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柳鈞率騎兵抵達城下。因為蒲州以北十幾裏的地勢一馬平川無遮無攔,所以柳鈞知道,兵馬無所遁形。十幾裏外便將被對手發現。所以他索性下令放慢速度,不緊不慢的抵達城下,因為無論怎樣,趕到城下時也起不到突襲的效果了。

此刻,柳鈞正和十幾名騎兵中級以上將領在陣前眺望蒲州城頭。他們也看到了蒲州城牆上正忙碌奔走的密密麻麻的守城方的身影。也意識到城中守城的兵力不在少處。

“大將軍,咱們咱們攻?咱們沒有攻城器械呢,雲梯倒是有,要不我們強攻此城?”

“強攻強攻,成天就知道強攻。你當蒲州是前麵的那些州城?兵馬又少,城池又不堅固?咱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攻進去?這樣的城池中,弓箭手數量不會少於三四千,強攻要死多少人?”柳鈞啐道。

“那……怎麽辦?要不我們伐木造攻城車?弄個幾百架攻城車,轟爛了他們。娘的,早知道帶幾門虎蹲炮來就好了,幾十炮便轟碎城門了。”

“造個屁!哪有時間造那玩意?耽擱個三四天,別人援軍來了,便將我們包了餃子了。就算他們援軍不來,時間也是耽擱不起的。李光弼的兵馬怕是已經打到劍南道了,必須斷其後路,逼著他撤離。這可是我們來此的目的。”柳鈞粗壯的身體不安的在馬上晃動著。

“那……還是柳大將軍指點迷津吧。您說怎麽幹,咱們便怎麽幹。”挨了訓的將領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柳鈞咂咂嘴想了想道:“我自然有辦法……”

眾將趕緊伸長了耳朵傾聽,然後他們從柳鈞的口中聽到了這句話:“我的辦法便是……強攻。”

“哇!”眾將轟然絕倒,有人差點從馬背上翻下去。一個個哭笑不得。鬧了半天,柳大將軍還不是隻能硬著頭皮強攻。

“幹什麽?都幹什麽?”柳鈞翻著白眼:“我說的強攻跟你們以為的強攻可不是一碼事。我跟著大帥學了這麽多年,難道是白學的?關於如何以騎兵攻城,大帥早有心得,隻是還從未實戰用過。今日便由我們來驗證此法是否可行吧。”

“哦?原來是另有乾坤?”眾將又來勁了,是大帥鑽研出的攻城之法,那一定是很有用了。但在無攻城器械又是純騎兵的情況下,如何能減少傷亡攻破城池,這辦法定是很玄妙了。

“都別在這裏湊熱鬧了,各自回去整頓兵馬。一會兒我會告訴你們攻城之法。對了,派人去城下要他們投降。”柳鈞擺手道。

“還是二十息時間?不降便殺無赦?”

“唔……三十息吧,守城兵馬不少,給他們個麵子。但我估計,看城頭的架勢,他們是不會投降的。但規矩總是要的,先禮後兵,免得被人說我們神策軍騎兵不給他們機會。”

“……”眾將齊齊無言。

勸降的士兵很快來到了城下。在一頓恐嚇引誘以及自報家門之後,大嗓子士兵又輕車熟路的開始倒數三十個數。但這一次,沒等他數出幾個數,城頭的守軍便開始放箭。勁箭在他的馬前馬後開始嗖嗖叫囂,那士兵倒也執著,舉著大盾牌當著箭,硬是將三十個數數完才開始離開。離開時終於稍微不慎,大腿上中了一箭,痛的大叫著打馬而去。

城頭上田承嗣和守軍們大聲笑罵。叫罵對手自大成狂,居然逼迫自己三十息內投降,這簡直是瘋了。

這時候,遠處,神策軍騎兵陣型緩緩調動,已經慢慢擺好了衝鋒的架勢。

田承嗣一連串的下達命令,七千守軍已經全部被調集到北城城牆上,三千六百名弓箭手也已經做好了迎戰準備。得益於這段時間田承嗣的嚴格訓練,這七千守軍已非昔日老弱病殘,而是已經具備了戰鬥的實力。

城下,戰鼓號角聲中,神策軍騎兵開始發動衝鋒。馬蹄轟鳴,煙塵蔽日,在城頭看下去,就像一塊巨大的陰影在城下蔓延,遮蔽了陽光,遮蔽了大地,煙塵和洪流將所經之地盡數吞沒。

“弓箭手準備!百步之內全力射殺。”田承嗣厲聲喝道。

弓弦咯吱吱的發出響聲,城頭守軍粗重的喘息聲中透露著緊張和壓迫之感,所有的弓箭都張開了弓弦,數千隻箭對準了城下的蔓延而來的洪流。城頭的數十架床弩也都上好了粗大的弩箭,扣好了機簧,隨時準備對城下的敵軍發動致命的打擊。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旗語變幻著,城樓高處負責估測距離的對士兵傳遞著對方接近的距離。一箭之地,百步之內,那便是可以射殺的距離。士兵們都等待著最後的那個信號,紅旗揮下,便是萬箭齊發的時刻。

然而,對方進入到三百步的距離之後,怪事發生了。騎兵的洪流居然沒有直接朝城下衝來,戰馬以一個詭異的弧線開始轉彎,奔騰而來的潮水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堤壩剖開了洪流,衝鋒的站陣一分為二,一路朝東一路朝西,擦著百步之外一箭之地的距離朝著東城和西城方向飛馳而去。

“什麽?搞什麽鬼?”城頭所有守軍都驚愕了。

“大將軍,怎麽回事,他們要幹什麽?”馬勇驚訝的問道。

田承嗣略

一思索,大罵出聲:“快分兵到東城西城,他們要從東城和西城進攻。”

“啊?”

馬勇呆了一呆,瞬間明白了田承嗣的話意味著什麽。己方七千守軍盡皆集中在北城,對方卻放棄了往北城進攻,而是要從東西兩側城牆進攻,那裏可隻有極少量的士兵防守,若不分兵去守,怕是瞬間便被突破。

“可是大將軍,咱們隻有七千人啊,分兵的話……”

“少廢話,北城留下兩千,其餘的兵分兩路去東西兩城防守。我們分兵了,他們難道不是也分兵了麽?讓郝將軍趕百姓上城協助防守。”田承嗣大喝道。

馬勇恍然大悟,對方其實也隻有三萬多騎兵,分兵攻城,攻城的兵力其實也削弱了。防守方的壓力增大,進攻方也未見得能占到便宜。

北城守軍立刻開始沿著城牆向東西兩側的城牆上增兵。當他們趕到城牆下方的時候,對方繞城而走的騎兵也堪堪抵達東西兩側城牆下。守軍們立刻擺開架勢準備迎敵。

然而,情形再一次讓他們錯愕,兩隊神策軍騎兵在城下飛馳而過,一刻也沒有停留,直奔南城而去。看架勢卻是要去攻擊南城。守軍們不得不趕忙順著城牆往南城牆上跑。當他們抵達南城牆的時候,剛好看到兩隻神策軍騎兵萬人隊交錯而過,一隻往東,一隻往西,繞城而去。

守軍們大罵不已,但他們也不能停留,因為東西兩側城牆必須要去防守,所以他們不得不張著嘴吐著舌頭精疲力竭的再回到東西城牆上。可是同樣的情形再次出現,兩隻騎兵兵馬緣城疾馳,下一刻又回到了北城外。

氣喘籲籲的守軍們再次不得不匯聚北城牆。到此時,田承嗣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意圖。神策軍騎兵根本就是在戲耍自己。騎兵攻城本是一種可笑的行為,但他們卻巧妙的利用了騎兵的機動性繞著城池奔行,迫的守軍不得不跟隨他們在城牆上兜圈子,從而大量消耗守軍的體力,尋找最佳的戰機。

要說這種戰術,在巨大的城池和大量的守軍的情形下並不能奏效,但現在的蒲州,策馬小半個時辰便可繞城一周,而且守城的兵力隻有七千人,這便滿足了這種狡詐戰術的條件。雖明知對方在消耗己軍的體力,卻又不得不被牽著鼻子走。

城下的騎兵也並沒有從北城開始進攻。煙塵過後,兩萬騎兵一東一西又開始了兜圈子。守軍們將神策軍騎兵們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但他們卻隻能再次沿著城牆跟過去。半個時辰後,當兩隻騎兵萬人隊帶著守軍們在城頭再兜了個圈子回到北城時,所有的守軍都已經快要累趴下了。

蒲州城東西五裏,南北四裏。城牆上轉一圈便等於跑了十八裏路。一個時辰內跑了兩圈,平白無故跑了三十六裏路,任誰也要累成狗了。當看到城下的騎兵交錯而過,又準備牽著鼻子走一圈的時候,守軍士兵們一個個已經癱坐在地麵無人色了。

馬勇滿臉大汗麵色慘白的來到田承嗣麵前,咳嗽著吐了一口因為奔跑而變得白粘的唾沫,喘氣如牛的道:“大將軍,這不是辦法啊,大將軍,這麽下去,不用打,大夥兒也得累死熱死了。大將軍想想法子啊。”

臉色通紅田承嗣雖然沒有跟著士兵們奔跑防守,但他的臉上也早已大汗淋漓,心裏其實也已經絕望了。

本來他信心滿滿要守住蒲州,他也堅信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但對手的這種戰法他完全沒有預料到。他從未遇到過這種無恥的攻城之法,讓人有一種智商被碾壓的絕望感。這樣下去確實連打都不用打,士兵們光是累也累垮了。

但更讓人惱火的是,雖然識破了對方的意圖,偏偏自己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辦法來。士兵們不得不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著鼻子跟著騎兵在城頭上轉,因為不那麽做的話,對方便有可能真的在無人防守之處攻城。隻需攻破一麵城牆,便全城盡失。這一切其實已經成了個死局,完全無法應付的死局。

“兄弟啊,今日之事怕是已經無計可施了,對手這種戰法太過卑鄙狡詐。我們已經處於兩難之地。我……實在是想不出對策了。兄弟,你有沒有什麽好主意?你拿個主意吧。”田承嗣哭喪著臉道。

馬勇欲哭無淚,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田大將軍都沒了主意,卻要自己來給他想辦法,自己又有何辦法可想?自己有辦法的話,還用問他麽?

“大將軍,卑職……說句馬後炮的話,咱們早該撤離此城的啊,您說能守住十幾天,可是現在的情形來看,恐怕兩三個時辰都守不住了。哎。”

“現在說這些作甚?我錯了還不成麽?是我小看對手了。王源的神策軍戰無不勝,果然是名不虛傳啊。從他們今日的手段,我便能體會到之前和他為敵的對手是多麽的絕望。罷了,馬勇,事已至此,恐怕擺在我們麵前的路隻有兩條。一條是識時務立刻投降,第二條便是拚命。你覺得我們該選哪樣?”

馬勇咂嘴道:“拚命?怎麽拚命?大夥兒主動出城去送死?還是等他們破城之後被三萬騎兵圍殺?大將軍,拚命是必死的,恐怕隻有投降一條路了。但即便是投降,卻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答應。畢竟剛才,他們的使者被我們射傷了,他們一定很生氣。”

田承嗣翻著白眼道:“無論如何,咱們總得試一試不是麽?兄弟,你出城去向他們求和,看看他們是否允許。若他們不準,咱們……咱們便死戰一場便是。我想他們會答應的,他們應該不至於那麽小氣。”

馬勇歎了口氣道:“好吧,事已至此,隻能去試試了。”

“辛苦兄弟了”田承嗣啞聲道。

騎兵隊交錯而過後,一片黃塵彌漫之中,北門城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馬勇單騎竄出城門後,城門在後方迅速關閉。馬勇看著眼前城下一片彌漫的黃塵,用手捂著鼻子策馬衝過吊橋。

城頭上,田承嗣瞪著眼睛看著馬勇沒入了彌漫的煙塵之中,身影逐漸模糊不見。不久後,煙塵散去,馬勇的身影重入眼簾之中的時候,他已經抵近遠處一萬大軍的前方數百步之處了。

遠遠的,雖然聽不清說話的聲音,但可以看到,對方騎兵陣中衝出十幾騎來將馬勇團團圍住。馬勇指手畫腳的在說著什麽,對方士兵隻靜靜的騎在馬上沒什麽動作。忽然間,馬勇撥馬往回飛馳,對方十幾名騎兵齊齊彎弓搭箭對著馬勇的後背一陣亂射,馬勇在馬上晃了晃,然後栽倒塵埃之中。

“啊。馬兄弟。”田承嗣厲聲大吼著,他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馬勇是他的心腹好兄弟,髒活累活都是馬勇在幹,自己有他在不知輕鬆了多少。然而,自己卻眼睜睜的看著馬勇被神策軍給射殺了。田承嗣的心一陣抽搐,痛苦欲絕。

然而,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很快湧上了心頭,馬勇被射殺,那說明對方根本就不接受投降。也就是說自己連投降這條路都走不通了,隻能走最後一條路了。想到這裏,田承嗣的心一陣緊縮。

“稟報大將軍,東西城門遭受敵軍攻擊,守城兵力不足,怎麽辦?”士兵們催命般的稟報聲傳入耳邊。田承嗣隻覺得天旋地轉,手足無措。兩圈下來之後,士兵們大部分都跑不動了,癱坐在城頭喘息。第三圈已經沒人有氣力趕去防守了。對方的兩萬騎兵已經分別於東西城外發動了進攻,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旦夕之間,東西城牆便要破了。現在卻連投降的機會都沒了。

“兄弟們。”田承嗣緩緩道:“大夥兒隻有一條路了,便是跟著我殺出去。你們也看到了,左右是個死,還不如殺他們幾個墊背。是漢子的跟著我殺出北門,趁著他們北門外兵馬不多,殺出一條血路。”

所有的士兵將領都用看著白癡的眼神看著他,有人低聲嘟囔道:“這不是要大夥兒都去送命麽?明知道是送死,還要大夥兒去,真不是東西。”

田承嗣大吼道:“誰說的?是誰?”

眾人不敢說話,田承嗣揮著長刀走近一個個的士兵麵前逼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士兵們被他凶惡的樣子嚇的不敢看他,隻低聲哼哼著:“不是我,不是我。”

田承嗣舉刀怒吼道:“由不得你們不去,你們當了兵,便時刻準備著去死。誰敢不聽號令,老子便宰了他。老子從來就手下不留情,你們……哎呦……”

田承嗣忽然哎呦了一聲,身子一歪,撲倒在城垛上。在眾士兵驚愕的眼神中,但見田承嗣他高大的身形因為重心靠上之故,穿著重甲的身子轉動不靈,整個人竟然頭重腳輕的往城下翻了過去。

“救我……”田承嗣叫道。

身旁最近的兩名士兵中的一個伸手去抱他已經懸空的大腿,但忽然腿彎裏被人踹了一腳,身子一個趔趄手中抱了個空。下一刻,田承嗣的腳消失在城垛之上的空氣裏,兩息後,城下傳來重重的摔落之聲,其中似乎還有骨頭斷裂的清晰的喀拉聲。

所有人立刻撲倒城牆邊緣探頭往下看去,隻見田承嗣龐大的身軀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扭曲在城牆下方。他的頭頂著地麵,屁股衝著天空,脖子扭轉奇怪的角度。顯然是頭先著了地,脖子已經徹底的斷了。

“田太守……”眾人大叫道。不過這叫聲裏居然有一絲鬆了口氣的味道。

“田太守怎麽摔下去的?”

人們很快便開始探究他是如何撲倒矮小的城垛口進而摔下城樓的原因。陰謀論者很快腦補出他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或是被人暗絆絆的摔下去的等等諸般猜想來。但幾名士兵很快給出了答案。

“我親眼所見,他是踩到了地上的一根圓木,圓木滾了一下,他便摔倒在城垛上了。哎,真倒黴。”

這句真倒黴中充滿了快意和幸災樂禍。

“那我們怎麽辦?田太守馬別駕都死了,我們怎麽辦?”下一個問題接踵而至。

“我們……”眾人咽著吐沫相互看著。

“快逃命啊,還想什麽?老子先跑了。”一名校尉哐當丟下了手中的弓箭,快速的將盔甲脫下扔在城牆上,然後一溜煙的下城而去。

“跑啊,逃命啊。”下一刻,城頭哐當哢擦一片忙亂,所有人都開始丟棄兵器脫掉盔甲,然後抱頭鼠竄竄入城中,混入街道上混亂的人群之中。

一個時辰後,神策軍騎兵攻克蒲州。

……

(最近在準備新書,所以這本書寫的慢。敬請諒解!但其實每天至少也有五千多字的,也不少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