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鬆待李珣極是親熱,這其中當然有他與林閣同為清溟之徒這一層關係。Www!QuANbEn-XiAoShUo!CoM

此外,還有單智這個廢柴弟子的緣故。

李珣是山上少數幾個能管得住單智,使他能暫時安心修煉的人物,這令心中有愧的明鬆,分外感激。

坦然受禮之後,明鬆扶起李珣,笑道:「你來了就好,如今這極地局勢越發難辦,單人獨力,是抵不住對麵萬馬千軍,也隻有回玄宗的道友,以及珣兒你這樣的禁法高手,才最有效用。」

李珣忙道不敢,隻是這種客套話也就是順口說說,他很快就問起海邊的布防情況。

明鬆先示意靈@去幹自己的事,他則領著李珣向海邊行去。一邊走,一邊給李珣介紹。

果如李珣剛剛所看到的那樣,萬裏極光壁已呈弧形內收,且弧度比李珣想象的更大一些。

弧線前端的直線長度,大約就是兩千餘裏,這樣,便減小了受力麵,增加了縱深。

正道十宗,除不夜城為地主、水鏡宗未到之外,其餘八宗,均至少派出三位真人境高手,坐鎮此地,共計九宗人馬,將縱深劃分為三塊區域,即接戰區、緩衝區和屏衛區,依次後移。

每塊區域又分東、中、西三部,共三區九部,由九宗輪替看守。

今日,便是由明心劍宗當值接戰區,位置靠西,與中部不夜城,後方天行健宗相連。

「天行健宗?倒是挺巧!」

李珣又想到了那個給他以古怪感覺的莊楚,心中合計著,要找個機會從靈@等人身上,探探她的底細。

他麵上則是神色不動,點頭道:「弟子知道了,嗯,三師叔,我給分了什麽差使?」

明鬆輕咳一聲,道:「咱們這些人裏,數你的差使最麻煩。你不是與我們在一起,而是被派入流動哨,負責修葺各處損壞的禁製,這也是諸宗長者對你的看重,你要理解才是!」

李珣對這一點已是有了準備,聞言隻是眉頭稍皺,便應了下來,當下也不廢話,直接向明鬆了解所謂流動哨的情況。

明鬆想了想道:「其它都還好,隻是每日辛苦些,在各處轉轉,修修補補,有時會有各宗道友求援,你也要及時趕到……」

他頓了頓,又道:「但有一點,你要特別注意。流動哨除了維護禁製之外,也有遇敵示警的任務,如今局勢糜爛,要想將所有人都擋在海外,已不可能。

「現在我方主要是抓大放小,原則上說,隻要不是真人境的高手,盡可放他們過來,而若是真人或以上,及時發出信號,自有各區負責的道友應付,你萬萬不要逞強!」

這話與清溟的吩咐倒也是差相彷佛,李珣自然應了,但很快就皺眉道:「三師叔,都說閻王好辦,小鬼難纏。弟子來此一路上,見了不知多少場混戰,如此這般,極地亂局恐怕永無止息之日……」

明鬆搖搖頭,歎氣道:「這點我們也都知道,隻是最近,不夜城即將有變,各宗也是順應形勢罷了。」

「有變?」

李珣本想再問,但看明鬆沒有深講的意思,隻好將一肚子疑問暫時按下,問起其它的問題來。

隻是,又說了沒幾句,海邊便又有散修衝關,明鬆隻好舍了李珣,前去封堵。

這一去,便再也騰不出時間來。

李珣在後麵觀望了一下,終於還是拔出劍來,朝著一個剛剛衝過明鬆劍氣封鎖的散修追了過去。

「原則上……嘿,也就是看心情好與不好了!」

李珣才幫著明鬆砍翻了兩個散修與一個小妖,便被他趕回不夜城去,到主事仙師處,領了流動哨所必須的幾件法器。

直到這時,李珣才想明白,主事仙師與他初見時,那笑容由何而來。

這分明就是早已知道他的分派結果,卻按住不發,讓李珣先去見同門,也算是送出個情麵,李珣自然是要道謝的。

主事仙師笑咪咪地受了禮,這才給李珣安排流動哨的具體工作。李珣聽了幾句,便明白為什麽自己給安排在了這個崗位上。

隻因為流動哨的工作,除了要求修士在禁法上有一定造詣之外,還要修士心思靈動,知道進退。

否則,本來是要你示警,你卻拔劍衝上送死;或者要你當機立斷砍人的時候,你卻為了幾隻耗子招惹一大批高手過來,這種人必是做不了流動哨的。

「看起來,自己的形象在各宗之間,已經定型了。」

李珣暗自沉吟,渾渾噩噩過了幾年,有些事情到現在才真正地清晰起來。

定型了不要緊,重點是如何一以貫之。

在邪宗,你喜怒無常,那叫高深莫測,但在正派,便是心思詭詐的代名詞了。

他心中暗暗警惕,又聽得主事仙師道:「其它的法器也就罷了,最關鍵的就是這「長風哨」和「參星盤」,一個是求援示警,一個是任務方位,這用法,你要仔細記了。剛才我已將你編入流動哨的隊列中,或許任務馬上就來……」

李珣點頭,先將那個玉製的柳葉哨收入懷中,又拿起極似羅盤的參星盤,極穩當地操作了兩下,主事仙師見狀捋須微笑,顯然十分滿意。

便在此時,參星盤上玄光一閃,主事仙師不幸言中。

主事仙師訝然湊過頭來,瞅了一眼,不由歎道:「亂了,真亂了。這才剛剛編入,便輪到你做,唉,快去吧,接戰中區,正是敝宗所處之地。若有什麽不懂之處,也有上人照拂,說起來,上人對你也是頗多稱許呢!」

李珣眉頭一跳,也不再多言,應了一聲,便直向北邊飛去了。

「參星盤」所指的地點,是禁製需要維護的地方,李珣到達之後,並沒有發現什麽人影,隻是地麵上殘留的痕跡,表明不久之前,這裏剛剛發生了一場戰鬥。

就是這場戰鬥的餘波,毀損了附近方圓數裏的七八處禁製。

李珣目光一掃,確認周圍相對還算安全,這才蹲下身來,檢查毀損的禁製。

和他估計的差不多,雖說不夜城與夜摩天之間幾乎已被各種禁法布滿,但其中真正具有殺傷力的並不多。

一方麵,是那些殺傷力極大的禁製費心費力,又對周圍環境要求頗高,並不現實。另一方麵,這類禁製一般都有宗門獨特的心法在其中,一旦損壞,也隻有本宗之人才能修複,重複利用率太低。

所以,這些地帶布下的,多數還是像他現在所見的這般,以示警、探測為主的小禁製。

不需要什麽獨門手法,各個宗門的修士,隻要有些禁法修為的,便能試著修一下,當然,若要平凡中見出效果來,那還是要看布禁之人的水平。

李珣便覺得眼下這幾個禁製,布置得很有意思。

隻是平平常常的探測禁製,卻因為幾個微妙的氣機變動,變得「遲鈍」起來。

以李珣所見,除非是真人境高手經過,且又「邪氣衝天」,攪擾大氣,否則這禁製絕不會發動。

這種在別處看來是廢物的禁製,用在這裏,卻和此前局勢與各宗要求契合如一,又清楚地回饋在參星盤上,極見巧思。

這種禁製雖然簡單,但李珣也能從中看出些手法端倪,他現在就估摸著,這應是回玄宗的手段,否則不會在簡單中如此峰回路轉,舉重若輕。

雖說是第一次工作,不過李珣做來,也算得心應手,不過才小半刻鍾,便將周圍損壞的禁製修複一新。

他站起身來,正要喘口氣,「參星盤」便又震動起來。

「又來?」

李珣總算是知道流動哨的苦處了,隻是,他暫時還沒有拒絕的資格。

撓撓頭,他掃了一眼,見那位置距此地不過數十裏路,知道是按照就近原則分派,隻能歎了口氣,向那處趕去。

「類型……一樣,手法……差不多,損毀程度……一般,損毀原因……強烈衝擊,然後……」

他耳朵動了動,驀地抬起頭來,望向西方天際。

這裏距明心劍宗的防區,不過百裏之遙,在這邊也能隱隱看到本門劍光,在空中遷幻挪移,想必又是和哪個入境強者打成一團。

前方,海天交界處,以夜摩天的永夜天空為背景,也有數道絢麗至極的「極光」鋪開,元氣震蕩,綿綿不斷。

那應該是不夜城獨有的極光千變法,顯然那處戰事,也是正在熱頭上。

後麵……算了,還是幹好自己的本職吧。李珣自嘲一笑,低下頭去,開始搗鼓地上的禁製。

數百條細密的氣機在他的歸攏下,引動元氣,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暫時遮掩過了外界的聲息。

看著一條條氣機落入預定軌道,李珣似乎也蹲得久了,稍稍動了一下身子,便在此刻,電光閃過,外界的大氣似乎也給驚了一下,慢了半怕才響起嘶啞的破空嘯音,還有沉沉的長劍出鞘聲響。

沒有任何征兆,李珣回劍斜斬。

錚地一聲清鳴,從肋下飛出的劍光被不可思議地格開,李珣卻彷佛早已料到這一點,身形借力,反而從出劍的另一個方向轉過來,又是一掌橫切。

這一掌卻切了個空。

李珣用錯了力,依然不慌,手上一鬆,青玉劍脫手飛斬,身形則順勢前衝,在地麵上連續幾次翻跳,如靈猿般躍出十丈之外。這才冷冷回望,入目所見,卻讓他呆了一呆。

「上人?」

剛剛擋住他狠辣雙擊的,正是與他有過數麵之緣,並有贈寶之恩的不夜城主,天芷上人。

一別數年,她身姿如故,依然美得令人眩目。

此時,她纖長的手指輕拈住青玉劍鋒,目光在上似笑非笑地一掃,這才迎上李珣的目光。

李珣忙正身行禮致歉,一點兒也不敢提到剛剛她無聲無息貼近,給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天芷上人不置可否,稍一使力,將青玉劍擲還。見李珣小心翼翼地收起,這才燦然笑道:「好劍術!而且,夠狠辣!」

李珣垂下的臉麵微微一抽,緊接著便聽到這位美人兒城主輕輕的讚語:「這才是實打實的交戰技巧,很有當年明璣的風采,看來,她把你教得不錯啊!」

聽得天芷上人並沒有因為他這狠辣失度的一招而不快,李珣在遜謝之餘,也暫時放下心來。

隻是,天芷上人怎麽說也是一派宗主的身分,和低輩弟子開這種「玩笑」,不太合適吧。

正奇怪間,天芷上人淡淡開口:「過來,我有事要問你。」

李珣愕然,卻不敢怠慢,乖乖地走上前去。

天芷上人卻不看他,而是側過臉去,看海的那頭,猛然黯沉下去的天空。

在李珣迷惑的眼神下,她低聲道:「牛力士死時,你在他身邊。」

李珣心頭一抽,卻毫不猶豫地點頭。

天芷上人展現她一貫的直率風格,沒有半句廢話地道:「你把當時的情形講給我聽。」

見她的情態,李珣心中又是一激。

看著這美人兒城主唇邊不自覺抿成的倔強高傲的弧線,他心中奇道:難道這天下的魚兒,都能讓一隻貓給吞了?

心中念頭百轉,表麵上隻保有一絲最自然生成的疑惑。

他盡力以一種客觀的語氣,敘述當日所發生的事情,當然瞞去了一些不該說的情節:比如牛力見他時的語句轉變,還有接下來與林無憂的遙空對話。

即便如此,當天芷上人聽到牛力士反複嚎叫的詞句,以及其死法時,李珣看得清楚,她的情緒似是衝破了什麽桎梏,蕭然肅殺之氣猛然透體而出。

即使是一閃而逝,也讓距她不遠的李珣皮膚發涼。

在李珣再三確認自己話中沒有什麽不妥的時候,天芷上人輕輕籲出一口氣,在越發敏感的李珣看來,這籲氣中的意味兒,也是複雜深刻,難以辨識。

她和古誌玄之間,一定有見不得人的關係!

李珣幾乎已能肯定這一點,但他仍要做出一副迷惑而好奇的模樣,向天芷問道:「上人長年與散修盟會為鄰,可知道牛力士所言「他知道」,究竟指的是什麽?那個……們,又指的是誰?」

他差點兒脫口叫出「騷娘們」來,幸好及時含糊過去,不過,天芷上人並沒有回答他,隻是自顧自地在想心事。臉上神情變幻雖不算明顯,但依然展現出豐富的信息來。

李珣偷眼打量,心中所想,也就越來越趨於複雜。

便在此時,天芷微微垂下頭,李珣看得真切,她的肩頭竟在微微顫抖。她……哭了?

這事真是……佩服、佩服!

李珣感覺自己的口中一片說不明白的澀意,但這種時候,他隻能苦笑。

且不管玉散人究竟是生是死,單憑這一手,他便不得不大讚一聲。

要知道,眼前這位,可不是被宗門禁足千年的青吟,而是統禦一方宗門……

耶?

他的念頭突地斷掉了,隻因為,當天芷上人顫動的肩頭更加劇烈之時,李珣已看得明白,這哪是在哭,分明就是在強抑著她胸臆間的笑聲,忍得何其辛苦。

而最終,天芷也沒有忍下去。

開懷而敞亮的笑聲衝喉而出,在遼闊的荒原上遠遠地灑出去,聽得出來,這其中沒有一分半點兒的擠迫和壓抑,完全發自心間,是真真正正,毫不偽飾的笑聲。

李珣聽著,看著,以至於呆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有不夠用的時候。

他從未見過一位女性,尤其是天芷上人這樣美麗的女性,笑得如此恣意,甚至乎放肆。

但無疑,這又是另一種罕見的美態。

在這一刻,天芷上人身上,沒有任何後天人為的偽飾,有的隻是發乎本心,直指性情的直露和坦率。

從笑聲裏,李珣聽得出,她是真的歡喜、輕鬆、如釋重負,或者,還有幾分尖刻的嘲弄!

她已笑得彎下腰去,最後甚至是膝蓋發軟,單膝跪在地上,隻用手指撐著地麵。

李珣慌忙閃開,像一個呆子,看著她用這種驚人的方式,來發泄心中的情緒。

她應該比我更清楚點什麽……李珣無比確信這一點。

天芷上人沒有注意到她的大笑給李珣帶來的困擾,就是注意到了,她也不會在乎。

也許是笑夠了,她的笑聲漸漸低落下去,隻是她仍沒有直起身子,而是怔怔地盯住手下的凍土,久久不語。

李珣在一邊尷尬得要死,隻能用偷眼打量來消磨時間。

由於是在野外,天芷一身裝扮以利落清爽為主。頭上隻挽了一個簡單的髻,綢緞般的青絲披在肩後,她身披的織綿長袍顏色素淡,中間又以金絲玉帶輕係,又顯雍容大方,隻是由於她半跪在地上,這件精致袍子不免沾上雪泥,而李珣垂下的目光,也看到了上麵沾染了數點血跡,在銀白的底色下,顯得分外刺眼。

這血跡讓李珣從女色的昏昏然中完全清醒過來。

這裏畢竟不是賞花閱美的庭園,而是亂象紛呈的戰場。

他正想說些什麽,天芷上人比他先一步開口:「你先去吧,今天的事……多謝你!」

她的語氣微顯穩重沉肅,卻依然保持著那種奇特的姿勢。

李珣也感覺到,自己在此顯得分外多餘,便也不多言,應了一聲之後,倒退幾步,正要飛走,忽又聽到天芷輕喚一聲。

「傳言中,你與幽魂噬影宗的百鬼道人,經常交手?」

「呃,是。」

「你感覺如何?我是說,他那被傳得神出鬼沒的「影傀儡」。」

李珣額前略沁出汗來。

且不說天芷思路跳得如何厲害,最麻煩的是,怎麽是個人就拿靈竹與百鬼來比較?這麽比來比去,早晚有一天會比出事兒來!

「這,弟子吃過虧,卻沒有當真見過。」李珣一邊說,一邊組織語匯,分外小心:「百鬼從不將「影傀儡」現於人前,都是拿來偷襲,或關鍵時候逃生之用……」

他還想再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卻見得天芷緩緩直起身來,並不看他,隻是揮了揮手,李珣會意停口,又行了一禮,衝天飛去。

臨去前,他又偷眼打量一下,正好見到天芷上人微微抬起臉來,迎著極地不滅的天光,微微合上雙眸。

在這剎那,她似乎在享受著海麵上呼嘯而來的,尚帶著海腥與血腥的風,這風吹去了一切加之於身上的重負壓力,使她無比的恬靜、從容。

便在此刻,李珣再也看不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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