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修錦天將微微亮便起身了,下地之後回身給晟語蝶掖好被子,淡笑著凝望了一眼,然後走出了房間,今天他比昨天還多了件差事。

三十兩銀子,對於很多人實在是有誘惑力的,已經有人起身去找了,自然也有些體力不好的並不出門去找,繼續忙著作坊裏的事情,然後找人代替自己去找平修琪,因為平修錦先前已經讓七兒和那些出門找人的工匠說了,但凡是他們作坊裏的工匠,出去找人,即便找不到,也會給他們每人每天五十個銅子的,自然有些體力不好的便讓自己家裏人去賺這五十個銅子,而自己留下來做公仔,這是雙份的銀子。

平修錦的作坊裏有許多都是原來平家奴仆的家眷,得了這個消息,正好他們也閑著沒事做,便一起出動去尋找平修琪了。

七兒原本是不打算去找的,因為她一直覺得平修琪是個沒什麽能耐的男人,當初任憑自己的女人為所欲為,而他最大的本事竟然是自己躲到賬房裏喝悶酒,可香秀一聲聲的勸,七兒不忍見香秀心情不順,倒也跟著出去找了。

認識平修琪的找和他接近的體貌身影,不認識的就是照著平修錦給出的那日平修琪離開平家的時候身上的穿著和大概的樣貌特征來找,又是一天,還是沒有尋見,平夫人和平老爺落寞的坐在並不溫暖的院子裏,兩個人相對無語,卻能感覺到彼此之間有什麽漸漸的淡去,八個子女,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實在是怎麽也分隔不開的牽連。

第二天旁晚,七兒和香秀按照原本定下的路線,已經尋到了距離晟家不到三裏地的街麵上,香秀看著那路,喃喃的說著:“再走不久就可以回晟家了。”

七兒隻是搖著頭歎息:“是啊,再過不久就可以了,可是我實在有些累了,先到對麵的客棧中要些吃的好了,歇歇腳,稍後再去晟家。”

香秀見了七兒的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陪著她到了對麵的酒樓中,畢竟是姑娘家,看著大堂裏來來往往大多都是粗獷的漢子,香秀還是有些怕的,便和七兒商量了到二樓的雅間裏,這樣的場合七兒也沒見過,十分爽快的同意了香秀的提議,央店小二帶著自己來到了二樓的雅間,本來已經坐下了,卻聽見隔壁的房間有叫罵的聲音,七兒和香秀不解的對視了一眼,然後雙雙豎起耳朵來,聽見的咒罵讓她們兩個瞪圓了眼睛。

“爺說你這人是不是就來混吃的,也不去打聽打聽咱們這是什麽地界,還說自己是晟老爺家的女婿,飯錢都拿不出,我呸!誰不知道晟老爺的女婿是三喜坊的老板,他一個堂堂的大老板會坐在這裏連著吃兩天的酒,現在就算你是皇親國戚也把咱們的酒錢先付了,還有你昨天給爺的那身衣裳,爺去問過當鋪的掌櫃的了,也算是有些價值的,不過被你弄成了那個模樣,還不夠咱們客棧一晚上的宿兒錢的,好了,你這衣服也當了,身上也沒見了銀子,你這破落戶,是打算剁了左手還是右手,爺今天就讓大夥瞧瞧,想占了爺家酒樓的便宜,是什麽後果,要想想不尋活路吃頓霸王飯,給爺滾去別家,爺不是好欺負的!”

七兒和香秀對視了一眼,猛地站起了身子,七兒衝在了前頭,香秀猶豫了片刻,摸了摸懷中的銀子,隨後跟了過去。

才衝進了門裏,就瞧見七兒摸出了懷中的錢囊拍在了平修琪身前的桌子上,頗有些江湖豪氣的說道:“這些夠不夠。”

再去看被三四個壯漢壓在桌子上邋遢的男子,果真就是大夥找了好幾天的平修琪,此刻的他有些醉眼朦朧,似乎想對上救了他的人的臉,卻怎麽也對不上一樣。

那些壓著平修琪的人見七兒給了銀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方才疾言厲色的男人,那男人四十歲上下,尖嘴猴腮,穿著一身豔紅的錦緞長服,這一身的衣服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為的猥瑣市儈。

看見七兒拍在桌子上的銀子,紅衣男子的態度立刻便不同了,眉眼嬉笑的說著:“二位小姐與這人是……”

七兒嫌惡的揮了揮手,“別那麽客套,咱們哪裏會是小姐,不過是你口中破落戶家中的丫頭罷了,我家二少爺出門不習慣帶銀子,這次心情不好,出門久了點,竟遇上了這樣的客棧,也實在的少見,好了,可否勞請店家先出去侯著,我們兩個小丫頭想跟我家少爺單獨說說話,這要求不過分吧?”

紅衣男人點頭哈腰的,腳下卻並不動彈,七兒偏了頭看著他的反應,冷笑一聲,隨後拿起桌上的錢囊,把錢囊裏的散碎銀子慢慢的倒了出來,見紅衣男人眯起了眼睛,七兒低頭打量了一下桌上的飯菜,式樣並不很多,也不那麽十分的精致,皺了皺眉頭,隨即從中間拿出了兩塊小一些的,沉聲說道:“這些該夠了,你們下去吧,我家少爺這飯還沒吃完呢!”

紅衣男人眼角的肌肉抽了抽,很無奈的說道:“姑娘,這也太少了,你家少爺第一天來的時候叫的都是咱們客棧了的招牌菜,這都兩天了,他前前後後也吃了好幾頓了,喝了整整三大壇子上等的美酒,怎麽才給這麽點。”

七兒挑了挑眉毛,理直氣壯的說道:“方才你對我們家少爺不敬,難不成還不該賠償些銀子給咱們家少爺壓壓驚啊!”

紅衣男子眼角又抽了抽,臉上的笑有些尷尬,隨後輕緩的說道:“姑娘,聽你的口氣也是生意人家出身的,該明白開門做買賣都不容易,若你攤上了這樣的客官,難不成你還能和顏悅色的歡迎他下次再來禍害你,將心比心,姑娘你給的這也太少了。”

七兒眼睛轉了轉,隨後又拿出了一塊大一些的散碎銀子,狀似無奈的說道,“罷了,我也不與你爭,這銀子你拿去,先出去吧。”

紅衣男子看著手上的銀子,輕掂量了掂量,雖然還有些不甘心,可也不好再耗下去,對那幾個壯漢使了個眼神,隨後幾人隨著退了出去,順道給帶上了房門。

香秀對七兒輕笑著說道:“七兒,你是越來越有小姐的風範了。”

七兒微微仰起了頭,驕傲的說道:“這個是自然,跟在小姐身邊那麽久了,沒學到些樣子不是給小姐折了麵子去。”

香秀笑著點頭,腳下並不遲疑,慢慢的向平修琪靠近,柔聲細語的說道:“二少爺,咱們大家正四處尋您呢,這下總算把你給找見了,您跟咱們回去吧?”

平修琪趴在桌子上揮著手說道:“回去,回哪裏去,我不去,你們走,我哪裏都不去。”

香秀臉上現出一絲尷尬,喃喃的說道:“可是這裏也容不得您啊,您還是跟著咱們回去吧!”

聽了香秀的話,平修琪猛地撐起身子盯著香秀的臉,露出片刻的迷離,隨後大聲喊道:“本少爺說不回去就不回去,你這女人是幹什麽的,羅裏囉嗦的煩不煩。”

香秀臉上現出尷尬,七兒眼睛轉了轉,對香秀小聲說道:“你跟酒鬼沒理說去,你在這看著,我回去找人來把他弄回去。”

香秀遲疑了片刻,大聲的問了起來:“七兒姐,你要多久能回來?”

七兒盤算了一下,皺著眉頭說道:“若是回去找小姐和姑爺,最少也要兩個時辰,若是回晟家,出去看看有沒有馬車什麽的,坐上了之後,叫了人手回來,中間不耽擱,大概半個時辰就夠了。”

香秀瑟縮了一下,隨後輕柔的說道:“既然如此,那七兒姐姐你就快去快回。”

七兒點了點頭,沉聲問道:“你那裏可還有銀子?”

香秀皺了皺眉頭,隨後小心翼翼的向自己的錢囊摸去,便摸邊說著:“出門的時候帶了一些,七兒姐姐要多少?”

七兒輕笑了笑:“有就好,要是一會兒那管事的再來,你就再叫上兩樣菜,他也就出去了,好了,我先走了。”

香秀遲疑了片刻,見七兒已經轉身向門外走去,香秀才回身去安撫了平修琪,“二少爺,奴婢陪您說說話吧!”

香秀話音方落卻被他狠狠的扔過來的酒碗砸到了肩膀上,口中恨恨的說道:“你是誰,我不認得你,幹什麽一直站在我眼前絮絮叨叨的耽誤我吃酒,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平修琪的咆哮引得七兒駐足回頭,七兒首先便看向了香秀,她知道香秀是個臉皮子薄的女人,這一眼果真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隻見香秀滿含淚水的對著平修琪,老半天卻什麽也沒說出口來。

七兒火氣一下子便上來了,擄了袖子就上前,伸手便搶了平修琪手中的酒壇子,大聲的說了起來:“平二少爺,以前就覺得你是個沒種的男人,現在看了更是如此,當初大小姐那麽對你,也沒見了你對她喊一個‘滾’字,現在香秀好言相勸的,你居然狗咬呂洞賓,我說平二少爺,你就這些本事了麽?”

香秀聽了七兒的話,忙上前拉著七兒,連連說道:“七兒姐姐你別怪二少爺了,他也是心情不好。”

孰料平修琪聽見了香秀的話反倒更來了脾氣:“你是誰,我和她說話,關你什麽事,你別在這礙眼,滾出去。”

啪的一聲,平修琪和香秀都愣在了原地,老半天平修琪才伸手捂著熱辣辣的臉說道:“你這丫頭居然敢打我?”

香秀已經麵色蒼白,也跟著小聲說道:“七兒姐姐,你怎麽能對二少爺動手?”

七兒胸口起伏著:“我呸,就這麽一個男人還配叫二少爺,咱們家姑爺本來有自己的作坊要忙,現在還要為他們平家跑關係,翻案子,這些別說姑爺怎麽想,就是我瞧著都替他煩,大少爺這些日子也沒閑著,可你瞧瞧這個所謂的二少爺,他都幹了什麽,一個人跑這裏醉生夢死了,本該他去忙的事情,現在咱們家姑爺在忙著,連陪小姐的時間都沒了,現在還要花銀子找這個酒鬼,給他些顏麵低聲下氣的哄著他,他還不領情,真的還以為自己是以前的平家二少爺麽,現在平家都倒了,平老爺還不得住在咱們三喜坊了,他在這充什麽少爺,七兒我就是瞧著他不順眼了,香秀,這種人你不給他些厲害,他就一直不知道這個世道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也不過是娶了個**蕩的媳婦兒,遇上了家業被封,就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還指望著給他個笑臉他就乖乖的跟著你回去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七兒的做法很激烈,香秀也不得不承認七兒說得有那麽點道理,心中隻覺得七兒會有這樣的見解多多少少是受了晟語蝶的影響,自然自己也沒有反駁的理由,再深深的凝視了一眼平修琪,對七兒平和的說道:“七兒姐姐,二少爺不待見我,想來若是一會兒你要走了,二少爺若是想也離開,我也攔他不住,如此莫不如我回晟家找人幫著把二少爺帶回去,你在這裏看著二少爺吧。”

七兒沉默的片刻,這才輕笑著說道:“你留下,我回去找,若是他想走,你就去找方才那個紅衣服的管事的,給他使上些銀子,讓他找方才那幾個看門狗給押著二少爺,這樣他就走不了了。”

若是七兒不這麽說,香秀到還是有那麽點要留下來單獨看著平修琪的念頭,被她這樣一說,想到方才那幾個凶神惡煞的打手的樣子,她是連再見一下那些人的勇氣都沒有,讓她去開口要那些人攔著平修琪,她更是萬萬的不敢了,因此有些哭腔的說道:“七兒姐姐,你就莫要再嚇唬我了,我保證用最快的速度回來還不成麽,二少爺我真的看不住他的,求求你了。”

七兒皺著眉頭看著香秀,喃喃的說著:“香秀,你也在作坊裏接觸了那麽多人了,怎麽還怎麽膽小。”

香秀有些尷尬的說道:“我以前膽子就不大,想來這輩子都大不了了,七兒姐姐,我這就去找人了,會很快就回來的。”

七兒回頭看了看有些木然的平修琪,緩緩的點了點頭,喃喃的說道:“那你快去快回。”

香秀點頭往外走,誰知道還沒走到門邊就聽見後麵的平修琪喃喃的說著:“是啊,我就是個沒出息的男人,沒人可憐,你是七兒吧,我認得你,你是語蝶的丫頭,若是你嫁給我,我就回去,你肯不肯?”

香秀身上一哆嗦,她不敢留下來聽後麵的話,方才她已經感覺到了平修琪對待自己和七兒是不同的,可是她選擇忽略那些不同,她甚至覺得眼前對於她來說該算是個機會的,可她膽子太小,也受不住平修琪那樣毫不留情麵的打罵,所以她倉惶的躲開,雖然明知道邁出這個房間,興許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可還在害怕聽見七兒後麵的回答而選擇離去,出了門之後,香秀的眼淚就落下來了,遲疑了片刻,飛快的奔下樓去,她答應過七兒會快些回來的,這事她不會給忘記了。

七兒聽見了平修琪的呢喃,隻當他在說笑話,並不甚在意,反倒語氣中充滿了調侃的說道:“要我嫁給你,怎的,你要給我個平兒少少的位置坐坐?”

平修琪似醒非醒的樣子說道:“我不是平家二少爺了,又怎麽給你少奶奶的位置坐呢,看來你是嫌棄了我了,先前晟語雁費盡心機的想要嫁給我,其實不過是要嫁給平家的二少爺,現在我不是二少爺了,就連你都看不起我了。”

七兒冷哼一聲:“原來的時候我也沒瞧得起你過。”

平修琪又笑了,笑完之後開始哭,“對,以前我就不是個有骨氣的男人,你先前就說過瞧不上我的,我知道,我這平家二少爺當得,就連丫頭都瞧不上我,還真的失敗呢!”

邊說邊捧起身邊的酒壇子仰頭便要喝下,七兒皺緊了眉頭,抱胸冷眼盯著平修琪的反應,突然快速走到門邊,敞開門對著剛剛過去的店小二說道:“再給我來兩壇子好酒。”

店小二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七兒一眼,有錢就是爺——盡管七兒是個小丫頭,店小二也明白他是得罪不得的,倒也不多問什麽,回頭對著外頭大聲喊道:“樓上天字甲號間再來兩壇子好酒!”

這客棧也是個大店,做事效率十分的高,這邊才吩咐下去不多一會兒,那頭酒水便送上來了,且送進了包間裏頭。

七兒給了店小二幾個銅子算賞錢,隨後吩咐道:“我們這裏要靜,除非是我們自己的人到了,旁的人別過來打擾,知道麽?”

得了賞,店小二自然點頭哈腰的應著:“姑娘您放心,即便你和裏麵的那位少爺拆了咱這包間,也沒人打擾您二位就是了。”

七兒覺得這個店小二的說話的語氣有些怪異,不過她也隻是不想讓更多的人過來瞧見了平修琪現在的醜態,並沒有別的意思,也倒不去理會了店小二,轉身回了包間,坐在了平修琪的對麵,冷著臉說道:“你不是能喝麽,今天我也喝,不過我告訴你平修琪,喝過了這頓之後,你就別再給咱們家姑爺和小姐添亂了。”

平修琪迷醉的眼睛有片刻的茫然,隨即大笑著說道:“你也能喝酒,還真好,不愧是跟在語蝶身邊那麽久的丫頭。”

現在已經過了住店的客人吃飯的高峰期,這二樓的包間也沒什麽人在了,因此樓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樓下的人並不知曉,等著香秀好不容易帶著晟老爺和幾個家仆趕到的時候,打開了房門,看見的就是平修琪壓在七兒身上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