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錚在醫院裏待了7天,蘇韻錦心中的兩個自己就爭鬥廝殺了7天。一個聲音在問她:蘇韻錦,當感覺到他有危險的時候,你為什麽那麽害怕?那種欲哭無淚的恐懼和絕望是出於對一個你不愛的人的關懷嗎?送他去醫院的路上,你的手為什麽在抖?跟失去他的可怕相比,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是否真的那麽重要?

另一個聲音卻在說:蘇韻錦,你在為你的軟弱和感情用事找借口。你知道事情也許沒有那麽糟糕,他跟那個非典病人並沒有很直接的接觸,很可能隻是一場小的傷風感冒。憑借他的家庭背景和章家的這層關係,他完全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而你什麽也做不了。如果你放任自己,很有可能連最後的驕傲也喪失。

兩個聲音都義正詞嚴,據理力爭,韻錦疲憊不堪。程錚在醫院裏每天都給她打電話,訴說自己被“囚禁”的委屈和無聊,聽韻錦在電話裏的反應始終是淡淡的,也摸不準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程錚住院的第二天,韻錦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原來,前一段時間,叔叔害怕受到非典的波及,覺得在小縣城裏也不安全,便帶著一家三口回到他附近農村的老家,那裏交通閉塞,絕少外來人口,是個避難的好地方,這也是媽媽先前沒能跟她聯係上的原因。“不要緊的,媽媽,你沒事就好,先前聯絡不到你,我還擔心來著。”“你不會怪媽媽事先沒有及時通知你吧?”“怎麽會呢,你是我媽媽。”我隻是遺憾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暫時忘記了我。

程錚出院的當天,韻錦還是去了醫院,但她沒有進入到病房區,隻是在醫院門口的假山邊等候。和她意料中的一樣,來接他出院的不隻她一人,早已有人為他辦好了各項手續,陪伴他走出醫院門口的幾個人中,有一個看起來三十來歲的美麗婦人,邊走邊跟她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低聲交談,程錚走在他們旁邊,手臂上挽著一個明麗的年輕女子。

早有司機模樣的人將車開了過來,他們幾人並沒有急於上車,也似乎沒有留意到站在角落裏的韻錦。韻錦遲疑了,不知道該走上前去還是索性離開,正躊躇間,一個更讓她意想不到的人快步從醫院裏麵走出來,加入了程錚他們幾個人中。

居安?很難形容韻錦此刻的驚訝,一個她絕對意外的人出現在一個絕對意外的場景中。其實在這兩年裏,沈居安和韻錦還是偶有聯係的,不過也僅限於電話裏淺淡的問候。所以,這還是畢業後韻錦第一次見到他,他沒有多大改變,雖然在衣著形象上比學生時期成熟穩重了不少,但整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說不清的清雅妥貼,依稀還是韻錦記憶中那個在圖書館裏沉思的少年模樣。

想不到竟然會是沈居安首先看到站在一旁的韻錦,他倒沒有顯出多少驚訝的表情,仿佛這樣的重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先是遙遙地朝她微笑了一下,然後才轉過身去跟程錚說了句話。這次他們幾個人都看向了韻錦的方向,程錚幾乎是立即甩掉那年輕女子的手,一臉驚喜地幾步跑到韻錦身邊,韻錦抿嘴笑了笑,他的精神很好,完全不像一個剛出院的“病人”。

“現在醫院最不安全了,你還來幹嘛?”他故意板著臉說。

韻錦含笑道:“你沒說我倒沒想到,也是,那我先走了。”說完作勢要離開,程錚那裏會肯,移了移身子,擋住她的去路,“來了可就不準走了。”

兩人說話間,其餘幾人也走到了他們身邊,幾道目光同時打量著打扮樸素的韻錦。那個明媚的年輕女子直接靠近程錚,再次親熱地挽著他的手,微微側著頭,帶著點俏皮的表情著看程錚和韻錦。程錚觸電一樣甩開她,一臉氣憤地說道:“章粵你找死是不是?”

那名叫章粵的女子皺眉,“喲,小錚錚,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我。”說著又貼了上來,這一次故意挽得很緊,程錚不便用力,一時也擺脫不了,便無奈地說道:“章粵你看多了肥皂劇都中毒了,這也太假了。”話雖這麽說,眼睛還是緊張地看了韻錦一眼,見她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心裏頓時又沒了底,便說:“你不會連這個都信吧,這隻丟臉的八爪魚是我表姐章粵!”韻錦還是不語,隻是看了看章粵,眼神卻漸有深意。程錚有些急了,就連章粵也看出了情況有點不對,吐了吐舌頭,偷偷鬆開了手,包括沈居安在內的其他幾人臉上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

“韻錦,你生氣了?真的,我沒騙你,不信你問她……章粵,你給我過來……”程錚想起了幾天以來在電話裏察覺出的她的冷淡,不由得有些慌了,害怕自己和她之間好不容易有的轉機又成了泡影。他說著,一把將章粵扯了出來,著急地要她作證。

韻錦看著努力辯白的程錚,忽然釋然地笑了,在程錚還沒搞清楚她這個笑容的含義前,探身上前以一個擁抱的姿態結束了他所有的語言。

程錚兩手垂下,在幾秒鍾的時間裏全身僵硬地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是她的體溫證明了這一切的真實性,他慢慢將手停在半空,然後像用盡所有的力氣一樣回應她的擁抱……

“嘖嘖,姑媽,爸,你們看見了吧,這兩人就當我們是布景似的,以後別隻是說我。”章粵津津有味地看著,還不忘發表評論。

韻錦趕緊推了推程錚,掙脫了他的懷抱。那個看起來不到40歲的婦人竟然會是他媽媽,韻錦知道自己現在成為了在場所有人視線的焦點,不由感到些許窘迫地垂下了頭。

他媽媽毫不掩飾自己對韻錦的打量,韻錦感覺她的眼神將自己全身都巡了一遍。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普通的衣著在他們這一家人麵前是怎樣的寒磣的,但強烈的自尊心讓她強迫自己抬起頭來,正視對方的眼光。她等待著對方打量完畢後的結論,沒想到他媽媽看了一會,忽然笑著說道:“原來你就是蘇韻錦,我看了半天,也沒覺得你像我們阿錚說的那樣――是個特冷血的人呀。”

“我什麽時候說過那樣的話!”程錚強烈不滿地打斷。

“你高三那年暑假、大二那年五一結束後、準備上大三的時候都說過,還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別的。”章晉茵好整以暇地說,章粵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

“怪了,別人問你多少歲你說不記得了,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你倒記得很清楚。”程錚被揭穿後,惱羞成怒。

“我兒子的感情生活怎麽會是無關痛癢的事?”章晉茵挑眉說道。

韻錦心裏想,咋一看還覺得程錚跟他媽媽長得並不像,現在看來,沒有什麽能讓人置疑他們是親母子,說話口氣神態像到了極點。

“舅,你帶他們走吧,別在這裏礙手礙腳的。”程錚求助地看著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

章晉萌――這個韻錦以往隻在財經雜誌上見過的商業巨頭,現在卻是愛莫能助地拍了拍外甥的肩膀說:“說句實話,阿錚,剛才那句話你確實說過,就連我也記得。”

韻錦始終帶著笑容,心裏慢慢放下了先前的戒備。看得出來,他是在一個被眾人關愛著的幸福寬容的家庭長大的小孩,也許就是這樣的家庭環境,才讓他性格裏多了一份不管不顧的自信。

“韻錦,你好,好久不見了。”一直淺笑看著這一切的沈居安這時對她打了聲招呼。

程錚好像這才想起了什麽,悄悄湊到韻錦耳邊說:“他現在是我表姐的男朋友。”

“程錚,你唧唧咕咕說什麽,我都還沒開口呢。”章粵牽住了沈居安的手,對韻錦笑道:“關係有些混亂是吧,所以我就說,人生就是有了那麽多巧合才具有戲劇性嘛。”沈居安看著章粵不語,眼神裏有著溺寵。

果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就連角色的變化也那麽莫測,曾經她與沈居安牽手走過校園的小道時,何嚐想得到這一出。“是呀,居安,好久不見。”韻錦道。

章晉茵對韻錦笑著點頭,算是正式打過招呼,“我那沒出息的傻兒子可是念叨你很久了,我這個做媽的光聽他傾訴耳朵都起了幾層繭,這樣也好,他從小無法無天慣了,該有個人給他點苦頭吃吃,不過現在看起來,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韻錦忙回以笑容。章晉茵看向兒子:“你沒事了,我也要回去了。看你,手好像長在人家手上一樣……知道你不耐煩,說吧,你現在回你舅那邊還是回我上次給你買的那套小公寓?”

程錚當即表示要回公寓,章晉茵也不勉強,遂讓司機送他們返回,自己則上了弟弟的車。

沈居安和章粵是自己開的車,章粵臨走前不懷好意地交待程錚:“回去後悠著點啊,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就問表姐。”

見程錚虛晃了一下拳頭表示警告,她也就笑嘻嘻地跟沈居安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