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之時,晟語蝶才發現了平修錦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微微一愣,隨即輕聲問道:“這樣的天氣了,怎麽還會出汗了?”

平修錦露出那口整潔的牙齒,拂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輕笑著說道:“方才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便尋思的出去看看,怕回來的時候你看不見我擔心,這一路上都是跑著的,熱了便出得汗來。”

有暖心的感動,不過也有不解,兩個人並肩走在平府裏的小徑上,晟語蝶輕聲問出口來,“遇上了什麽奇怪的事情,要那般匆忙的去找結果?都不能等著我一道和你去的。”

“二嫂的丫鬟方才帶了些草藥回來,不過表情有些怪異,我去府中的藥房瞧瞧,問過了,她們早些時候沒去藥房裏領藥,又去了大門問過,也說沒見她們出府,想來才覺得愈加的奇怪了!”

聽了平修錦的回答,晟語蝶皺緊了眉頭,不解的問道:“既沒在府中拿藥,又沒有出府,你是怎麽知道她們是去拿藥了呢?”

“那兩個丫頭身上帶著草藥的味道,雖然那味淡很輕,尋常人大概聞不到,可是我自幼嗅覺異於常人,那味道並沒有躲過我的鼻子。”

晟語蝶輕笑出來,“沒想到你還有如此本事,照你這樣說法,看來姐姐那裏大概又是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了,不過方才我瞧著她的神態,這個時候想必她怨恨了表小姐大於我的,或許此次我們倒是不必防著她的。”

平修錦聳了聳肩膀,“香兒有太太照應著,二嫂不敢亂來的,今日也累了,暫且不去管她,明天又有一批公仔需要交工,今晚是要早些歇下了,這麽多日子你都忙著小郡主的禮物,今日也得了個閑,我們也該忙些自己的事情了。”

晟語蝶一愣,輕輕的呢喃著:“忙些我們自己的事情,我們還有什麽事情要忙?”

她問這話的時候是停下的,平修錦也跟著住了腳步,目光灼灼的盯著晟語蝶,眼睛裏閃著異樣的光彩,聲音也比往日更柔,伸出一手攬上了晟語蝶的肩頭,輕笑著說道:“前些日子你我生活委實貧寒,雖然現在也不算好,可總歸這日子還能過得去,你也是喜歡孩子的人,不然不會想出那麽多適合小孩子的新奇東西,或許我們也該養一個小兒,那樣日子才更有趣些,你說是麽?”

聽了平修錦的話,晟語蝶早已麵紅耳赤,嘴上卻是不肯鬆口,斜著眼睛嬌斥一句:“你這人,說來說去還是那樣的事情,當真的不知羞。”

說罷轉身跑向他們的院子,平修錦在後麵看著晟語蝶的樣子,哈哈笑了起來,也跟著追了過去,李香兒的到來,對於平修錦與晟語蝶來說,終究沒有晟語雁來得不安。

那個夜裏,芙蓉帳裏一片春意,或許終於下了決心想要為身邊那個會替自己捂暖冰涼的手腳的男子生個孩子了麽,生活中充滿了不確定,因為來得怪異,總會不自覺的擔心著會有分別,但至少,應該在自己曾經相屬的生命中留下些什麽,兩個相愛的人之間,孩子便是最珍貴的回憶,用基因向後世宣誓,原本天涯海角的一對陌生人,也可以擁有最親密的關係,四十六條染色體,兩個人平分,生成新的生命,那是一件多麽奇妙的事情呢!

後半夜,晟語蝶猛然驚醒,伸手習慣性的向身邊摸去,卻沒有熟悉的溫暖,立刻坐起身子,豎耳聆聽,隱隱之中,有人聲嘈雜,連忙穿衣下床,邁出寢房的門之後,那嘈雜聲愈加的清晰了起來。

打開房門才發現主宅附近火光衝天,晟語蝶心頭一動,知曉平修錦定是去了那裏,大火無情,越是喜歡便會愈加的擔心,也顧不得夜深風寒,隻穿著方才起身之時那套上的薄衫便衝進了夜幕之中,心中隻一個念頭,平修錦絕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希望他不要衝動。

別人的命是命,可惦念著心愛之人,兩相權衡,自然是自家的寶貴一些,因為這份心思,想法自然是希望平修錦隻要在外麵就好,千萬別逞強向火海裏衝。

腳下步子淩亂,心頭卻安慰著自己,起火了,這又不是自己以往住過的樓房,覺察不對,屋子裏的人會自己跑出來的,平修錦也不過是去幫忙救火了,沒事的,什麽事都不會有的。

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起火的院子,府中的下人多半都出來了,來來回回的用木桶木盆的自水井裏向這邊運水,晟語蝶攔下一個年歲偏大的婆子,待到看清之後,方才發覺,竟是蘇婆子。

見是熟識的人,晟語蝶倒也放下焦灼,不過語調還是帶著顫抖,急切的問道:“蘇嬸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蘇婆子見是晟語蝶來了,看了看那邊的火勢,又瞧了瞧自己拎著的木盆裏的半盆水,知道不差她這些,尋思著自己也累了,遂心安理得的住了腳,給晟語蝶解釋了起來,“也不知誰發現的,以前這院子都沒什麽人,今日表小姐這才住進來就起了火,眼下大夥兒這不都忙著救火呢?”

“起了火,怎麽會起火的?”

“表小姐住的院子空了好久了,前幾日太太接到表小姐要來的消息,這才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不過總免不得有鼠兒留在這屋子裏的,陪在表小姐身邊的丫頭說,最先見的便是帳子著了,下麵還倒著個燭台,等到她想起救火的時候,那帳子著得太快,沒多少時間便連成了片,偏偏那個表小姐還是個喜歡屋子裏掛滿簾子的主,這不,也就一會兒的功夫便成了現在的模樣了。”

晟語蝶想了想,又接著問了起來,“那屋子裏的人可都出來了?”

聽了這話,蘇婆子臉上一沉,似乎想起了什麽,連忙端著木盆就跑了,“三少奶奶不問婆子我倒是忘記了,也不知怎的,丫頭說今日表小姐睡得特別沉,也不知道三少爺進去可把她救出來了沒?”

蘇婆子話一說完,晟語蝶臉上一白,也顧不得說旁的,直接就向火最旺的方向跑去,身後的蘇婆子倒是跟得吃力了。

此刻房頂都是燒了起來,晟語蝶一邊大聲叫著‘修錦’,一邊向火海裏衝,在近前的時候,猛地被人攔腰截了下來,轉過頭才發現抓著她的竟是平修祺。

晟語蝶赤紅著眼睛喊道:“修錦呢?”

平修祺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把視線對上了房門,晟語蝶心頭一沉,不死心的繼續問了起來,“修錦在裏麵對不對?”

平修祺見晟語蝶是真的惦著,也瞞她不住,便點頭算是應下了。

見平修祺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晟語蝶徹底的亂了心思,大聲喊道:“你放開,我要去找修錦。”

“弟妹,修錦是進去救香兒了,你若進去,修錦是救她還是救你,莫要衝動,反倒要連累了修錦?會沒事的。”

晟語蝶猛然抬頭,對著平修祺大聲的喊道:“那麽大的火勢,怎麽會沒事,若是沒事,你怎麽不進去救那個表小姐,她不是奔著你來的麽,為什麽你站在這裏沒事人一樣,卻要修錦進去冒險,你這個膽小之輩,放開我。”

平修祺被晟語蝶說得臉上一會青、一會白的,可怎麽也不鬆手,心頭劇烈的跳動著,鼻翼間是晟語蝶身上隱隱的幽香,平修祺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昏眩,這還是他第一次與晟語蝶這般的親近,可是他明白自己鬆不得手,若是鬆了,瞧著晟語蝶這架勢,定然會去冒險的,心中突然就生出了嫉妒來了,腦子也跟著熱了,他很想問晟語蝶就那麽在意了平修錦麽,可終究沒有問出口,心中竟生出了個怪異的念頭,突然就希望了平修錦不要從那裏出來,或許那樣自己就有機會了。

可隨後平修祺就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到了,開始咒罵起了自己如此自私的念頭,正愣怔的時候,感覺到手背上一痛,低頭發現,竟是晟語蝶張口咬了自己,平修祺皺緊眉頭,硬生生的忍了下來,始終未曾鬆開自己抓著她的手。

不多時,竟瞧見火海中衝出一個黑色的身影,平修祺先是一愣,隨即放下了心來,自己邪惡的想法未成真,心中那種虧欠了兄弟的感覺也輕了許多。

平修錦出來了,自己再也沒有抓著晟語蝶的理由,慢慢的鬆手,手指間似乎還有晟語蝶身上的溫度,心口卻比方才還要空落了。

晟語蝶在得了自由的第一時間便衝向了那黑色的身影,平修祺看著晟語蝶急切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終究各自有了婚配,怕是一生都因為那個偶然而錯失了。

晟語蝶來到了平修錦身邊,也顧不得什麽人前人後的,直接伸手緊緊的抱上了平修錦的脖子,哭泣著說道:“修錦,你嚇死我了,這麽危險的事情何必強求,若你有個三長兩短的,我該怎麽辦呢?”

平修錦輕笑著攬上了晟語蝶的腰肢,低沉溫和的說道:“就是因為惦著你,我才不能讓自己出現任何的差池的,我不會對不住你的。”

晟語蝶更貼近了平修錦,把頭埋在他的頸側,竟嚶嚶的啜泣了起來,周邊還是震天響的叫喊聲,都吵著要救火,那邊平夫人也過來了,大聲的喊著,“誰見了我的香兒,可有誰瞧見了我的香兒……”

聽見了平夫人在這附近尋找香兒,晟語蝶直覺的就是抱緊平修錦不鬆手,中間還是聽見耳畔平修錦輕柔的話語,“乖,終歸是條人命,這宅子裏也就我身手敏捷些,你放心,我沒事的,再耽擱久了,怕就真的要回天乏術了。”

任性是什麽樣的,晟語蝶也體會了,聽著平修錦輕聲的哄勸,若是換做別的事情,她會全力支持,可是這是要人命的事情,晟語蝶哪還會那麽好說話,咬著牙輕聲回了平修錦的要求,“我不。”

平修錦輕歎一口氣,軟著聲音說道:“語蝶,你怎能冷硬了心腸,她才二八年華啊,若就此死去,難道你不會傷心麽?”

晟語蝶態度軟了,可還是說著:“若是你死了,我會痛不欲生。”

“我是平修錦,我會為你活著,不會死的。”

緩慢的鬆手,雖是不舍,可晟語蝶知道信任,有平修錦這話,他一定會保證自己,這個時候他的命不單單隻是他平修錦的,他還要為她晟語蝶活著,雖然初次見麵李香兒就和自己有了不愉快的對峙,可畢竟才十六歲,花樣的年紀,晟語蝶的現在的年歲照比曾經的喬萍萍小了許多,比起李香兒來說大不了多少,可是想想往世的自己,十六歲還隻是個孩子,死了真的可惜了,人名大如天,再怎樣,李香兒也不該死的,緩慢的離開了平修錦的身子,對著他淡淡的笑,“修錦,你不會負我,若是負了我,即便上天入地,我也不會放過你。”

平修錦回以同樣的微笑,點頭說道:“再危險的時候,我會想辦法先保全了自己的。”

說罷便要向火海中再次衝入,轉身之際卻被晟語蝶伸手抓住,平修錦一愣,以為她是後悔了,皺著眉頭想繼續勸著她,見她左右張望了一下,看著不遠處平夫人身上的披風,料子看上去很厚實,也不遲疑,上前便抓了過去,平夫人一愣,她身邊跟著的小丫頭大叫著,“你這是幹什麽,趁火打劫麽?”

晟語蝶並不理會她,把那披風往平修錦身上一披,隨即抓過一邊才跑過來的仆人手中的水桶,這個時候也來了力氣,伸手便把那整桶的水倒在了平修錦身上,然後輕聲說道:“去吧,我等著你回來。”

平修錦深深的凝視了一眼晟語蝶,隨即轉身沒入火海。

他們二人這種種的舉止被府中的人都看了去,多半都帶著感動的眼神盯著,其中以平修祺為最,他自認是比不過平修錦了,至少在這個關頭,他沒有那個勇氣衝入火海,也隻能沒用的同旁人一起拎水滅火,在平修錦身陷危險之時,自己想的不是怎麽去幫助,而懷著齷齪的心思,越想越覺得無顏麵對了晟語蝶。

天空中飄起了輕雪,對麵是熊熊的火勢,晟語蝶抱緊身子,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冷,卻不是因為穿著單薄,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件棉衫,晟語蝶微微側頭,那是平修祺為其搭上的,勉強的牽扯著嘴角道了個‘謝’字,再無心思多話。

平修祺扯了抹笑,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李香兒的房門,心中祈禱——吉人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