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別人的愛情是怎麽樣的,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如坐雲霄飛車,時而飆到雲端,片刻又墜落穀底。

鬱華說:“好歹都是你自己選擇的‘天崩地裂’。”

程錚出院後,在韻錦這邊待了兩天,最後還是依依不舍地回了學校。他離開後,韻錦過了一天才意識到,在兩天的耳鬢廝磨裏,他們竟然沒有想到過要做避孕措施。想到這裏不禁害怕了起來,一個人不知如何是好,打死也不好意思到藥店去買藥,萬般無奈,找到了莫鬱華,吞吞吐吐地對她說了事情的始末。莫鬱華二話沒說,抓起她就往藥店跑。

藥是吃了,但畢竟沒有趕在最及時的時候,就連鬱華也不敢說絕對的沒有了危險。韻錦在擔心害怕中度過了一個星情,直到經期終於如期而至,心中的一顆大石才落了地,暗自慶幸電視裏春風一度,珠胎暗結的苦命情節在現實中出現頻率並不太高,可也下定了決心,今後決不再這麽懵懂。

從程錚返回北京的當天起,全宿舍無人不知韻錦有男朋友,因為他電話之勤,套句舍友小雯的話說,就是接電話都接到殘廢。以往在宿舍電話最少的韻錦經常在**抱著話機聊到夜深。開始韻錦還有些沉醉在熱戀的喜悅中,時間稍長,程錚性格中的的霸道讓她不禁暗暗叫苦,偶爾打電話幾次找不到人,或者一言不合,就有一頓脾氣。好在他火氣來得快也去的快,往往見韻錦懶得理他,如同熊熊烈火燒到一團濕透了的棉花,自然而然地又熄滅了,所以,每次到最後主動結束冷戰那個人也是他。

兩人分隔兩地,一南一北,距離甚遠,隻要一有閑暇時間程錚就會往韻錦這邊跑。韻錦心疼花費在機票上的錢,他卻始終滿不在乎,在他看來,沒有什麽比兩個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事情。大四上學期準備結束前,他以方便韻錦找工作為由硬塞給她一個手機,韻錦想起前一次他也是送她手機,她拒不接受,結果那家夥二話沒說,當即翻臉地將手機從十八樓的公寓窗口往下一扔的經曆,隻得收下。這麽一來,更方便他隨時隨地跟她聯係,通常韻錦每聽到他給她設置的專屬於他的鈴聲響起,都是一陣頭痛。韻錦怎麽也想不通,旁人看來那麽冷傲矜持的一個人,為什麽一旦愛了,會變得這樣的黏人。

這一年的春節前,韻錦參加了她所在大學當地的大學生雙選會,印象中,她有生以來都沒有在這麽多人的場合出現過,人擠人的雙選會現場,她頭昏腦脹地被洶湧的人潮湧這往前走,完全看不到方向,稍好一些的單位更是擁擠得蒼蠅都飛不進去,在這種情況下,哪裏還談得上什麽理性的選擇,韻錦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投出了幾分簡曆,更不直到究竟有幾成被錄取的把握,隻是終於走出雙選會大門時,呼吸著頓時清新了的空氣,深深籲了口氣。

程錚自然不必忍受她這番折騰,別的不說,光是頂著名校的頭銜,選擇的餘地頓時大了不止一點點。更何況他的專業正當熱門,在校表現出眾,家裏背景雄厚,要找個好工作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是在就業意向方麵他似乎受父親影響更多些,一心學以致用地往技術崗位跑,反倒對母親這一係的事業全無興趣。他父母甚為開明,也不勉強他,由得他去選擇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隻希望他在選擇工作地點時能回到父母身旁,畢竟他是家裏惟一的孩子,而且,他父親擔任本省建築設計院院長兼黨委主記一職,為他安排他想要的崗位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程錚卻表示自己不打算回到家鄉,他對韻錦也是這麽說:“靠老爸有什麽意思,何況回去後要忍受他的嘮叨。還不如留在北京自在。韻錦,等你畢業後一過來,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事實上,韻錦雖也不願回家鄉,但她更想留在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南方都市,在這裏,她感覺不到自己是個外地人,很自然地融入到這個城市的脈搏中。她也對程錚表達過這個意思,但程錚隻是說:“你傻呀,你當然要跟我在一起呀。”

當然要在一起。他說得理所當然,可韻錦無法想像自己畢業後隻身北上去跟他團圓的情景。她並非不想念程錚,可對未來的顧慮壓倒了她的衝動,她不願意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因為那裏除了他之外,她一無所有,假如失去了他,她將無路可退。韻錦感到自責,原來自己竟然是這麽自私。

更讓韻錦想不到的是,自己在雙選會當日天女散花般灑出的求職簡曆竟然部分有了回音,其中甚至包括有一個她心儀的中外合資日化用品公司。她報著試一試的心理參加了該公司的初次麵試,沒料到負責本次招聘的主管人員對她內斂沉靜的氣質頗為讚賞,由此筆試、複試一路過關斬將。當韻錦與該公司簽訂了就業協議之後,係裏負責就業的老師和班上的同學都為她感到幸運,在這個大學生越來越廉價的社會裏,能順利簽到這樣一個單位是值得高興的。韻錦自然也高興,但她更不安,簡直不敢想像程錚知道了這件事後會作何反應。

橫豎躲不過,所以晚上程錚打來電話時,韻錦便索性將已經簽了協議的事情告訴了他。

“你說你簽了什麽?……你再說一次。”從程錚的語調裏還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韻錦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無奈隻得重複了一遍。

他果然大怒:“蘇韻錦,我發現你做事從來就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我……”韻錦還想辯解,但他已經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她連忙回撥他的手機,他哪裏肯接,連撥了幾次,他索性直接按掉。

韻錦知道以他的脾氣,現在正在氣頭上,無論她說什麽都是火上澆油,心想索性由著他去,或許過不了幾天,等到他發完了脾氣,就什麽都好了。可是,兩天,三天……直到第五天,程錚也沒有給她打過半個電話,韻錦開始意識到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於是再次主動給他打電話,他統統不予理會。韻錦心裏不是沒有後悔的,她問自己,如果早知道他會有那麽大的反彈,她還會不會一意孤行地想要留在這座城市?其實她簽下就業協議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太多,現在想起來當真也是太草率了,就像他說的,她竟然完全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又或者,她是故意忽略了這一點,她在賭自己其實沒有那麽在乎他。

當下已經臨近春節,學校早已放了寒假,之所以還有那麽多留校的學生,無非都是些跟她一樣在等待就業消息的畢業生。韻錦不是個習慣死纏爛打的人,幾次聯係不上程錚後,她心裏雖然沮喪,可是也沒再徒勞地打他電話。另一邊,媽媽已經打來了幾次電話催她回家過年,她並不想回到那個已經不屬於她的家,可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留下,於是便在大年三十的前兩天,收拾行李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春運期間的火車上,擁擠程度無需過多形容,韻錦幸好買到的是一張座位票,盡管被鋪天蓋地的人和行李擠得動彈不得,可是畢竟比那些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的人幸運多了。她所在的車廂裏,除了學生外,大多數是南下打工返鄉的民工,他們東歪西倒地在列車任意一個角落裏或坐或睡,神情雖然疲憊,可臉上眼裏盡是回家的期盼和喜悅。在外打工不管多辛苦,至少家鄉會有在等著他們的人,累了一年,等待的無非就是滿載而歸的這一天。韻錦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誰會在家裏等著她?她承認媽媽還是愛她的,可是更愛另一個家庭,她想起媽媽對她說話時變得跟叔叔一樣小心翼翼的口氣,更清醒地認識到,她已經沒有家了。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瘋一樣地想念程錚,想念他懷裏真實的溫暖。原來,跟失去他比起來,自己的堅持變得多麽可笑。可他還在生氣,韻錦想,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總是要回家過年的吧,隻要他心裏還有她,再惱她也會過去的。有他在,也許適應北京的生活也沒有那麽難,隻是,對已經簽了協議的單位違約要負什麽責任呢……韻錦迷迷糊糊靠在座位上睡去的前一瞬,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硬座車廂晚上是不關燈的,四周的乘客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還是那麽熱鬧。她看了一下剛過去的一個小站的站名,在車上坐了十幾個小時,路程總算過半了。像是感應到她的醒來似的,韻錦剛理了理有些蓬亂的頭發,口袋裏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看到那個熟悉的來電,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

“你在什麽地方?吵得要命。”即使隔著電話,韻錦完全可以想像程錚皺著眉說話的樣子。

“我在火車上,你呢?”韻錦不好意思大聲對著手機喊,可是又怕火車的轟隆聲把她的聲音掩蓋了。

“火車?”程錚無言了一陣,隨即似乎也聽到了那車上特有的聲響。“你跑到火車上幹嘛?你要去什麽地方?”

“我……回家。”韻錦有些底氣不足。

“哈!”程錚在另一邊發出誇張的苦笑聲,“我不知道應該對你這個人說什麽好,我好不容易過來了,你倒好,一聲不吭地回家去了。”

“我沒有一聲不吭,是你沒有接我的電話。你怎麽會這個時候過來。”

“廢話,你不肯去北京,我不過來還能怎麽辦?難道跟你分開?”雖然他的態度還是那麽可惡,但韻錦卻感到一陣暖意透過手機傳遞了過來,她有很多話要告訴他,可是說出了口隻有一句:“你等我……等我。”

火車兩個多小時之後終於停靠在一個大站,韻錦想也沒想地下了火車,當時是清晨4點半,天還沒有亮,這個她從來沒有落足過的小城市還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列車時刻表顯示下一列開往G市的火車在7個小時之後,韻錦問了路,獨自拖著行李就往汽車站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她忘記了害怕和清晨的寒意,直到如願地坐上這個城市5點半鍾開往G市的第一趟臥鋪車,她捂著自己滾燙的臉頰,才意識到自己的瘋狂。

等到髒亂不堪的臥鋪車抵達G市汽車站時,已經是除夕前一天的傍晚時分,韻錦隨著人群跌跌撞撞地擠出汽車站門口,毫不意外地在一片混亂中一眼認出了他。這一刻她忽然感到全身繃得緊緊的神經完全鬆懈了下來,疲憊得再也挪不動步伐,隻綻開了一個笑容;程錚果然也看見了她,卻也不急於朝她走來,隻是又氣又好笑地打量著她。兩人在數米開外隔著川流不息的人潮相視而笑。最後是程錚向她伸出了一隻手,周圍很吵,可她聽懂了他的話,他說:“笨蛋,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