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珣的記憶中,連霞山上還從來沒有這麽忙碌過。Www!Qunaben!CoM

從十二月初一起,陸陸續續有各方宗門、散修,前來拜山、留宿,隻兩天的工夫,山上的人口便猛增到萬餘人,且數目還在上升。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原因隻有一個:鍾隱仙師的飛升大典。

身為三代弟子,沒有人能閑下來,幾乎是全員出動,招待絡繹不絕、前來觀禮的客人。

在這種情形下,李珣的閑適簡直就令人發指。

他也不是故意要偷懶,隻因為,他已被鍾隱仙師親點為最後這些時日照顧其起居的貼身弟子,於是從北海回來之後,椅子還沒坐熱,便被清虛帶著,趕上了坐忘峰。

清虛一提山下還有一堆急務,又說鍾隱飛升在即,不能影響雲雲,將李珣扔在峰頂,便又飛了下去。

李珣知道這群老大人對飛升之事,都十分敏感,也不奇怪。

而且,他還滿心地希望清虛早早離開呢!

他現在一肚子疑問和猜測,想從鍾隱這邊得到解答——如果再不問他,哪還有機會?

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鍾隱知道他心中的想法,這才給了他這次機會?

不過,到青煙障中的竹廬裏,鍾隱卻不在。

“六師叔祖?”李珣在竹廬中轉了一圈兒,沒看到半個人影,隻是在丹室中,看到丹爐之上,青煙嫋嫋,似乎正在煉丹。

和鍾隱相處這麽長時間,李珣倒是第一次見他行這種丹鼎之術,而這樣,人就更不可能遠離了!

正想再叫幾聲,心中卻突有所感,他怔了怔,當即明白,這是鍾隱在提醒他。

他不敢怠慢,幹脆禦起劍來,向發生感應的那處飛去——那邊他也極為熟悉,正是當日青吟與他見麵的臨淵台。

遠遠便看到鍾隱坐在懸崖邊上,麵朝雲海,不知在幹些什麽。

待他飛近了一看,任是他滿腹心事,也不由啞然失笑。

“仙師現在這是……雲海垂釣?”

由不得李珣不笑,現在鍾隱的形象果然有些古怪。

他一身便袍,手中拿著一根青竹竿子,竿頭綴了一根細絲,絲尾垂入厚厚的“透天雲”中,乍一看去,倒真像位文人雅士,賦閑垂釣為樂。

隻是下麵這茫茫大海中,不是滔滔海水,而是滾滾雲霧。

笑罷,李珣又有些懷疑。

這位六師叔祖的反常舉動中,莫不是有什麽深意?

正想著,崖邊鍾隱扭過頭來,笑道:“你來了,來,到這兒來坐!”

他拍了拍身邊的地麵,李珣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客氣,應了一聲,便走過去坐下,隻是稍靠後一些,以示尊敬。

鍾隱手上的青竹竿紋絲不動,而綴在上麵的細絲,則在崖外的大風中搖擺不定。

他向李珣笑道:“今日煉丹,需要這雲霧中一種小蟲,叫‘霧螈’的來作藥引。這蟲子見風三息便化,很是麻煩,你來了,正好給我幫忙!”

李珣想了想,低聲應了。

隻見鍾隱隨手在“透天雲”中一撈,便如同撕下一片棉花似的,攏了一手的雲霧,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手法,這霧氣中,水氣沉澱下來,波光閃動,光可鑒人。

“水鏡術?”

李珣此時的眼力已不比往常,他從顏水月那裏見識過最正宗的水鏡之術,所以一見便知底細。

鍾隱一笑道:“是啊!煉丹最講究火候,我一邊要釣霧螈,一邊又要觀火察時,實在辛苦。正好你來了,便幫我看著火候吧!”

說著,水鏡中便閃出竹廬丹房中的景象,清晰非常。

鍾隱一邊指點李珣一些丹爐火候的要點,又教他操控水鏡之法,虧得李珣聰慧非常,這才迅速上手。

鍾隱也不吝嗇,讚他一聲後,又道:“今日你幫我煉丹,我也不能差你這餓兵,幹脆就把這水鏡術傳給你吧!以後說不定有用到的時候。”

李珣不覺得區區水鏡術有什麽了不起,但臉上當然不會顯出來,隻笑嘻嘻地應了。

鍾隱看他神情,微微一笑道:“我這水鏡術當然比不上水鏡宗的神術,什麽明鑒萬裏,想都別想。不過呢,我覺得它的安全性卻是不錯。若有些先期布置,很難有人能感應到水鏡的波動。”

李珣心中一動,他忽地想起了,當年在禁宮內庫,陰散人所布置的水鏡機關,被何慕蘭發覺的事情。

可是,鍾隱很少會這麽自我推銷啊,難道其中有什麽深意?

但他看過去的時候,卻沒有什麽發現。

鍾隱隻是給他說了布置水鏡的法訣,其中還有些禁製法度,倒也不是太複雜。

隻是……

“轉瞬三百氣變,還要以陰手行之?”

李珣現在怎麽說也是禁法大家,隻一眼,他便看出了關鍵所在,這時他隻有苦笑了。

“仙師是不是太看得起弟子了?這種手段,弟子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怕是要到幾百年後,才做得出來!”

“是這樣嗎?”

鍾隱倒像是很意外的樣子,他想了想,又笑道:“確實,不到真人之境,這手法確實難做。不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天資,又身兼數家之長,到真人之境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在此之前,便用我竹廬裏的那些布置,練練手也好。”

李珣先是苦笑,但轉眼間,他的笑容便僵在臉上。

他咽了一唾沫,看向鍾隱。

鍾隱並沒有回頭,可李珣總是覺得,正有一道無孔不入的眼神,透過他的重重壁壘,直抵他心中最私密處。

他僵了半晌,方道:“數家之長……”

鍾隱沒有回應這個話題,隻是悠悠地道:“不要分神,看準火候。這丹藥正在關鍵時,藥引可不能少了!”

這一刻,李珣咧開了嘴,苦笑起來。

果然……所有猜測都變成了現實。

他應該惶恐的,或者,幹脆就從這臨淵台上跳下去!

然而,他的心境卻近乎沒有理由地沉穩下去。

他看了一眼鍾隱瘦削的背影,然後隨著鍾隱的話,盯著水鏡中丹爐的火候。

隨著丹爐外煙氣的規律震蕩,他的呼吸漸漸泯滅了呼與吸的界限,如絲如縷,終而斷絕。

“啊……可以了!”

隨著他的確認,鍾隱一抖長竿,細絲在半空中一個大甩蕩,李珣便看到水鏡中的丹爐鼎蓋微啟又合,甚至還傳出來一聲輕爆。

“好了!”鍾隱隨手將釣竿扔下懸崖,振衣而起。

李珣也爬身起來,但膝蓋剛剛挺直,便想到了什麽。

他上身依然筆直,但雙膝一屈,又跪了下去,想說點兒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麵對鍾隱,何必再多言?

他低著頭,也不知鍾隱的臉色如何。

隻是聽到他以一貫的語氣說話:“這次煉丹,火候正佳……你也不錯,察時觀火,也算恰到好處!”

果然,他什麽都知道!

在他最私密的事情被揭開時,李珣的心中反而越發地平靜,他的心髒跳動甚至比修煉時還要沉緩。

他依著禮節,彎腰屈身低頭,恭恭敬敬地叩下一個頭去,口中一字一吐,清晰非常:“請六師叔祖慈悲!”

鍾隱沉默了一下,輕聲道:“起來吧!”

李珣再叩了一個頭,這才站起。

鍾隱卻不再理他,負著手走下臨淵台,李珣跟在他身後,保持著沉默。

“本來有些事情我並不想說開,不過,你很大膽,竟然想到用我的名義,這很讓我吃驚!”

他頓了頓,又笑道:“刑天法劍……這名字起得倒好!”

任李珣此時心態再好,聽聞此言後,也是心中一寒。

鍾隱能聽到“刑天法劍”的名目,這說明……

鍾隱顯然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他搖頭道:“你太小看了大師兄!他能成為一代掌宗首座,靠的正是細致冷靜的心思。他寵你,卻不代表對你的諸般行為視而不見!

“他的細致與你不同,他能在言行之中,一以貫之。就像這一次,他未必懷疑你,卻在有意無意之間,問了一聲,若我不為你掩飾,你該如何應付?這一點,你差得太遠!”

李珣為之汗顏,自然恭敬受教。

“你仍不明白……自你回山的那一日起,你的破綻便露得太多!”鍾隱不理睬李珣微妙的表情變化,逕自說下去:“傷勢、修為、筋脈,這是三處你永遠也掩不住的硬傷!

“首先是傷勢,你胸口中了一記碧靈掌,陰火內侵,應當傷心竅,心火旺而損及肺經。這一點你做得不錯,隻是為何連脾經也受創?靈犀訣的氣脈連結中,絕無這般通路!

“其次是修為,你離山之時,根基牢固,再回山時,雖然修為突飛猛進,卻散而不凝,氣海根基浮動,黃庭金丹亦有雜氣,分明是受補過度又或是質氣轉化之象。

“若你真是按部就班地修煉,便絕不會出現這種情形。倘若是有了奇遇,你又為何不說?

“還有筋骨脈絡,你修煉了骨絡通心之術,應該也有認識……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聲,《血神子︾雖然是魔道絕學,煉體修身別有一功,但在你修為不能掩飾之前,還是不要練下去了。

“隻到‘不動邪心’那倒還成,若是再進一層,那血腥氣隔了十裏都能聞到,而且這對你心竅中的‘陰火珠’也沒好處……”

才聽到一半,李珣便已汗透重衣。

就算他早有準備,在聽到這些關係到他身家性命的私密之事,被一一數出之時,腦子裏也一片眩暈。

尤其是鍾隱所說的,並不是以神目方可察知的破綻,而是一些雖細微,卻人人可見的脈絡。其話中之意,李珣已經很明白了。

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發呆。

鍾隱仿佛沒看到李珣的姿態,繼續講了下去,不過他卻很配合地停了下腳步。

“這些並不是太明顯的破綻,也許大師兄並不如何在意。但他一生精細,潛心之中,便有感應。這樣的小破綻,日日積累,說不定哪一日,便能引發他的猜疑……不過,你做得很聰明,懂得用我當擋箭牌!”

鍾隱這句話,語氣和前麵又有不同,李珣抓住了其中微妙的變化,他知道,現在必須坦白的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弟子今日才知,在弟子不知道仙師之意的時候,仙師已經為弟子擋了不少災厄了,否則,弟子未必能活到現在。

“隻是,弟子有一事不明白——仙師做這些,總不是因為那些‘愛才’之類的理由吧!”

回頭看著李珣的眼神,鍾隱莞爾一笑,點了點頭:“不錯,我已經過了愛才的年紀了!”

“那是因為青吟仙師嗎?”李珣問出了他最想問的話,而鍾隱臉上似是很意外的樣子。

但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

李珣看著他的神情,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隨著汗液,急速地流失。

然而,他還能如何?

麵對這位已是半神的男子,什麽心機手段,都是沒有半點兒用處。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關係到青吟仙師……用最坦白的態度,獲得一個未知的結果,比窩窩囊囊、任人擺布,至少還多了一點兒可以稱道的“勇氣”。

青吟仙師,她會讚賞我的做法嗎?

鍾隱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又笑了起來,笑容非常溫和。

“你能將這話說出來,我很高興!不錯,我是為了她!”

就算這已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但親耳聽鍾隱說出來,還是讓李珣有些不知所措。

他隻能呆呆地聽下去。

“當她把你帶到青煙障時,我便知道了她的心意。所以,我裝作不知韋不凡在你身上下的戰書,也不管你體內已有了鬼先生的傳承,甚至也不理會你這人究竟善惡幾何,會對宗門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我隻是答應她,要你按著她心意活下去,僅此而已。”

“那她的心意……又是什麽呢?”

縱使兩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情,可他們所說的,畢竟是驚世駭俗,有違倫理之事。李珣將這話說開了,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的勇氣。

此時他努力想保持剛剛的心境,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徒勞的。

他的心跳、氣血、甚至於毛孔的開閉,都處在一個十分紊亂的狀態,這讓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如果我知道,又怎會在讓她在這峰上困守千年?”鍾隱唇邊露出一絲淒冷的弧度,這是李珣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這種表情。

“我永遠隻能估摸到她心中一角,而我要做的,便是將這一角的問題解決掉,僅此而已。”

這話中有不甘,有怨恚?

李珣不敢妄自揣測,他所關心的也不是這個。他努力地吸氣以穩定心跳,嘴巴開合,手指指著自己的臉,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鍾隱又看了他一眼,李珣覺得他是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可是這話題偏偏就偏移了他想要的。

“從記事起,我便與師妹處在一塊兒,她要我做事,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也從來沒有讓她不滿意過。但終究,我還是有做不到的事情!這一點,你應該能夠明白!”

李珣心中隱隱約約有了個脈絡,但遠稱不上清晰。

鍾隱也不解釋,繼續道:“我這輩子,隻做過一件違逆她的事情。當年在無回境……

“嘿,恩師尚在世間,認為師妹之事,乃是奇恥大辱,命我立下誓言,要我在世一日,不許師妹下坐忘峰半步。便從那一日起,我再未見過師妹一麵……”

如果李珣如一般人那樣,自以為了解了此事的前因後果,此時聽來,必會一頭霧水。

而現在,他結合自己的經曆,便很清楚其中的概略。

隻是,出於某種心態,他不願細想下去,隻是垂著頭,感受著鍾隱難得的心緒坦白。

恍惚中,他忽然覺得,鍾隱與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而這些相似點,都圍繞著青吟,生發於斯。

或者,這是同病相憐?

他抬頭看鍾隱的臉,越發地覺得那上麵的神情,仿佛是自己臉上的倒影,有著說不出的苦澀,以及其後悠遠不盡的滋味。

鍾隱似乎沒有感覺到李珣複雜的目光,但他確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他換了個話題:“你知道我為什麽指名要你上來嗎?”

李珣隻能搖頭。

鍾隱微微一笑:“因為我要在這段時間,看到……不,感覺到最多的她的快樂。這一點,隻有你能做到!”

李珣眼中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澀然道:“可是,可是她其實……”

“古誌玄曾經來看過她。”鍾隱打斷他的話。

“什麽!”

鍾隱似乎沒有聽到李珣的驚呼,語氣一如既往地平和:“當時,我就站在竹林裏,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古誌玄的臉,我不覺得,在她和古誌玄說話時,比和你說話時更快樂!

“其實她有時候……也挺單純的!”

最後一句話似乎沒什麽意義,可李珣卻能聽出來,所以,他的臉整個的滾燙起來。

鍾隱看著他的表情,忽又歎息了一聲:“然而,你卻和我不同!”

李珣茫然看他,卻聽鍾隱道——

“我可以從她的快樂中得到快樂,你卻必須從自己的心中得到!如果她的快樂沒有符合你的標準,你又會怎樣呢?”

李珣怎會聽不出鍾隱的話意?他漲紅了臉,粗著脖子想分辯幾句,忽地看到鍾隱眼中倏然灼灼閃亮的光彩,不知怎地,他心中一虛,說不出話來。

就是這麽一窒,他心中便翻湧起比剛剛更激烈十倍的情緒。

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讓人置疑他對青吟的感情,就算這個人是鍾隱也一樣!所以,他惡狠狠地瞪了過去。

鍾隱沒有生氣,他心平氣和地道:“你的性格,你自己最清楚。我便要去了,在此之前,我把照顧青吟的任務交給你。其他一切都沒問題,隻有這個,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一點!我希望你能讓我安心!”

說著,他伸出一隻手來。

李珣看著他的手掌展開,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同樣伸出一隻手掌。

這是通玄界最嚴肅的立誓形式,李珣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妥,反而在腦中尋找一些最有誠意,也最具效力的話語,組成他這輩子第一個,也是最真誠的誓言。

李珣朗聲道:“若我今生有一點兒對不起青吟仙師的念頭出現,便讓……便讓仙師她親手斬下我的頭!”

這是個奇怪的誓言,李珣可以肯定,在這話出口之前,他腦子裏閃動的絕對不是這個念頭。

但在和鍾隱手掌貼合的刹那,這話便脫口而出,玄妙至極。

鍾隱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他收回了手,輕聲道:“如此就好了。你去吧,青吟還在等你呢!”

李珣心中一熱,但看到鍾隱轉身離去的背影,心中卻不知是什麽滋味。

看著鍾隱即將隱沒不見的身形,他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一震之下,叫了出來:“青吟仙師她……也知道我的事嗎?”

鍾隱沒有即時回答,然而就在他身形完全消逝之際,李珣耳中傳回了答案:“我不認為她有和我一樣的眼力……某些時候,她是很單純的!”

這是鍾隱第二次說到青吟的“單純”。

李珣難以理解。

深夜的風打在臉上,刀一樣淩厲,李珣禦著劍,在群峰之間幾個轉折,小心翼翼地落在這個千萬年積雪不化的冰峰上。

這裏距止觀峰有五十餘裏,距觀天峰的直線距離則隻有七、八裏。

觀天峰就是鍾隱選擇的飛升之地。

那裏,距坐忘峰七十裏,距止觀峰四十裏,是連霞七十二峰中,高度僅次於止觀峰的所在。

離觀天峰越近,天地元氣的亂象便越明顯。

天空陰雲的縫隙中,隱隱流動著電光,每一道電光閃過,天地元氣便發出嘶啞的轟鳴,以百萬計的氣機連結,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變化。

禦劍飛過的時候,一個不慎,便有可能引動天雷下擊,危險之至。

當李珣腳踏實地的時候,才發現背上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然而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後怕,在他看到峰上那遺世獨立的背影時,什麽念頭都被他甩掉了九霄雲外。

他癡癡地看著,看著青吟的長發在風中狂舞,看著她纖瘦的身軀在無底的深淵之前,靜靜佇立,心中一片火熱。

在之前的幾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他從來沒有像那幾日般,和青吟長時間地保持著親近的距離,看著青吟一顰一笑,感受著她漸漸向自己開放的,真實的心境。

縱然他們之間的交談依然很少,青吟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也不算多,可李珣已經很知足了。

同時,他覺得,鍾隱也應該滿意了。

直到昨夜早些時候,當青吟提出要在這裏觀看飛升大典的時候,他才恍然驚覺,原來,今天已是十二月初八了。

“你來了!”青吟開口招呼,語氣一如平日的清冷,還有一絲疲憊。

李珣應了一聲,心中不免有些自得,青吟畢竟是將她心中更隱秘的一些情緒,透露出來,這在以前,根本就是無法想像。

但今日,還有以後,卻是另一番情形。

不過,在他看到遠方觀天峰上,那一個淡淡的身影時,這小小的得意,便被打消了下去。

今天,可真不是得意的時候啊!

他輕輕邁步,走到青吟身邊,略靠後一些,停下了步子。

青吟微微側過臉來,瞥了他一眼:“膽子怎麽又小了?”

李珣不知該不該笑,他抽抽嘴角,又上前一步,終於和青吟並排而立。

青吟的目光又移向前方,和觀天峰上那孤獨的身影形成一條直線,沉默了一下,又道:“今天你能來,很好!”

李珣很想慷慨激昂地表白說,就算你讓我去接下這滿天的神雷,我也去!但他終究還沒有這個膽氣,隻是笑笑,沒有說話。

一聲暴雷在他們身邊炸響,隆隆的轟鳴聲,卻沒有讓兩人的麵色有絲毫的改變。

青吟的話音隻是稍頓,便接著道:“其實,我是想說……多謝你,你明白嗎?”

她真正地偏過臉來,看著李珣在電光閃耀下,明暗不定的臉孔,卻同樣將自己的麵容,匯入這滿天的電光下,在迷離的光影中,溫柔一笑。

“這樣說話,你或許更喜歡?”她伸手拂開被狂風吹亂的發絲,再看了一眼李珣已完全呆滯的臉,笑容越發地生動並真實起來。

這幾日,她這種表情是越來越多見了。李珣不是第一次見到,但卻仍像第一次那樣,胸口被一股莫名的淤氣堵住。

他張了張嘴,卻隻吐出兩個無意義的音節,然後,整張臉都通紅起來。

便在此時,遠方天際,一道遠比之前所有閃電都要粗大的電光煉條,仿佛是雷神的長鞭,抽過半邊天空。

緊隨而至的炸雷,便仿佛是天空崩潰的呻吟,隨著這雷聲,冬日裏第一場暴雨,便在這萬丈高空,傾盆而下。

豆大雨點被高空中冷風一吹,便結成細碎的冰粒,傾泄在連霞諸峰上。

青吟和李珣同時張開護體真息,擋住這冰雹的侵襲,兩人的注意力都轉向了觀天峰。

李珣這時候才開始為鍾隱感到緊張:“這陣勢,不會有問題吧!”

“與其想他,不如想想你自己!”

青吟這次沒有回頭,但在接連不斷的雷鳴聲中,她的聲音卻清晰無比。

“此距觀天峰七裏,天地元氣的狂暴,你未必能輕鬆接下。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李珣沒有半分遲疑,便搖頭道:“我在這裏陪你!”

話剛說完,天空中又是接二連三的巨型電光打下。

看其鋒芒,分明指的是觀天峰,然而峰上卻似乎有個無形的力場,天神巨劍般的電光,在峰外裏許,便扭動偏離,對山峰本體造不成半點兒威脅。

而這些扭曲的電光餘波,則有不少散溢到這個方向,但在青吟不動聲色之下,便都被消弭於無形。

似乎正因為如此,天地元氣的波動越發地燥烈,李珣至少聽到了七、八十聲驚雷接連爆開,這滾滾雷聲合一處,讓天空中的厚厚雲層都有些鬆動。

在開裂的縫隙中,成百上千的電光靈蛇、萬頭攢動,雖隻是一現即隱,也讓人頭皮發麻。

這便是飛升雷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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