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根據我們剛才設定的定律,那公雞已經過了開始的突變,如今正處在變化階段中。”

黃堂頓足:“那就是說,我剛才的提議是對的,趁它修煉尚未完成之際,先把它消滅了!”

白素歎了一聲:“這一切,畢竟隻是我們的假設,我們的行事,還是從實際出發的好。按計畫進行,先把丁真調開去,讓他到溫寶裕處去取母雞,我們等他一走,就去開門見山,不必再在暗中監視了!”

我大聲道:“對!暗中監視,那本來應該是妖精的行為,我們做了,反給妖精識穿,真沒麵子。”

黃堂並無異議,我們決定天色大明之後行事。我和白素下車,有警官送上熱辣辣的咖啡,我們捧著,踱到了紅綾酣睡之處,隻見那神鷹縮在紅綾的懷中,像是在依靠紅綾的保護。

我低聲道:“鷹所怕的一樣東西,我們並無發現,不知躲在何處?”

白素道:“羊鷹的身體極大,無可躲藏,神鷹已度過一劫,不怕那種小蟲,剩下來的,隻有‘納塔’了。”

此際,已將是破曉時分,天地之間,格外昏暗,看出去一月朦朧。一條蛇,躲在甚麽地方都可以,隻怕除了神鷹之外,誰也找它不出。

我們並肩站著,不一會,東方出現了一線曙光,黃堂已在召集部屬,部署行動。等到天色漸明時,紅綾也醒了過來,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我們把昨晚的討論對她說了,她搖頭:“我也不知這種‘突變’,是什麽力量造成的。”

我道:“我們估計,這裏不會有羊鷹出現,所以請神鷹先在空中進行觀察。”

紅綾搖頭:“不,以防萬一,我和神鷹可以暫時先不出麵。”

我點頭:“也好。”

說話之間,天色大明,黃堂已帶一隊警員出發,我們也跟著前往。

在雞場之外,黃堂和警隊先進去,不一會,就看到一輛警車送丁真離去,我們進了雞場,紅綾找了一處可以俯視何可人住所之處,停了下來,我和白素逕自向何可人的住屋走去。

這時,住屋前很是熱鬧,有許多警員在。才來到屋前,就聽到何可人在怒斥:“你太胡作非為了,你侵犯了我的生活!”

黃堂居然不否認:“是,因為我認為有此需要!”

何可人怒罵:“你是什麽東西?”

黃堂反罵:“你又是什麽東西?”

這種互相咒罵的話,本來很是普通,可是這時,我和白素聽了,心中都不由自主一凜,立時停步,互望了一眼,心中有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我們互望時,都感到有話要對對方說,可是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正在這時,隻聽得黃堂一聲怒吼,接著,便是“砰”地一聲響,黃堂自屋中倒撞了出來,來勢雖快,可是卻看得出很是狼狽。

緊跟著的是一團紅影,撲了出來,追向黃堂,竟然就是那隻公雞!

看這情形,是黃堂在向何可人說話期間,那公雞突施偷襲,黃堂不知受傷沒有?

這時,一退一退之間,黃堂畢竟不是等閑之輩,身子還未站穩,已一腳踢出。

那公雞身子一騰,避開了黃堂這一腳。

黃堂未收回腳來,已經拔出了佩槍來,他早有消滅那公雞之心,這時,隻怕手下會不容情。

也就在這時,隻見人影一閃,何可人已經柱杖而出,站在門口,那公雞竟然在空中撲翅,一個轉折,躲到了何可人的身後。

這幾下變化,當真是兔起鶻落,迅疾無倫,看得人眼花撩亂。等到何可人一出,本來掣槍準備射雞的黃堂,手中的槍,變得對準了何可人。

而且,他顯然是一拔槍,就準備射擊的,所以手指扣在扳機上,已扣上了一半時,當真是險到了極處。

刹那之間,由極動變得極靜,何可人冷笑道:“幹什麽,要殺人嗎?”

何可人的指責,很是嚴厲,但是黃堂卻絕不退縮,喝道:“你讓開,我要殺這雞!”

何可人冷笑:“這雞是養熟了的,是雞場最寶貴的財產,你有什麽權利殺它,殺了它,你這個主任賠給我,我也不要!”

這時,我們才看到,黃堂左手的手背之上,有幾道抓痕,正在隱隱沁血,顯然是那雞抓出來的。

我和白素一起走向前,還沒有開口,何可人已咄咄迫人:“衛先生,你看到了,這警察如此橫行霸道,請你主持公道。”

我道:“這雞暴起傷人,也不是善類。”

何可人道:“雞是我養熟了的,性護主人,你沒見剛才他欺人的氣盛,雞又有什麽錯了?”

黃堂緩緩鬆開了手指,何可人連連冷笑:“人間還有法律,少不得法庭上見!”

白素忽然冷冷地道:“法律,那是人類行為!”

何可人一揚眉:“正是,難道黃主任不是人類?”

這何可人很是伶牙俐齒,說起話來,針鋒相對。白素笑了一下:“黃主任是不是人類,也很難說,我並未見過他的原形,不敢肯定!”

何可人輕哼了一聲,像是不明白白素的話。

我知道白素的意思……和我一樣,對何可人的“來曆”,已起了疑心。

說起來,確然駭人聽聞:我們懷疑何可人不是人!這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根據的事,“莫須有”之至……她不是人,又是什麽呢?

可是,我和白素確然又有這樣的懷疑!

不過,懷疑歸懷疑,“你究竟是不是人”或是“你究竟是什麽”這樣的問題,還是難以問得出口。

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知如何應對,何可人也冷著臉,雙方僵在那裏。

我正想再攻擊何可人的弱點,但還沒有開口,就徒然聽得那公雞一聲長啼,聲音嘹亮之至,簡直有點震耳欲聾。我們一起向那雞看去,隻見它全身羽毛,幾乎都豎立了起來,昂首向天,神態威猛之至。

何可人也抬頭向著天,我一直在留意她,隻見在那一霎間,她俏臉煞白,白中泛青,那種臉色,可怕之至,竟帶有濃厚的死亡氣息!

她和公雞都向天上看,我們不必看就知道天上有什麽,因為一下又一下,連接三下,嘹亮的鷹鳴聲,傳了下來,當然正是神鷹現身了。

隨著神鷹的鳴叫,那公雞又啼了兩下,兩種禽鳥的叫聲,聽來各擅勝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吃驚,因為就生物相生相克的習性來說,鷹是雞的克星。那公雞見了神鷹,竟敢長啼示敵,因此可知,必然不易對付。

神鷹要對付普通的雞,當然沒有問題,但那公雞,我們推測它已然是在“成精途中”,有了“道行”。不知神鷹的程度如何,是不是能對付得了它!

說時遲,那時快,鷹鳴雞啼之聲,兀自在耳際縈回,隻見一團黑影,已淩空撲下。

此際,我、白素和黃堂所站之處,離何可人和公雞不是太遠,那神鷹下撲之勢,迅疾無倫,猛惡無比,我們都不由自主,疾身後退。

身形尚未站穩,卻見紅影飛舞,那公雞竟然向著下撲的神鷹,疾迎了上去。

一隻公雞,就算它會飛,飛翔能力也必然無法和鷹相比。可是那公雞騰空而起之勢,也非同小可,卷起了一股勁風,令地上的砂石四下飛濺。

公雞騰高約有三四公尺,已在半空之中,和下撲的神鷹相遇。

兩者之間,動作都快絕無倫,實在沒有法子看得清。隻見一團黑影,一團紅影糾纏在一起,迅速無比地在翻滾,身上羽毛紛紛四散詆落,宛若下了一天的花羽。然後倏忽之間,紅影向下,黑影向下,陡然分開,鷹鳴雞啼,同時發生。

那公雞落在地上,神鷹飛上天去。

在那片刻之間,由於剛才的惡鬥實在驚心動魄,所以我自然而然關心神鷹的安危,先抬頭向天看去。

隻見神鷹一飛衝天之後,在天空中盤旋,顯然未曾受什麽傷害。

我這才低頭去看那頭公雞,隻見它落地之後,抖了抖羽毛,仍然擺出一副戰鬥的姿態。

直到此際,在半空中撒落的羽毛,才紛紛飄落在地。雖然是雞毛多,鷹毛少,但是一鷹一雞,在半空中相鬥,公雞竟然能令神鷹的翎毛,也損失了若幹,這也就駭人聽聞之至了。

看那公雞的神態,顯然還在準備第二回合的惡鬥。我大是緊張,屏氣靜息。這時,聽得何可人厲聲問道:“這鷹是你們的?”

白素很是鎮靜:“是,是小女的好友。”

何可人臉色鐵青,刹那之間,連聲音也變得難聽之至了,我心中忽然沒來由地想:丁真若在,見到她如今的情形,愛戀之心,必然大減。

隻聽得她道:“那鷹是你女兒的朋友,這雞是我的朋友,為什麽你們非對付我和這雞不可?”

這個責問,可說是有力之至,真不好應付。

黃堂這時冷冷地道:“這雞,我懷疑它殺過人!”

何可人一聲冷笑:“一個堂堂的高級警官,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誰會相信一隻雞會殺人!”

黃堂也一聲冷笑:“若有人指使,那便不同!”

何可人揚眉:“說來說去,你仍然當我是凶手,看來不能破案,是你的一大心病。”

黃堂還想說什麽,何可人已經道:“阿大,別和他們多廢話!”

她的那一聲“阿大”叫的是那隻公雞,她話一說完,就轉身進入了屋子,那公雞緊跟在她的後麵。一人一雞的動作配合得極好,而且行動也快。

正在其時,神鷹已再度自半空之中,俯衝而下,但何可人和那公雞進了門之後,門立時關上,神鷹也不再下衝,隻在低空盤旋。

這時,紅綾也奔了過來,神鷹落下來,停在她的肩上,紅綾吸了一口氣:“神鷹說,它可以敵得過那隻雞。”

何可人率雞退避,這已使我們知道神鷹可以敵得過那隻雞。問題是,現在何可人和雞躲在屋內,我們卻不能把她趕出來。

當然,我們可以破門而入,可是卻沒有采取如此激烈行動的法理根據。

紅綾又道:“神鷹又說,它起先以為那雞可怕,但現在知道,可怕的是雞身邊的……那個……那個……”

我心中一凜:“那個什麽?何可人?”

紅綾道:“神鷹隻說是雞身邊的那個……”

她這樣說的時候,又側頭去看了一下鷹,鷹發出了幾下怪聲,紅綾道:“應該是說那個女人。”

我深吸一口氣,望向白素,白素雖然一向鎮靜,但這時也不禁神色駭然,她向屋子揚聲道:“何姑娘,其實事情發展到如今這樣的地步,我想你也知道,不能再靠遮遮掩掩過日子了。”

白素的話,是很嚴重的挑戰,何可人應該立刻就有回應才是。

可是,屋中卻靜得出奇。

白素又道:“你打算怎麽樣?你可以全身而退,當然也可以奮力一戰。但換了我是你,一定不會那麽傻,因為情勢對你很是不利。”

屋中仍是沒有反應。

我知道白素必然是已經肯定了什麽,才會如此說的。

白素又道:“我們談談如何?”

她問了三遍,才聽得何可人道:“好,你一個人進來,別人都後退,不得騷擾。”

我和黃堂齊聲叫道:“不可!”

白素和紅綾卻道:“不妨!”

我有點惱怒,望向紅綾,紅綾道:“她沒有惡意。”

我問:“你怎麽知道?”

她反手拍了一下肩上的鷹:“神鷹說的。”

我望向鷹,心知動物的感覺有時比人來得靈敏,可是人對人,難道感覺還不如別的動物?

我還在遲疑間,白素已走向門口,在門口站了一站,我忙道:“有事,出聲!”

我們就在屋外,白素進入了屋子之後,如果有意外,一出聲,我們就可以進去……我總覺得事情有說不出的詭異,屋內隻有一人一雞,照說白素絕無對付不了之理,可是我就是感到不安。

白素向我揮了揮手,推門而入。

門關上之後,屋中一點聲音也不傳出。黃堂來回踱步,我心中焦急無比,每隔一會就大聲喝問,幸好白素每次都有回答:“我很好!”

這樣過了約有半小時,才看到門打開,白素走出來,何可人拄著拐杖相送。

一看到了她們,我就大大鬆了一口氣,因為兩人的神情告訴我,她們之間,相處得很是融洽,絕無敵意。

白素步出屋來,何可人卻另在門口,向我略點了點頭,重又回到屋內,立即又把門關上。

白素不等我們發問,就道:“回去吧,這裏沒有事了!”

黃堂大是不滿,叫了起來:“衛夫人……”

白素道:“我會向你解釋,何姑娘已把雞場送給了我,她會離開。”

別說黃堂莫名其妙,我也摸不著頭腦,黃堂又道:“那命案……”

白素忽然道:“看,大發明家來了!”

隻見丁真興衝衝地抱著一隻母雞,奔了過來,直趨屋前,叫:“可人……可人……那母雞找到了!”

何可人的聲音自屋中傳出來:“隨便放在哪裏,我很疲倦,別吵我。”

丁真答應著,白素伸了一個懶腰:“我也很疲倦了,我們回去吧!”

黃堂還想抗議,我在他身邊道:“先回去再說,白素會有解釋的。”

黃堂雖然老大不情願,也隻好一麵下令撤退警隊,一麵卻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們,等待解釋。

回到了我家中,紅綾像是對事情已不感興趣,一轉眼就不見了,我、白素和黃堂三人,進入書房。白素先斟了三杯酒,黃堂一口喝乾,自己又斟了一杯,瞪著白素,不言不語。

白素道:“何可人叫我進去,先告訴我,那何正漢是衣冠禽獸,她初進雞場,以為他是恩厚長者,可是日子一久,就漸漸露出了原形,威迫利誘,甚至持刀相脅,落迷藥害人,想要玷汙她。”

黃堂沉聲道:“那也罪不至死,而且,她也不能私下處理。”

白素忽然說了一句話,令我和黃堂都錯愕之至,她道:“何正漢獸欲不遂,在一次強迫行動中,把何可人殺死了。”

我和黃堂都恰好舉杯欲飲,一聽到了這樣的話,手僵在半空之中,難以再有任何行動。

白素卻自顧自說了下去:“那公雞目睹一切過程,就啄死了何王漢,為何可人報了仇。”

黃堂先吸了一口氣,準備大叫,但在這一霎間,我靈光一閃,先叫了起來:“現在的何可人,不是原來的何可人,是……是什麽東西頂了她的身體,在繼續生活?”

白素點了點頭,黃堂本已張口待叫,但聽得我如此說,便再也叫不出來,厥狀甚是滑稽。

我疾聲道:“那是什麽東西?”

白素的回答令我氣結,她道:“我沒有問……怎可以直接問人家的原形是什麽,不是太沒有禮貌了嗎?”

我暗暗頓足,白素已經證實了如今的何可人不知是什麽妖精,她竟還要優雅到講禮貌。換了我,就算要一手掐住對方的脖子,一手用拳敲對方的頭頂,也要將之弄出原形來,至少,也要追出原來是什麽東西來。

白素無視我瞪眼吹須的神情,繼續道:“她和那隻公雞是一雙情侶,那公雞的道行還未夠,夠了之後,也可以變成人……”

我思緒紊亂,大聲道:“等一等,那公雞怎麽變人?是找一個人的身體頂上去,還是自己幻化人形?”

白素道:“都可以……它是可憐何可人死得冤,又很喜歡何可人的身體,所以才頂替了的。”

我悶哼一聲:“我們人類,是不是還應該感激她的大恩大德?”

白素道:“那倒不用,但至少也不必視她為敵。”

說到這裏,黃堂已一陣風也似向外走去,白素叫道:“黃主任,你這下趕去,他們早離開了!”

黃堂要離去,自然是想趕到現場去,被白素一言道破,他站定了身子。

白素又道:“黃主任,你放心,你有的是機會去雞場,何可人把雞場給了我。本來我不會接受,可是她說,那雞場十分奇特,有一股奇異的力量,能使生物的生命形式起劇烈的變化。她是受了這股力量的吸引,才萬裏間關,去到這雞場的。那公雞和若幹母雞,則是在雞場的這個特異的環境之中,起了變化而改變的……那五百六十隻母雞,處在改變的初期,她不敢保證它們在改變完成之後都安分守己,不為禍人間,所以把它們編了號,全送到市場去……作用和黃主任的想法一樣,趁未成氣候,把它們宰了!也所以走失了一隻,她就緊張。”

黃堂咕噥了一句:“她倒心腸好!”

我失聲道:“還剩下了一隻……”

白素道:“何可人說,那隻既然逃過大劫,必有因果,就留下來供我們研究。”

我駭然:“你……要養一個……妖精!”

白素悠然道:“等到養成了,誰會知道它的原形是什麽?世上幾乎所有人都有不在人前顯露的原形,你又知道他們原來是什麽?”

我不禁為之語塞。

白素又道:“還有,那雞場的環境異特,造成異特的力量,也待我們去探索,那股力量不但可以改變生物的生命形式,也可以令時間倒流,你在雞場的怪遭遇,相信就是恰好趕上了時間倒流的漩渦在運轉之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暫時也接受了這個解釋。

黃堂喃喃地道:“是,特殊環境容易使生物成精,例如荒廢已久的大宅、花園或是荒山野嶺,就容易有花木鳥獸成精。”

看來,黃堂也接受了白素的話。

我始終耿耿於懷:“你就沒有問,她原來是什麽?”

白素笑:“我問她:‘你頂替了何可人的身子,也用了她的名字,你原來叫什麽名字呢?’她笑著回答:‘我叫納塔莎也。’”

我呆了一呆。

納塔莎!

那是斯拉夫語係中普通之極的女性名字,一如漢語係中的秀玲、美娟。那是“納塔”的陰性變語。

納塔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