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珣回到坐忘峰下時,已是第三日的午後時分。WWw。QUanbEn-xIAoShUo。CoM在已迎候多時的師弟指引下,李珣直奔未明觀的正堂。

不過,在一個轉彎處,他眼負餘光卻瞥見人影一閃,回頭打量,正看到「久違了」的單智在向他猛打眼色。

從某種意義上說,單智和他是互為「損友」,雖說自前幾日那事情之後,李珣越發看不起這心思齷齪的廢柴,但在表麵上,卻還是與他頗為相得。

見他招呼,便也回之一笑。

單智先做了個「稍後再說」的信號,卻又極古怪地豎起了大拇指。在李珣莫名其妙的時候,轉身不見了蹤影。

「搞什麽?」

李珣按下心中疑惑,整肅臉色,邁入了正堂的大門。

堂中,清溟、清虛、洛南川這宗門三巨頭都在座,明璣也在,隻是臉色似乎不是太好。不過見他進來,包括最嚴肅的洛南川在內,臉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笑容。

「諸位仙師在上,弟子李珣拜見。」

李珣很是分得清場合的正式與否,他一絲不苟地行禮如儀之後,垂手站在一邊。

清溟神情頗為欣慰,微笑道:「你下峰來,大約隻用了兩天一夜,顯然這些年來修為精進,著實可觀。很好!」

李珣忙謙虛兩句,隻是宗門三巨頭將他從坐忘峰上叫下來,不可能隻是為了誇他兩句。

當下便由清虛道:「修為長進,自是最好不過,到北極去,我們也能放心……靈竹,你可知我們叫你過來何事?」

李珣自然隻有搖頭的分兒。

洛南川向兩位師長那邊掃了一眼,得到了授權後,方沉聲道:「聽說你想在山上逗留數月,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最近北極形勢很糟,牛力士死後,散修盟會那邊受的影響不小,內部傾軋嚴重不說,許多人都開始不聽管束,時常越界犯事,當然,這也不排除是某些人有意為之。」

他冷麵上越發嚴峻:「在不夜城中駐守的各宗道友,近日來連番激戰,頗有傷損,於是各宗計議,要再派一些人去,壓住夜摩天的氣焰!」

那就選上我了?李珣心中苦笑,聽起來,這可不是個好差事。

清溟撫須一笑道:「選上你,卻也是你的名聲所致。你要知道,不夜城與夜摩天接壤何止萬裏,那些邪修妖魔又沒個定性,不會隻損你一處。為了不空耗人力,在接壤之地,布置、維護、運轉禁法陣訣,便十分重要。

「如你這『正道十道三代弟子禁法第一』的人物,又怎能不去?各宗計議之時,倒有三四位宗主,都提點了你的名字!」

這難道就是盛名之累?李珣還沒咀嚼出心中的滋味究竟是苦是甜,便聽清洪又道:「本來這次,明璣也要前去,隻是臨時有些事情,要遲上約半月時間……」

李珣聽到這裏,本能地向明璣那邊看去,卻見她神情落寞,儀態殊不正常。見他目光送來,亦隻稍一點頭而已。

清溟自然將兩人的神態收入眼中,心中暗歎口氣,依然不緊不慢地說了下去:「兩日前,你明吉、明鬆、明和、明德四位師叔已經先行一步,你是趕不上了,但也不著急,你隻要在二十天內趕至不夜城即可。」

李珣忙應了,再看清溟時,卻見他臉上微露慈態。

「此次前往極地,情勢萬變。以你之能,或許可以應對自如,但仍要小心才好。你四位師叔及諸宗長輩都在,萬事不必強出頭,你可明白?」

李珣當然明白,這實質上就是讓他韜光養晦,善保自身的同義詞。

這等言語雖然尋常,不過,在向來公正無私的清溟口中說來,卻是極顯珍貴。由此可見清溟對他回護之深。

李珣心中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兒,忙垂下頭,低聲應是,待調整好了表情,才抬起頭,看幾人已沒什麽可說的,便知趣地托言回去整理行裝,退了出去。

臨退出前,他又看了一眼明璣,隻是這次,他沒有得到明璣任何回應。

發生什麽事了?

「珣師弟!」

一聲招呼,將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一回頭,便看到單智從一側拐出來,嘻嘻笑著,扯著他便走。

李珣分明嗅到一股濃重的酒臭,他皺了皺眉頭,道:「單智師兄,怎麽了?」

單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扯著他出了未明觀,下了止觀峰,且到一個僻靜之處,這才鬆手,接著便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還向李珣豎起大拇指,滿臉都是讚佩之色:「珣師弟,你這一手做得真漂亮!」

「啊,哪個?」

「哈,在咱兄弟麵前,你裝什麽糊塗!就是前幾日,救那個叫嬰寧的小孩子,又碰上牛力士那次,你做得可是絕了!」

單智興奮得手舞足蹈,臉上通紅:「現在那個叫嬰寧的小丫頭,見人就說珣師弟你修為如何厲害,手段如何高明,現在全山的人郡知道,你珣師弟,才是三代弟子中最拔尖兒的那位,至於我們的文海大師兄……他是誰?」

說著,他又抽著氣,嘻嘻地笑,李珣微蹙起眉頭,但很快又便展顏笑道:「單智師兄,你必是喝多了酒。這山上的猴兒酒醉人,他日,我送你瓶『歡合香』如何,這酒卻是不醉人的……」

單智聞言抬高了眉毛,看著李珣似笑非笑的臉,喉嚨發出咯咯的怪聲。

「珣師弟,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看,周圍沒人兒,就讓當哥哥的我高興一下,沒關係的……你不知道,咱們大師兄這兩天的臉色有多麽好看!」

一邊說,一邊笑,單智的情緒有著明顯的失控前兆。

李珣歎了口氣,下一刻,他像是一隻捕食的豹子,猛地衝上前去,卡住了單智的喉嚨,將他抵在一邊的岩壁上。

這突然而來的粗暴手段,將單智驚得呆了,看著李珣刹那間寒芒如刀的眼神,他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甚至懷疑,如果他再不住口,李珣會當場捏碎他的喉嚨。

李洵沒有說話,但隻需這麽一個眼神,便足夠了。

看著單智臉上的血色迅速地褪下,他微微一笑,鬆開了手,這時他才開口,語氣則頗為和緩。

「單智師兄,以後還是不要酗酒的好。不管是什麽話,放在自己肚子裏誰也管不著,但若是這麽沒遮攔,第一個饒不過你的,不是大師兄,而是三師叔啊!」

單智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神也更清醒了些。

李珣又歎了口氣:「三師叔對你有愧在心,許多事情是忍了又忍,不過,那也畢竟是有個底線的。沒有觸及到,那自然最好,可一旦碰上了,這些年來的種種積壓在一起,你覺得,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聽著李珣的話,單智乾咽了口唾沫,臉色一片灰白。

李珣看著他這副醜態,心生厭惡。

人總有恐懼的時候,但在恐懼時,連點兒反抗的念頭都提不起來,那還真不如一條垂死掙紮的瘋狗。看著這種貨色,即便是自己處在強勢地位,也要給倒了胃口。

不過,看著眼下的單智,他忽地升起一個念頭來:「當年在天都峰上,妖鳳的態度,難道……」

他自嘲一笑,忽爾覺得意興闌珊,也就不願再虛耗時間,對著單智擺擺手,微笑了一下:「師兄是聰明人,也就不用我再多說了。隻是,他日若有人問起你我此時說了些什麽,師兄會怎麽回答?」

單智有些迷惑,不過李珣似有所指的笑容,還是給了他提示。他的臉色一下子好了許多,眼珠一轉,便有了說辭:「這個,當然是和師弟談論這幾年的曆練見聞,天南地北,無所不聊……」

「嗯,後來還偶爾說到,大師兄近日心情不好,是吧?」李珣低笑一聲,稍一欠身道:「這件事我知道了,單智師兄,麻煩你了!」

語罷,他極自然地看了下天色道:「時間也不早了,我還要回去整理行裝。就此別過,師兄您……保重啊。」

他又是一笑,徑直轉身離開。

單智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驀地全身乏力地坐倒在地上,將頭埋在膝蓋上,再不言語。

李珣躍入天空的刹那,忽然心有所感,回頭一瞥,正看到單智如石像般呆坐在那裏,他眼神一跳,早年種入單智心中的那點兒「種子」,此時已經是另一番氣象了吧。

當年隨手所為,真不知道,是給自己找個了麻煩,還是贏得了一線契機。

帶著這個疑問,李珣飛上半空,也在這時,他心中猛然醒悟:「如此說來,秦婉如那邊的事情,不是可以辦了?」

他「哈」地搖頭一笑,暫將煩心事拋在腦後。

此刻他隻覺得老天爺很有意思。

現在,應該和秦婉如聯係一下了,不知當她看到陰散人遲來的回應之際,又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呢?

希望不會太遲吧。

僅在止觀峰上停留了兩個時辰,李珣便拜別諸仙師,準備下山。

臨別前與師兄弟話別時,不知是哪個好事的,將嬰寧帶了過來,又是好一陣鬧騰。

李珣對這小姑娘近乎偏執的信念全無辦法,隻能得過且過,應付過去。

同時,有了單智的提醒,他再看文海,也覺得其神情頗有些微妙,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任是有什麽心思,也不會擺到臉上來。

不過,最終還是文海將他扯到一邊,頗私密且又極自然地道:「珣師弟這幾天上了坐忘峰,嗯,可曾見了你祈碧師姐?」

李珣心中一動,這事除了他與祈碧之外,也隻有明璣知曉,但明璣是個知進退的,不會額外同文海說一聲,沒事兒也惹出事兒來。

顯然,這應是文海的猜測……而這種事情顯然也不是腦門一拍,便能想出門道的,能這麽篤定地問話,其中的彎彎繞繞,文海也不知要琢磨多少回?

嘿,有意思!

李珣自然不會瞞他,便點點頭,坦然道:「確是見著了……」

他極坦蕩地將前後緣由都說了出來,隻略去了單智以及所謂的「孩子」一事,繼而臉上便露出疑色:「祈師姐似乎不太開心,大師兄,出了什麽事兒嗎?」

難得文海臉上還能保持住平靜,隻是微笑搖頭,再拍了下李珣的肩膀,看來是打定主意不再談及此事了。

看著他的表情,李珣心中暗笑,不過他確實也沒有在這上麵動太多腦筋,要知道,隻是眼前的事情便讓他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哪還有節外生枝的閑情?

在眾人的「保重」聲中,李珣禦氣飛天,轉眼間就將止觀峰拋在身後,去得遠了。

似乎是所有的麻煩都在前幾日報到了,接下來的行程順遂得令人驚訝,三日之後,陰散人與秦婉如會合。

此時秦婉如卻已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帶著七名頗有水準的男女修士,他們是秦婉如聯係不上陰散人時,擔心勢單力孤而找來的幫手,也是秦婉如在陰陽宗中短期內可以調派的資源。

不過,此刻陰散人神兵天降,這些人的作用立時無限接近於零。真到交手的時候,他們想出上力,大概還要看陰散人的心情。

且不提秦婉如看到陰散人之後的歡喜,以及其他人的敬畏。在百裏之外,李珣正在又憂又喜的狀態下,感受著一種全新的經驗。

他以前不是沒有將傀儡放出到百裏之外過,但是,將已經恢複靈智的陰散人放出這麽遠,不能不說是冒著一定的風險。

如果一個不慎,被陰散人透露出自己的情況,那麽,就算他可以強令陰散人殺光包括秦婉如在內的一切知情人,但那也等於他在秦婉如身上積累了六十年的籌碼,一朝喪盡。

所以,他通過「幽脈」的連接,幾乎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陰散人身上,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妙的變化,準備在變故之時,及時阻止。

「幽脈」是控法者與傀儡保持若聯係和製約的關鍵。實際操作時,千萬氣機卻是被統攝於法訣所生成的規則之內,自有它一番直指本源的玄妙。

比如此刻,當李珣的精神完全投注在陰散人身上時,陰散人體內的每一處變化,都瞞不過他的感應。

這種奇妙的感應,便像是內視自己的身體那樣,巨細靡遺,使人生出掌控一切的感覺。

他現在就可以「看」到,陰散人體內氣機的上下往還。

在精微細密的氣機牽引下,兩股截然相反,又同樣強悍無匹的力量,在她體內來去流動,似乎各有分野,但更多時候,彼此之間卻發生著複雜的影響與交流。

無數更加精微的氣機變化,便是在兩股力量的碰撞、交匯中誕生出來,投人到嚴密緊複的體係中去。

隻是這一掃的工夫,李珣便對陰陽宗的法門,有了近乎跳躍性的認識,原因無他,這種感知管道,實在太直觀了,讓他想不明白都不行!

而在這運轉無礙的元氣體係之後,還有一個隱藏著的氣機源頭,那就是陰散人仗之以駐形長存的關鍵——一個與九幽之地相連的「甬道」。

一滴又一滴九幽地氣的精粹,便從這甬道中流淌出來,化入她每一寸肌體,卻又不影響她與天地元氣的交相往來,其中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玄妙處,令李珣一時間頗有所得。

按照秦婉如的情報,和沿途布下來的諸多偵測機關顯示,羽侍一行人此時正飛翔在距地麵超過三千丈的高空中,顯出一副全力趕路的架式。

渾然不知再過上小半炷香的工夫,他們就要撞入秦婉如為他們精心布置的伏擊圈。

高空中白雲飄蕩,雲層中,則是殺機暗藏。

剛剛才得到的新經驗在此刻顯出效果。

先前通過傀儡進行感應,固然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神妙契合,但畢竟也隻是感應而已,做不到六識通透,以人之耳目,為我之耳目的直觀。

然而這一次,在李珣把握到陰散人全身的氣機變化之後,這種事情,便是再簡單不過。

他通過陰散人的眼睛觀察這世界,卻又不幹擾陰散人本人。兩人的神識在一個玄妙的層次上融合又分離,奇妙極了。

看著水鏡中逐漸清晰的人影,腦中則回饋回來陰散人冰雪般冷凝的情緒,這使李珣知道,陰散人已經完全做好了準備。以她的修為,又是以有心算無心,若不成功,才是真正有鬼了。

所以,李珣現在的心態十分輕鬆,和水鏡裏那樣將死之輩一樣輕鬆。然而在他目光掃過某樣事物之際,他猛地跳了起來:「糟糕!」

「停下!」

陰散人與李珣的神念緊密聯係在一起,如斯反應,口中冷冷叫停。這讓周圍雲層中已經完全進入狀態的陰陽宗修士,立刻情緒一亂。

不過,人的名,樹的影。作為陰陽宗的上上代宗主,即使陰散人名義已是宗門叛徒,但餘威猶在,不論是哪個人,就算心中不滿,也不敢質疑她的命令。

唯一有資格提問,是秦婉如。

她從一邊看過來,奇道:「師尊,怎麽了?」

「先放他們過去!」陰散人眸光如雪如刀,淩厲而冰寒。她示意秦婉如仔細看:「你看重羽臂彎裏,那隻妖物……」

「血吻?」

「不錯,看來李珣那小子還有些用處,他所提供的情報裏,便有關於這個血吻的資料。這妖物本身沒什麽,不過,有它出現的地方,便可能有另外一個妖物……」

陰散人看著秦婉如專注的眼神,微微一笑,在她耳邊輕輕說出了一個名號。秦婉如立時輕抽了一口涼氣?

「魔羅喉?」她輕聲反問過去,在得到肯定的確認之後,她的臉色略有些發白。

她是和魔羅喉交過手的,對那個妖怪的恐怖力量,她是最有發言權。

雖說身邊還有陰散人這個依仗,但隻要魔羅喉出現,這一點優勢便可能立時給打消。

到那時,她又憑什麽去活擒修為不在她之下的娘親?

正遲疑間,羽侍一行已經通過了埋伏圈,去得遠了。

陰散人微瞑雙目,對此竟也視而不見。

秦婉如雖然心焦,卻知道機會可一不可再,若無十足把握,便不能輕易動手,否則一旦事敗,恐怕百十年內,她便再也找不到像這樣的好機會了!

想通了其中關節,她的心態總算又趨於平穩,反過來又安撫那些焦躁的手下。

同時,她也用期待的目光盯著陰散人,想知道她這無所不能的師尊,會怎麽破解這一局麵。

待羽侍等人蹤影全無,陰散人這才睜開眼睛,朱紅的唇瓣微微一勾,輕笑道:「既然如此,就請援兵來吧!」

「援兵?」

不知為什麽,雖然飛行在一望無遮的高空中,身邊又有五名修為深厚的手下,甚至在遠緲不測的九地之下,還有足以睥睨當世的「惡狗」隨行,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心中總有些空落落的不穩當。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一斛珠榭」生變的那夜。

那一次的天翻地覆,使她事隔百年,偶爾想起之時,都在心底深處顫栗。

隻是,那「一斛珠榭之夜」畢竟是謀畫多年,如雪積高峰,一鼓而下,這才讓人印象深刻,可今天卻是怎麽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她開始吩咐手下小心些,而纖柔的手指,則輕輕地捏了捏懷中「貓兒」的下巴。

這頭異獸僅是「呼嚕嚕」地應了一聲,瞳孔幾乎要眯成一條線,還是那麽懶散。

如此這般,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一行人行了上萬裏路,卻沒有什麽變故。別說是那些手下,便是羽侍自己,都有鬆懈下來。

偏在這時,數裏之外,一道人影禦氣飛過,雙方視線交錯,都是「咦」了一聲。

以通玄界的寬廣無邊,在天空中高速飛行,還能打上照麵的機會確實是少之又少。

視線相交不過就是一眨眼的時間,隻能給彼此留一個大概的印象,對麵那人顯然對羽侍的第一感覺極好,本能地點頭笑了一下,雙方隨即交錯而過。

在那一瞬間,羽侍也隻是看到那修士道裝打扮,麵目還算英俊。

感覺中,那人氣機流轉,應該是幽魂噬影宗或者嗜鬼宗一脈,雖然修為不俗,但對他們還沒有威脅。

這些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那道士已經飛得不見了蹤影。

羽侍自嘲一笑,覺得自己的神經繃得太緊了,見到什麽人,都想著有沒有威脅——除非是厲鬥量、羅摩什那個級數的宗師到此,否則來點兒其他的什麽人,怕還不夠下方的「惡狗」一口吞的,她又擔心什麽?

笑容尚未散去,懷中的「貓兒」忽地豎起了耳朵,喉嚨裏雖然還是「呼嚕嚕」的聲響,但那涵義已經截然不同。

羽侍一驚,還沒有回過神來,便聽有人喝道:「前麵的人停下!」

聲音並不甚高,但傳播的軌跡卻是極其妖異。好像是他們周圍的虛空突然開裂,聲音便從裂口中溢出來,四麵八麵都是合聲重音,偏又虛緲不測,極盡變幻之能事。

羽侍等六人神色微變,卻當真聽話地停了下來,齊齊回頭,向後方看去。卻是剛剛經過的那個道人麵色冷峻,踏空騰雲,倏乎便來到他們麵前。

這一去一回看似簡單,但要知雙方都是以瞬息數十裏的高速飛行,一個錯身,相距便有百裏開外,這個道士竟能如此迅速地趕上來,便說明他剛剛禦氣時猶有餘力,一身修為,不可輕忽。

羽侍的幾個手下一起拿眼看她,要她為這件事下個定奪。羽侍輕撫著「貓兒」順滑的毛皮,輕輕點了點頭,讓他們自去處理。

這幾人都是散修盟會四方接引中的精銳,隨便挑一個出來,便是在通玄界摸爬滾打了數百上千年的人物,麵對這種情況,自然是有分寸的。

當下便由一個同樣是道士打扮的人出麵招呼道:「這位道兄請了,我等是北極散修盟會四方接引的執事,我等與道兄親末謀麵,不知倉促喚住,有何見教?敝人癸道士,忝為逆水十妖之末,敢問道兄尊諱?」

說話的這癸道人,修為不能說是出類拔萃,但他的兄長甲道人,卻是「逆水十妖」之首,散修中極厲害的人物。在散修盟會建立之初,便是六執議之一,位高權重,十分了得。

癸道人搬出散修盟會並逆水十妖的名號,其實便有震懾之意。

隻是,那道士好生高傲,白眼一翻,便冷笑道:「要個能主事的說話!」

一句話便將癸道人噎住。

不過,此人心性陰忍,換了常人可能就要怒火上腦,拚死一戰的因由,他卻還能忍住一會兒,多想那麽一層:「此人剛才擦肩而過,看的是羽侍那小娘皮,難道說一眼之下,起了念想,要來劫色了?」

此時再看那道士,見他目光直往羽侍那邊瞅,心中更有定論。

他嘿然冷笑,暗罵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敢招惹玉散人的女人,便是冥火閻羅或是幽離神君在此,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不過表麵上,他還是同頭看向羽侍,以表尊重。

羽侍臉上秀眉微蹙,看起來越發惹人憐惜,說話也柔聲細語,隻是話意卻沒有這麽好欺負:「這位道兄好沒來由,便是要找主事的,總也先要報個名號上來,才不失禮數。」

那道士嘿嘿冷笑,袍袖一擺,森然道:「對你們這些下流蟊賊,還要什麽禮數!散修盟會便了不起了?道爺百鬼,便在這兒等著呢!」

「百鬼道人?」羽侍微吃了一驚,對這個近年來如日中天的邪道後起之秀,她也是早有耳聞。

家中古音、妖鳳等人,對這個能與李珣那種陰狠之輩棋逢對手的家夥,都很好奇,隻是沒機會一見吧。

沒想到今日這麽湊巧碰上,而且,還被他給安了個蟊賊的罪名!

任羽侍修養再好,此時也有些惱了:「百鬼道人?便是你師父閻夫人,也不敢在我們散修盟會頭上亂安罪名。你是……」

百鬼道人「哈」地一聲笑,打斷了羽侍說話,隨即便略一揚下巴,點了點她懷中正轉動眼珠的「貓兒」:「那血吻哪裏來的?」

羽侍怔了怔,這血吻的來曆,她也知道一些。

這是六十年前,古音為了某件事,托辭送林無憂慶生之禮,要魅魔宗、百獸宗懸紅緝賞而來的。

傳說,最後拿了那懸賞花紅的,是朱勾宗最厲害的女殺手,水蝶蘭。

對於水蝶蘭是從哪裹得來,便誰都不知道了。難道……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看著羽侍略顯遊稱的目光,百鬼道人更是得勢不饒人,他嘿嘿冷笑道:「當年我費盡幹辛萬苦,才降伏了這隻血吻,哪知轉眼便被人盜去。哼,今日老天開眼,你們這些蟊賊還敢拿出來炫耀,真是不知死活!」

話音方歇,他道袍已微微鼓脹起來,身子周圍的虛空,則呈現了肉眼可見的扭曲,顯出他一身幽冥陰火修為,已是極至精純,不可小覦。

羽侍眉頭皺得更緊,她並不是怕了,這百鬼雖然厲害,但怎麽也不能強過他們六人的合力,更別提暗處還隱著個魔羅喉,若真動起手來,還不知究竟是誰「不知死活」。

可是,出於某種緣由,近期內,與閻夫人那邊有關的人物,還是要謹慎些好。

有了這想法,她臉上淺淺一笑,纖長的手指輕撫,讓有些焦躁的「貓兒」安靜下來,這才開口。

「道長有所不知,這隻『貓兒』,是友人轉贈而來,其間有多少次轉手,誰都不知,道長丟了東西,與我們散修盟會卻是沒有關聯的。而且,此界血吻的數量雖然不多,但也有個兩三百隻,且外表大都相似,不知道長由何看出,我們家的『貓兒』,便是你的?」

百鬼又是白眼一翻道:「道爺自有辦法分辨!」

雖然隻是空口白話,但看他言之鑿鑿的模樣,羽詩還真不敢肯定他話中的真假。

隻是若此事是真,世事便也太巧了些。

而且,便是「貓兒」真是他最先馴養,作為不久後,「那個計畫」的最關鍵一步,羽侍也不可能將它送出去。

所以,她準備先緩住這人,最好是……等等,不好!

羽侍突地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若百鬼所言屬實——從百鬼的神情來看,這種可能更大一些。他今日見了這血吻,日後便有可能將事告訴給閻夫人。

以閻夫人的精明算計,「那個計畫」恐怕就要憑生變數,這比現在得罪閻夫人,情況還要嚴重百倍!

這樣……

正想得入神,外界的打鬥聲將她驚醒過來,她抬頭一看,卻見百鬼不知怎地,又和癸道人發生了口角,怒火高燃之下,乾脆就動起手來。

此人不愧是近年來最有名望的後起之秀,一身幽冥陰火的修為,極具變化,隻幾個照麵,便讓癸道人手忙腳亂起來。

當下便又有一人自行列中分出來,和癸散人兩麵夾攻,將百鬼堵住。

這樣的距離,許多威勢極強的法訣便使不出來,隻能肉身搏擊,三人殺做一團,真息元氣悶爆聲聲,激烈中更是凶險非常。

羽侍看著這情形,心中那絲猶豫也瞬間抹消。

一不做,二不休,隻要手腳乾淨,這世上少了一個百鬼道人,也未必能在短期內被發現。

就算發現,也沒散修盟會的幹係不是?

心中殺機閃現,她手上便微重了一下,懷裏「貓兒」喵地一聲叫了起來,聲音裏頗有幾分不滿。

羽侍笑著低下頭去,放緩了手法,輕輕撫弄,同時,又以特殊的方式,和這傭懶的異獸進行交流。

「貓兒」靈動的眼神一轉,低吼一聲,極人性化地點了點頭。

與之同時,它額頭上嵌入的紅色晶體光芒一閃,一道隱晦的波動直直射下,轉眼間便掠過萬丈距離,直抵九地之下。

偏在這時,百鬼大叫一聲,一掌將癸道人震開,脫出了兩人夾擊。身形再閃,竟是就此遠遁,但是虛空仍回響著他的怒嘯聲:「你們不要得意得太早,這裏離北極還遠著呢!」

癸道人等一起回頭,看羽侍有什麽決定。

羽侍微瞑雙目,利用「貓兒」的特殊管道,感覺著「惡狗」已經追了上去,便微笑道:「放他去吧!他若還能再來,我便將血吻送與他,又有何妨?」

癸道人幾個長期在她手下辦事,對一些隱密也是有所了解,知道她既然如此肯定,便是有把握的,相視一笑後,便收拾心情,再度開始趕路。

不過,羽侍心中的疑惑,並沒有因為「惡狗」的出動而有所減少。

現在想想,這百鬼道人的性情,怎麽與傳說中差了這麽遠?這種三言兩語不合,便悍然動手的粗人,能與李珣僵持不下這麽多年?

剛才那莫名的空落不安,在此刻又一次襲來,她想靜下心去,好好考慮一下,可突然的,懷中的「貓兒」喉嚨裏嗚嗚作響,且毛發倒豎,奮力掙紮,形態懾人至極。

羽侍吃了一驚,想安撫一下,卻被它身上猛然爆發的異力震開。

藉此機會,「貓兒」跳出她懷裏,浮在半空,一對貓眼兒死死盯著裏許外的虛空。

「有敵!」

羽侍一聲令下,五名手下立時提氣戒備。

在他們的注視之下,那處虛空蕩漾出一片極細微的波紋,一隻如白玉般的纖手探出來,似乎是輕挽著一道無形的珠簾,就那麽輕輕撥動,一位絕色女冠,便順勢轉出身來。

極合身的玄葛道袍在高空朔風中獵獵作響,貼體拂動,現出她近乎完美的身姿體態。

女冠伸出手來,輕拂了下額前幾根發絲,又像是擋著高空略有些刺目的陽光,在手放下之際,她眸光閃亮,直透過裏許的距離,停在羽侍臉上。

在羽侍驚訝至乎惶恐的神情中,女冠微微一笑,溫言道:「重羽,姐姐來接你了!」

請繼續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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