笑道:「何謂外人,夫人應該比誰都清楚。若論關係,那莽漢之於你我方算外人,當然,若再算上古音,這外人,我也當得。」

四周聽眾均是滿頭霧水,扭頭看閻夫人,隻見她眸光冰冷,一語不發,神情相當微妙。

旁邊李珣忽地閃過一個念頭,這使他搶在前麵冷笑道:「元君意欲借散修盟會之勢,壓服本宗,未免打錯了主意。古音再有能耐,也管不到大西南來。」

妖鳳首次長時間地將注意力放過來,眸光裏終於顯出幾分針對他的興趣。

但相應的,投射到他身上的壓力也是暴增。

當然,此時的李珣也不是那種被一個眼神嚇到失禁的廢物了。他臉上笑意不減,昂然之姿,遠在所有人之上。

末了,妖鳳莞爾一笑:「百鬼道人是吧?你怎麽也算是半個當事人,對其中情由應當了解,為何還要故作姿態?也罷,我也問你一句……古音是誰?」

古音,是誰?

祭台之上,滔滔陰火再度噴發,轟隆之聲,卻也壓不過妖鳳的話音。

從祭台左右開始、到湖心島、再到湖岸邊上千修士,每個人耳中,都聽得清清楚楚。

妖鳳在問:古音是誰!

古音當然是……

妙化宗的宗主、散修盟會無名有實的掌舵人、最近幾十年裏,通玄界聲名最盛的實權人物!

而且,按照關係,她還算是妖鳳的侄女。

妖鳳究竟在說什麽?

她的語音已經消失,可是上挑的語調,還有說話時冷誚的笑容,均將某個極明顯的意味暴露出來。

隻需轉個彎兒,便能弄得清楚明白。隻是,上千修士一時半會兒,都不敢相信自家的腦袋。

李珣無疑是他們中間,反應最快的那個!

有那麽一瞬間,李珣也屏住了呼吸,然後,他心中便奔湧出無法壓抑的狂喜。

崩了,終於崩了!

妖鳳與古音之間莫名其妙的聯係,在持續了近兩百年後,終於斷掉了,以兩人的性子,那根本已沒有了複合的可能!

李珣緊抿住嘴唇,眼眶卻在發燙。

他甚至已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就此抽身,先去東南林海,帶上水蝶蘭、陰散人,加上就在身邊的幽一,也許,還可以叫上立場曖昧的天芷上人……

幾大高手齊攻北極,任古音謀算通天,也脫不去敗亡的下場!

挾大勝之勢,轉而對付妖鳳、青鸞,出奇不意之下,也許百年恥辱,一朝雪洗!

此後李珣縱橫此界,還有何人能擋?

背在身後的拳頭緊握,胸口更是鼓脹得幾乎要炸裂開來。

偏在此時,妖鳳目光打來,照在他臉上,竟若火焰灼烤,裂膚生疼:「這是我們第一次說話。水鏡宗之前,卻不是你!」

李珣被她打岔,心境倒平和了許多,暫時不去想那些事,隻笑道:「那是拙荊,給元君開個玩笑,莫怪。」

一出既出,閻夫人亦訝然望來。更別提湖心島上,幾個與李珣相熟的修士,均是目瞪口呆。

「原來真是尊夫人……」妖鳳應是已從青鸞那裏得知情況,稍怔之後,臉上忽地綻開絕美的笑靨。

與之前禮貌性的笑容不同,此時,她所有的情緒都透過這笑容生發出來,使人的目光一沾上去,便陷入那情思的漩流中,拔不出來。

當然,也隻有李珣這般,清楚其中一切奧妙的人,才能真正洞悉笑容裏的淒美,以及極淡極淡的、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的……善意?

但在下一刻,她神情回冷,彷佛那眩目的笑靨隻是一場迷離的夢。

她似乎忘記了與李珣交流過,轉臉對閻夫人道:「古音應已傳來消息,不錯,既然她要扶你登上宗主之位,那麽如今,我便要將你從這位子上拉下來;她將幽魂噬影宗作為南部局麵的支點,那麽,我也要將此支點,徹底抹掉!」

她環視周圍茫然混亂的眼神,微笑道:「幽魂噬影宗又要換個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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