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飛出三四裏地,水蝶蘭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嘖聲道:「看得出,你在幽魂噬影宗裏,過得很不錯啊。WWw,QuANbEn-XiAoShUo,Com」

「是啊,總不能讓阿貓阿狗都騎在頭上。」李珣回頭一笑,這話卻是依若水蝶蘭之前的語氣來說,當即將水蝶蘭逗笑。

不過她很快就嗔怪道:「你怎麽能在我麵前和那女人親熱?」

「啊?」

「啊什麽,別忘了我們現在是什麽關係!先前我容了你那個小相好,是看在她對你還算有情有義的分上,你不要趁此機會,得寸進尺!」

李珣當即嗆了一口氣進去:「等等,你說……關係?我們是什麽關係?」

「夫妻關係!」水蝶蘭理直氣壯地說出來,絲毫不顧此話一出,李珣的臉色變得多麽難看。

他失聲叫道:「我們什麽時候成夫妻了?」

「不記得了?之前下的『同心結』,本就是為了讓我體驗夫妻過的日子,才培育出來的。既然用了,那自然就是男婚女嫁,結為夫婦,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李珣張了張嘴,最終隻是「哈」地一聲笑,笑聲中幾多尷尬與乾澀。

從理智上講,這個夫妻的各目並沒有太多的意義,有或無,大家都是一樣。

然而,從本心來講,讓他接受一個水蝶蘭這樣的女修……咳,準確的說,是女妖,作他的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妻子,他難以接受。

他還想說點兒什麽,但水蝶蘭先一步開口道:「我現在的態度可是相當認真的!要知道,不論你我心中如何打算,在這至少一百年的時間裏,我們便是在為對方活著。

「就我所知,在男女之問,沒有任何一個名目,會比『夫妻』更適合。而且,我要嚐試一下這種感覺,這件事,沒得商量!」

李珣為之苦笑:「嚐試?隻憑你這語氣就不成了,『同生共死』便是夫妻嗎?那還有許多事情……你說得太理所當然了,反止我做不到!」

「沒讓你現在做到,以後怎麽樣,誰也說不好,隻要你有膽量!」水蝶蘭笑吟吟的回答。

如此風情,是在挑逗他嗎?

看著水蝶蘭如此神情,李珣驀然發覺,在這件事上,他的態度似乎太軟弱了些,無論是從哪個方麵來說,吃虧的,總不是他吧。

人的心態是最微妙的,先前還百般不願,念頭一轉,他反又覺得這事情好玩得很。

兩人目光相觸,李珣發現自己開始明白水蝶蘭的想法了。不管是合作也好,夫妻也罷,在水蝶蘭這已經在世間生活了萬年之久的大妖魔看來,這百年的時間,不過是她漫長的生命中,一段比較特殊的經曆罷了。

也許在開始時,她會感覺到很新奇,也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堅持,但隨著時光的流逝,她的好奇心也將漸漸褪去,而悠長歲月所生成的過於透徹的目光,也將穿透這其中「樂趣」的本質。

也許到那時,就是她厭煩之日了。

李珣甚至由此想到,當年妖鳳與林閣之事,與這種心態有沒有關係?

就在他腦子漸轉清晰的時候,水蝶蘭忽然又道:「不過呢,我剛剛決定,暫時要和你分開一下!」

「啊?」

水蝶蘭低低一笑道:「我們成了夫妻,便要在一起嗎?不用擔心,『同心結』便是隔上億萬裏,也依然有效,隻是另一端的反應會稍稍遲滯些,思,有一炷香的工夫沒?」

她顯然是有意轉移話題。不過,她想做什麽,李珣不想管,也管不著。反正,這一百年中,水蝶蘭怎麽也不會做出「傻事」來。

初始的驚訝之後,他嗯了一聲,算是收到。

兩人雖未必是一條心,但在某種程度上,卻頗為相知。

水蝶蘭隻看他的神情變化,便明白他心中大致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言,隻是笑道:「我這就走吧,但走之前你要給我一個保證,我有隨時進出霧隱軒的權利。」

「這是自然。」李珣沒有絲毫遲疑:「至少這百年中,就是這樣!」

兩人相視一笑,水蝶蘭轉身便要離開,不過她又想起了什麽,轉臉道:「為了你我的小命著想,我再多說一句。你的身子隱患很大,若是這期間有什麽意外,你就修習《血神子》吧——我看你心竅處,也有不動邪心的印痕。」

李珣一邊暗讚她的眼力,一邊也老實地點頭道:「雖然知曉,但自不動邪心之後的境界,便再沒有修煉過。」

「這樣就好。《血神子》的煉體之法,雖是魔道,卻也宇內獨步,固然不能治本,但怎麽也能護住你的小命……但願你不會落到那種地步。祝好運!」

水蝶蘭身形飛起,怱又回眸一笑道:「記著,保命第一哦!」

笑語聲中,她的身形猛然模糊起來,下一刻便消失不見。

李珣看著她消逝前的立身所在,露出苫笑:「要我修習,總要告訴我理由吧,這女人……」

他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不知怎麽搞的,按理說,他現今的實力,怎麽也算是一號人物了,感覺中卻總不如水蝶蘭這般的從容灑脫,有強者、高人風範。

這讓他在交談中,不自覺就落入被動。

是閱曆的問題嗎?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

不過在另一點上,他相當清楚,隨著顧顰兒、水蝶蘭的先後離去,東南林海中雖還是各方人馬打生打死,但對他來說,已經漸漸沒了意義。

無疑,他是這場亂戰中,最大的贏家,這也使他有資格以睥睨的眼神,俯瞰這林海中方興未艾的鬧劇。

這種感覺,非常之好!

現在,他手裏有了霧隱軒,這是使他立於不敗之地的基礎。

他在明心劍宗、在幽魂噬影宗的地位,也正逐日上升,這是他逐步積累的資本。還有呢,還有就是那馬上就要麵對的,可以讓他出現質的飛躍的巨大資源。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動,應他所想,幽二纖長的手指拈著一封香箋,探出虛空。李珣伸手接過,看上麵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的秀麗字跡。

「摩蒼嶺之約已訂,弟子當攜全本《陰符經》以還,往見恩師。」

「摩蒼嶺……」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他一把抓著幽二那仍未縮回去的纖手,猛力一拉,硬生生地將傀儡從虛空中扯了出來。

不出他所料,幽二受此變故,依然是神情平靜。

這樣的情形,怎麽看,也沒有一個活人應該擁有的氣息啊!

伸手輕捏著幽二小巧精致的下巴,看那平靜,或者說是木然的麵容,他咬了咬牙,下定決心:「六十年了,必須要有個了斷!最多,不過是辣手摧花罷!」

將香箋遞回,他冷然開口:「回信,就說:麵談!」

最後兩個字,便如同兩顆冰珠,森森然滾落。

秦婉如與幽二的「聯係」,算起來,已有近三十年了。

在幽二恢複了往日記憶之後,李珣便不顧她神智尚未完全成熟,果斷地與秦婉如「恢複聯係」。

事實證明,這是非常有效的一步棋。

通過一個僅師徒二人才知曉的特殊管道,李珣假以陰散人的語氣,炮製了一書信送去,便讓秦婉如堅定了數十年來,已漸漸搖擺的信心,使她堅信陰散人還活在這個世上,並且在某處閉關養傷,以圖複出。

在隨後的日子裏,這對師徒的聯係便從來沒有斷絕過。

雖然「陰散人」常以閉關為理由,三年五年沒個音們,但幾十年下來,李珣這邊積累的信件也接近了七百封。

在這些信件中,秦婉如毫無保留地將她現今的情況交代明白,包括她的修為進度、宗門事務,甚至是一些極瑣碎的生活小事,也詳細無遺地傾訴而出。

當然,其中也包括了她威脅李珣,圖謀《陰符經》全本一事。

李珣便從這一類的信件中,找出她對自己的觀感、認識、評價,然後再做相應的布置,正因為知已知彼,李珣的布置才能夠天衣無縫,使聰慧精明如秦婉如者,也看不出半點兒破綻。

不過,這始終隻見其文,不見其人的日子太過長久,也終究會惹人生疑的。

最近幾次聯絡,秦婉如便時常問起「恩師傷勢如何」、「何時出山」、「弟子前往拜見」之類的話,更在字裏行間,都顯出事態緊張,要請陰散人出山主持大局的意思。

如果再一味地避而不見,恐怕秦婉如的疑心,將會再度抬頭,而一旦萌芽,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對此,李珣心中再明白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了這次藉返還《陰符經》一事,而訂下的摩蒼嶺之會。

李珣負手走在摩蒼嶺崎嶇陡峭的山路上,心情複雜得很。此時,他已化成「明心靈竹」的形象,迎候將要到來的約會。

早在五天前,他就到了這裏,並且在周圍下了好一番功夫,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他現在就忍不住在想,萬一幽二騙不過去,雙方翻臉動手,秦婉如固然不敵,可他這幾十年來的心血,怕就要付之東流了。

他絕不願意出現這種情況,畢竟,這幾十年來,他頂著陰散人的名頭,在陰陽宗上出的力氣,絕不比秦婉如差到哪裏去。若是就此竹籃打水……

正出神之際,他心中忽生感應,一開始,他還以為是秦婉如到了。

不過很快他就否定了這一猜測。

破空聲太雜了,至少有十多人的樣子。而且,這聲音的轉折變化,好生熟悉。

他身形一晃,搶入了山道一側的亂石堆中,此地早被他布置了許多禁製,藏身其中,不慮被人發覺。

他剛剛隱去身形,天空中便是一道青芒閃過,緊接著,連續十四道光影緊隨其後,劃空而去。

「文海?這麽巧?」

直到劍光越過山那頭,李珣才收回目光。

剛剛過去的那一撥修士,領頭的,正是明心劍宗三代弟子之首的文海大師兄。

其餘人等,自然就是李珣在明心劍宗的師兄弟,驚鴻一瞥間,還真見到幾張熱麵孔。

他們到這兒來幹什麽?他記得,文海最近幾年都在山上閉關修煉,怎麽又領了一夥師兄弟行色匆匆地趕路?

李珣感覺,連霞山上恐怕有些事情發生了……

可為什麽他沒有接到訊息?

跳上山道,他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將此事暫放一邊。

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在他看來,今日在摩蒼嶺上,對秦婉如這「一戰」的重要性,是任何事情都比擬不了的。

而且……秦婉如已經來了。

細微的衣袂破空聲方起又落,挾帶的輕風將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送來,而與之同時,輕柔如水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珣師弟,別來無恙?」

李珣聞聲回頭,眼前卻是一亮。久不見秦婉如,她的風姿倒似是更為動人。

雖是到這千裏無人煙的荒山野嶺來,她依然是華服美飾,倒似個出來遊玩的大家少*婦。

她穿一件碧浪絲織就的翠色袖衫長裙,上綴水波紋飾,非但青翠欲滴,且其上水光若隱若現,在陽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美不勝收。

袖衫領口略低,微露胸前一抹白皙,及下方淡粉的小衣。為此,她在肩上用一雙玉連環扣著一襲薄如蟬翼的輕紗罩衣,略做遮掩,長袖飄飄,有如神仙中人。

見到這般絕色,任李珣心情如何低沉,一時間也是為之目眩。

也因受到這樣的刺激,他的情緒猛地昂揚起來,目光毫無顧忌地在秦婉如身上打量,對心中所欲,也絲毫不加掩飾。

「珣師弟!」秦婉如輕哀了一聲,玉頰微紅,一拂袖,絲紗錯落,暫擋住李珣太過直接的眼神,偏又在輕嗔薄怒間,顧盼生姿。

那若隱若現的情致與矜持揉作一處,令人見而**。

被這麽一叫,李珣猛然回神。

他心中暗驚,知道秦婉如眼下必定是修為長進,否則平日裏已見慣了的豔色,為何偏能從中找出種種別樣的滋味兒來?

驚訝之後,他又滿是期待,如果能將這樣的絕代佳人收服,何其美哉?

一時間,他已經忘記了諸般煩惱,哈哈一笑道:「秦師姐是越發動人了,小弟一時失態,莫怪!」

「失態,怎會呢?師弟是出了名的閱盡花叢,嗯,剛剛與『逆水勾』分手,感覺如何?聽說,她可是極出色的美人兒呢!」

李珣又是一笑,心中卻暗驚通玄界消息傳播之快。幸好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東南林海最大的一塊蛋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否則現在他恐怕已是寸步難行!

他打了個哈哈,按照對閻采兒的說法,稍加改動,將東南林海之事說了一些,滿足了秦婉如的好奇心。然後,直接步入正題。

「秦師姐,小弟幸不辱命,這裏,便是《陰符經》最後三頁的手稿,請你驗一下吧。」

他大大方方地從懷中拿出手稿,遞了過去。

秦婉如臉上現出驚心動魄的喜意,伸手來接。

然而,在指尖輕沾到紙張的時候,她卻停了手。

李珣一怔,接著便聽到她低低一笑:「說起來,這幾次你交這手稿,還是頭一回這麽爽快……不是有什麽機關吧?」

李珣心中一激,知道自己心急,不太自然。隻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麵上一點兒不顯,隻是將手稿一揚,微微笑道:「秦師姐好眼力,罷了,有件事,咱們預先說清楚也好。」

秦婉如淺笑嫣然,那笑容裏似乎就是在說「果然如此」。

李珣既然已有了準備,便不急不躁,悠然將手稿收回,負手身後,這才道:「自當年在北極重逢之後,已有六十餘年了吧?」

秦婉如從容道:「六十二年。」

「不錯!是六十二年。」李珣一笑又道:「六十二年裏,我七入宗門秘庫,冒著天大的風險,為師姐你抄錄這《陰符經》,迄今為止,我可曾提過條件?」

秦婉如明眸一轉,搖了搖頭道:「不曾提過。」

「好,好得很,師姐能記住,我便感激!」李珣做出長長籲氣的模樣,臉色平淡,卻又有激流湧動的前兆。

「那我今日便要提個條件!師姐允了,我順順暢暢地將手稿奉送,而若不允……嘿,那就要請師姐自去止觀峰的宗門秘庫,翻找抄檢吧!」

秦婉如輕「咦」一聲,奇道:「師弟好大的氣,你且將條件說來,若是合情合理,我也沒有不允的道理。」

李珣將三頁手稿拿回身前,輕輕一彈,方笑道:「其實也很簡單,師姐今後若事情吩咐,小弟也樂意幫忙。隻是尋常之事也就罷了,像這樣拿著身家性命來賭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

「就是做了,師姐也應該拿出些誠意來!而不像現今這般,理所當然……師姐可懂得小弟的意思?」

秦婉如目光閃動,繼而便失笑道:「懂了,師弟是嫌本大利小,做了賠本兒的買賣。」

「師姐是在裝糊塗!也罷,我就說得更清楚一些!」

李珣冷冷一笑道:「當初師姐要我做事,我應了。這一來,是我身處險境,內外交迫,隻有師姐伸了一把手,我感激;二來麽,師姐也拿著我的把柄,我害怕。

「再者,師弟我在宗門內的位子不是太穩當,萬一出個什麽事,我也忌諱……」

秦婉如輕笑一聲,道:「那麽現在師弟你是不感激、不害怕,也不忌諱嘍?」

李珣向空中拱了拱手,道一聲「不敢」,旋又笑道:「有師叔在,我這做師侄的,自然不敢做那些蠢事。不過,說也奇怪,這六十餘年,對師叔倒是少見,師姐,她老人家身子一向可好?」

秦婉如唇角顯出一絲嘲弄的弧度,在李珣的注視下,她輕啟朱唇,柔聲道:「難得師弟關心師尊的身子,托福,師尊閉關日久,已覺得氣悶,正想著出來散心呢,大概不久之後,師弟便能拜見了!」

李珣強忍著心中的狂笑,臉上做出半信半疑,又頗為忌憚的神情。

而這些神情一閃而逝,剩下的,便隻有「故做的」從容淡定:「師叔玉體安康,當師侄的自然高興……對了,還是說剛才的事,我的條件,師姐可同意麽?」

對這樣的空口許諾,秦婉如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她微笑道:「當然!」

「好!」李珣手上輕輕一抖,將手稿遞了過去,秦婉如素手輕抬,拈著另一邊,兩人目光相觸,對視一笑。

李珣放開手指,秦婉如輕抽……抽之不動!

不知何時,這手稿的一邊,已被另一隻同樣瑩潔如玉的纖手拈住,看這模樣,沒有半點兒放手的意思。

兩人一驚抬頭,入目所見,又讓二人同聲呆住。

眼前站的,是一位絕色女冠,眉目精致如畫,又有堂堂高華之氣度,一身尋常的玄葛道袍穿在她身上,也生出令人眩目的風采來,臂彎掛著的拂塵與長長的袍袖隨風輕擺,飄然欲仙。

在時間僵滯了數息之後,李珣和秦婉如同聲驚呼——

「師尊!」、「仙叔!」

陰散人微擺拂塵,打破了這由於震驚過度而生成的短暫的僵滯。

她目光微閃,手上稍一用力,秦婉如便忙不迭地鬆開手,美目中已然是水霧盈盈:「師尊……」

話才開了頭,她的嗓音便啞了。

陰散人卻隻向她這邊投來了淡淡的一瞥,接著便低頭看手上三頁紙張。

稍稍一翻,她便被這上麵的文字吸引住了,看了兩行,又搖頭輕歎:「真是《陰符經》啊……」

歎息聲中,自有一番滄桑迷離、又悠悠不盡的意味兒。

秦婉如聽得鼻頭又是一酸,忙從懷中取出一本由冰蠶絲織就的薄書,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師尊,徒兒已將《陰符經》集齊在此,請師尊過目!」

陰散人也不抬頭,隨手接過,口中則淡淡道了一聲:「做得好,這些年,苦了你了!」雖隻是一句平常的讚語,聽在秦婉如耳中,卻讓她再也忍耐不住,珠淚滾滾而下。但她的身子依然立在當場,可見陰散人所立規矩之嚴。

李珣滿臉的震驚、迷惑、惶恐,他不敢去看陰敵人,而是用已經散亂的目光瞅向正淚流滿麵的秦婉如。

感覺到他的眼神,秦婉如輕拭淚珠,又展顏一笑,笑容裏,卻是滿溢著喜悅與嘲弄。

李珣身子發僵,悄悄地退了那麽一小步,就是這麽一個動作,引來了陰散人淡淡一瞥。

「咕咚」一聲,李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臉的死灰顏色。

秦婉如看到他這種神情,笑容反倒淡了些,就在這一刻,時光似已倒流,大國師、小國師、秦妃聚在一起,輪回一圈之後,弱者依然還是李珣。

陰散人一瞥之後,依然低頭去看全本的《陰符經》,她細細地看,從頭開始,一頁一頁地翻著,神情恬淡,不慌不忙。

看她的姿態,仿佛這是書墨清香的書齋,而不是兔走鷹飛的野外。

沒有人敢打擾她,在這種氛圍下,在場的兩人連呼吸都要盡量放緩,免得引起陰散人的不滿。

就這樣,秦婉如站著,李珣坐著,小心翼翼的沉默一直持續了下去。

李珣坐在地上,驚恐之色猶存。其實在他心裏,「驚」或許有,但「恐」就沾不上邊兒了。

他現在更多的是驚疑:「這幽二是怎麽搞的?剛剛做的不是挺好嗎?保持莫測高深的姿態、盡力與記憶中的『自己』靠近、盡量避開與秦婉如的眼神接觸……一切的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怎麽在最後一個環節上卡殼了?」

他偷偷地打量那部《陰符經》,開始後悔送出之前,沒有讓幽二先「過過目」。

李珣此時也在考慮,當年陰散人就是因為強參半部《陰符經》而走火入魔,性情大變,如今讓她看到全本,又會產生什麽變化?

擔心之下,他開始通過與幽玄傀儡的特有心靈聯係管道,查探事態變化。

然而,一試之下,他便真正地驚呆了——與傀儡心神相通的神念感應,已經斷絕!

在傀儡與控製者之間,一般來說,有兩個互不統屬,卻又相輔相成的聯係管道。一個是元氣的循環回流通道,典籍上稱為「冥絡」,李珣修煉的幽玄影身,便是依托這一通道而成。

另外便是神念感應聯係,藉助這感應,他便可以在第一時間獲知傀儡身上的種種變化,也可以遙控指空傀儡的各類行動,典籍上命名為「幽脈」。

「幽脈」是一種非實質,卻又無比真實的聯係,其中牽涉到了數以十萬計的複雜氣機連接,以李珣強大的推演能力,在大部分時間內,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平日修煉,也隻能照本宣科,小心溫養。

然而此刻,「幽脈」中斷了!

若不是「冥絡」仍然保留,且幽玄影身運轉良好,李珣怕是要起身逃命去了。即便如此,這種從「無所不知」,猛地掉至「全無所知」的感受,依然讓他難過得直想吐血。

此外,還有一個要命的問題,漸漸顯露端倪:沒時間了!

自天冥化陰珠再遭重創,李珣完全是靠本身修為,延長傀儡駐形存世的時間。

提取九幽地氣、維持其輸送、轉化的技巧要求,便如同走鋼絲一般,最是費神不過,李珣真不知自己還能撐上多久。

天氣並不熱,然而李珣額頭,已是汗珠頻出,氣色越來越差,再這麽下去,他怕是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了!

目光掃過秦婉如,他咬牙做出了決定。如果真不行,就喚出幽一,撕破臉吧!

這個念頭剛生山來,他又是一震,「冥絡」也出事兒了,幽二身上氣感越來越強,而所要提取的九幽地氣,卻是越來越少。

可是,失去了九幽地氣的供應,傀儡又怎能在此界駐形?

更要命的是,因為九幽地氣的需求越來越少,「冥絡」也似開似閉、好像要效仿「幽脈」一般,即將斷絕。

李珣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他需要立刻做出決定,而他也做出來了。

「與秦婉如翻臉,總比連幽二都要丟掉要強得多,拚了!」

李珣再不遲疑,猛然立訣施法,要將幽二收回。

然而,令他肝膽俱裂的是,靈訣掐動之後,幽二竟然全無反應!

投過去的氣機,亦如石沉大海,甚至連個回音也無!而「冥絡」的感應,也是越來越淡了。

他睜大眼睛,向幽二那邊看去。美麗的傀儡依然在那兒閑適地翻頁品讀,纖指輕撚,亦有一番風情。

這時,她正好翻閱完冰蠶絲頁,目光轉投向那三頁手稿,或許是感覺到了李珣的日光,她向這邊投來一瞥。

此時正是「冥絡」將斷非斷的刹那,而李珣也看到了那雙明眸中,已消失了一甲子之久的耀眼光彩!

這並不是修為臻至絕頂的神光,當然也不是九幽地氣透瞳而生的氣芒,而是源於生命之內核,為宇宙間最神秘莫測的幽幽靈光!

看著這對明眸,李珣像是被扔進了千裏無人的荒原,彤雲漠漠,一望無邊。

眸光的每一次波動,都如同空中滾滾的陰霾煞氣,此去彼來。湧動間冰封千裏,足以將人的靈魂凍結。

已經很多年沒有感覺到的恐懼——純粹的恐懼,在這一刻猛然降臨。

巨壓之下,李珣腦子中的某根弦嗡然震鳴,帶動著他全身的肌肉,進入了最緊張的狀態中。

也許在下一刻,他的理智之弦,便要斷成兩截。

然而,他的理智終究沒有喪失——數息之後,在一波潛隱的氣機牽動中,他的大腦中驀地回頗回來巨量的信息,在這一刻,「幽脈」重開;但也在這一刻,「冥絡」斷絕!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現象。如果說「幽脈」的斷裂表示著李珣主導力的喪失,那麽「冥絡」的斷絕,幾乎就等於是幽玄傀儡丟掉駐形臨世的根本——除非它已經可以自主地攝取九幽地氣以自足。

很快的,回饋回來的信息證明了這一點,而李珣也更糊塗了。

這算是駐形永存呢,還是驚天大反叛?

劇烈的變化讓李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而這個時候,幽二恰好翻完所有的手稿,將這薄薄的冊子在手上輕輕一拍,低歎了口氣。

「可惜,晚來了如許年!」

這話一入耳,李珣眼前便是一亮。

隻因為,這語法上聽起來極古怪的話,正是李珣早先與幽二規定的暗號,表示從這一刻起,幽二便要按著先前的計畫行事了。

抱持著相當的希望,李珣又抬起頭來,再一次看到了幽二那雙已經「升華」的眼眸。

而這一次,兩人日光一錯而過,可李珣分明已經看到,幽二深邃難測的眸光下,依然刻印著的灰白色記。

他暗中籲出一口長氣,雖然還有些迷糊,但現在看起來,事情變化的方向,卻是朝著有利於他的這邊發展。

怎麽,是老天爺終於開始眷顧他了?

在瞬間的目光接觸之後,幽二,現在也可以稱為是「陰散人」,再不看李珣一眼,微一側身,拂塵輕擺,眸光掃向秦婉如。

隻這一個眼神,便讓秦婉卯再一次淚眼蒙朧。

李珣最擔心的一個破綻,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給遮掩過去了。

陰散人表現的就是一位與愛徒多年沒有見麵的師尊,但由於二人在這段時間「聯係」密切,她又不能顯得太過急切,其中火候的拿捏十分重要。

就李珣的觀察,陰散人做得恰到好處。沒有多餘的話,僅是淡淡的一句:「婉如,你隨我來!」

秦婉如應了一聲,目光卻又移向跌坐在地上的李珣。

見她目光移過來,李珣忙在臉上顯出了恐懼、迷惑揉和在一起的複雜表情,最後,又歸結為神思的茫然無措。

秦婉如用眼神請示,該如何處置這「可憐的家夥」。

陰散人唇角輕輕勾畫一絲意味悠長的弧度,隻用餘光瞥了一下,低笑道:「何必操心。聰明人,便應該知道要做什麽事!」

李珣的眼珠子動了動,這細微的變化,便足以給秦婉如透露出某種信息。

果然,秦婉如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懷疑,隻是再送來一個勝利者的微笑,這才隨著陰散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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