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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莫矯情了。”李光弼淡淡的戳破了董元舒的伎倆,董元舒老臉通紅,甚是尷尬。

“你起來吧。本帥暫不打算對你進行處罰。但……軍中自有軍中的法令,軍法是毫不容情的,否則軍中豈非是一團散沙了。你帳下將領背叛朝廷,你不但有失察之責,出事後更是攔截不力,指揮不當,造成重大傷亡。按照軍法,本帥便該砍了你的腦袋。所以你要明白,本帥不處罰你,不表示便就此饒了你。隻是大敵當前,殺將不祥,所以你的這筆罪責暫且記下。我希望你能夠振奮精神,整頓兵馬,重振士氣。攻城作戰時,你要要奮勇爭先,將功抵過。你明白我的意思麽?”李光弼道。

“是是是,卑職明白。卑職謝大帥給我這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卑職在此立誓,卑職必全力死戰,以彌補卑職之過。攻城時定身先士卒,不懼生死。攻破通州城,將王源和曾國忠他們抓來獻給大帥。卑職叩謝大帥不殺之恩。”董元舒磕頭如搗蒜一般。

李光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想抓王源?怕也是大話。事到如今,我對此戰勝負都已經毫無把握了,何況是你。

但李光弼口中卻笑道:“好。你有如此信心,本帥很是欣慰,希望你真的能做到你所說的,你能將功補過,本帥也會酌情減輕對你的處罰,甚至不予處罰反而嘉獎。這一切都要取決於你之後的表現。起來吧,回營去整頓兵馬,安撫兵士。一個時辰後,帶著你帳下將領去我帳中商議攻城之事。”

“是是是!多謝大帥,卑職告退!卑職告退!”董元舒終於能從火熱的地麵上爬起身來,他的下半身都快要被烤熟了。再次躬身行禮後,恭敬的退去。

李光弼籲了口氣,轉過頭來看著麵前大片的狼藉之地,眉頭又靜靜的鎖在了一起。糧道被斷,囤積之糧被燒大半,物資被焚毀大半,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場巨大的危機之中。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真的不多了。剩餘的糧草雖然還能堅持三天多,但這三天轉瞬即逝,到時候該怎麽辦?李光弼明白,他不能在這裏耗下去了,他需要立刻作出決斷。

巳時正,山頂大帳內,李光弼召集全軍中高級將領開會。前中後營的三名領軍大將以及五六十名中高級將領都在其中。大帳內擠得滿滿當當的,但這麽多的人在一起,卻無平日喧囂。每個人都緊皺眉頭,目光呆滯的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大帳中的空氣凝滯而沉悶,充滿了緊張和悲觀的氣息。

李光弼洗漱了一遍,重新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和盔甲,盡量恢複平日的形象。當他走出後帳來到大帳前部的議事處端坐於案後之時,眾將領這才有了一絲生氣。因為他們發現李帥的神情似乎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麽嚴肅,他的身形依舊挺拔,神態依舊一如既往的安靜。看來李帥並沒有因為作夜的巨大打擊而慌亂,這也讓眾將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諸位。”李光弼開口了。

眾將的眼神齊齊集中於李光弼身上,紛紛側耳細聽。

“諸位。你們可能已經都知道了。作夜我大軍軍糧物資遭受襲擊。前營三名叛將混入堆場縱火,造成巨大的損失。逆賊王源又派數萬兵馬突襲前營。裏應外合之下,我大軍糧草被毀,死傷叛變兵馬一共逾萬之數。對我大軍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形勢於我軍已經大大的不利了。”李光弼說這些的時候,聲音有些抖動。平靜的外表下依舊掩飾不了他內心的憤怒。

眾將默然無語,有人將目光投向董元舒。他們本以為董元舒會是一副羞愧膽怯的樣子,起碼應該立刻上前請罪。然而董元舒並沒有,反而像沒事人一般的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自從我三十萬大軍抵達通州城下,這才不到四天時間裏,我們遭受了叛賊王源的諸般騷擾,死傷可謂慘重。粗略統計,僅僅這三天多的時間,我們便損失了三萬多兵馬,被燒毀了大部分的糧草物資。然而對方卻可稱得上是毫發無損。統計可知,對方死傷的兵馬不足千人。甚至還從我們手中搶走了四五千兵馬。恥辱啊,這是我李光弼的恥辱,也是在座各位的恥辱。奇恥大辱!”李光弼的語氣終於激動起來,指節篤篤篤的敲打著桌案。

眾將噤若寒蟬,都低下了頭。心中羞愧難當。他們當然應該羞愧,正如李光弼所言,這確實是奇恥大辱。那王源欺人太甚,這三天多時間簡直將己方的三十萬大軍視若無物,想怎樣便怎樣,任誰也難以接受。可問題是,他們又有什麽辦法呢?對方狡詐凶狠,詭計多端,手段強硬,出其不意。全軍上下早已嚴加防範,但依舊是防不勝防。又能有什麽辦法阻止他們呢?

李光弼籲了口氣,繼續道:“其實,本帥倒不是因為死傷了三萬多兵馬而痛心。我們有三十萬大軍,三萬兵馬隻是九牛一毛而已。而且後續的兵馬還將源源不斷的趕來,損失這三萬兵馬並非是末日將至。但他們潛入物資糧草堆場,放火

燒了我大軍的大批糧草和物資。而這才是王源最厲害的一手。本帥不在乎死傷多少兵馬,然而糧草物資乃是我大軍命門,王源這叛賊,正是對著我們的命門紮了一刀,這才是本帥痛心疾首之處。”

“這狗賊,可惡之極,抓到他必寢其皮食其肉。”

“是啊,這叛賊實在是太可惡了。決不能饒了他。”

眾將紛紛開口大罵,以示憤慨。李光弼擺擺手,讓眾人安靜下來,沉聲道:“本帥不想隱瞞你們。本帥要將目前的嚴峻形勢跟諸位交個底。目前的情形是,糧草被燒毀了大半。剩下的糧草已隻夠三日之需。其次,箭支兵器盔甲盡被燒毀,禦寒的帳篷和柴薪木炭也被燒了個精光。各種物資幾乎都被這場大火盡數燒毀。也就是說,除了剩下的幾日的糧食之外,我們什麽都沒了。”

眾將驚愕無語,雖知道會損失慘重,但沒想到這麽慘。

“李帥,這倒也沒什麽,糧草物資可以再運進來便是。這又不是什麽難事。大帥下令後勤兵馬加速運送物資前來,彌補軍中所需便是。”一名將領高聲道。

“是啊,山道今日便將疏通完畢,到時候再加速運來便是。”其餘將領們紛紛道。昨日山道被堵塞的消息其實已經眾人皆知了,這種消息是封鎖不住的。

李光弼靜靜的看著眾人,沉聲道:“若能及時補充,本帥又何須憂心忡忡?還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諸位,淩晨時分稟報來的消息,昨夜,又有兩處山梁崖壁被敵軍破壞坍塌,目前三處塌方未通,要全部清理通暢,恐需五六日時間。而我們的糧草,……隻夠三日之用。”

大帳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驚愕的張著嘴巴看著李光弼。若說之前他們雖然緊張擔心,但還不至於絕望的話,那麽剛才李光弼的話則是給了他們當頭一棒,讓他們意識到事情已經糟糕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了。後勤通道被堵塞,疏通不知何日,軍中糧草物資被燒毀,隻有三天的食物,這豈非是已陷入絕境之中了麽?

“三天之後大軍便要斷糧,而我們的攻城器械的打造隻完成大半,尚未完全打造完畢。糧草告急,後路又斷。攻城又沒準備好,更兼士氣大大受損。諸位將軍,我們的情勢大大的不妙了。”李光弼毫不隱晦了指出了目前大軍的境況。眾將一個個呆若木雞,目光呆滯的看著李光弼,心中升騰起絕望的感覺。

“王源的目的很明確,便是要斷我糧道困死我們。趁著我們斷糧之時,士氣分崩離析之際發動攻擊,便可一舉擊潰我三十萬大軍。故而,目前情勢急如火燒,一刻也不能拖延了,必須要做出決斷。”李光弼語氣鄭重,一字一句道。

“李帥,您說該怎麽辦?請李帥明示。”

“擺在我們麵前的選擇其實不多,路隻有兩條,其一便是即刻撤離通州回歸金州。王源也絕對不敢出來追趕。其二便是即刻發動攻城,無需再等待攻城器械全部打造完畢。隻要一舉攻下通州,便一切迎刃而解。我大軍可**,殺奔成都。此二策,諸位認為何種可用?”李光弼沉聲道。

眾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幾名高級將領誰也沒說話。這幾名高級將領明白,李光弼既然已經提出了這兩個選擇,那麽他心中必有答案,倒也不用白操心。但其餘的將領可不這麽想,他們沉默了片刻後便開始熱烈的討論起來。

“末將以為,在目前的情形下,不易攻城。軍中隻有三日糧草,箭支物資也都被焚毀大半。柴薪燒了倒也無妨,畢竟周圍山上的林木可以補充。但這糧草短缺,卻是致命之處。此時攻城,無異於破釜沉舟。一旦攻城受阻,糧草消耗,便連撤退也難以撤退。以穩妥起見,末將以為該選退兵之策。以保全大軍。後續再圖進攻。”一名中年將領站起身來高聲侃侃而談道。

“末將讚同吳將軍所言。此時攻城無論士氣物資乃至準備上都嫌不足。除非能三日內必破城池,否則我大軍斷糧之後,便是待宰羔羊。可是目前情形下,誰敢保證三日內必破通州?神策軍如此凶猛,慢說是現在,就是我們兵精糧足之時,也未必有誰敢誇口攻城能得手吧。”又一名將領齊聲附和道。

這兩人的話代表了一大批將領的心聲,他們的話說出來,頓時贏得了一批將領的附和之聲。

李光弼靜靜的坐在那裏,雙目冷冷的盯著附和的十幾名將領。那十幾名將領忽覺氣氛不對,忙停止說話,呆呆的看著李光弼。

“來人,將吳天正和鄭子其二人拖出帳去,重責四十軍棍。”李光弼喝道。

眾將領愕然發愣,吳天正和鄭子其正是剛才發言要撤軍的兩名將領。幾名親兵進得帳內,一邊一個駕著吳天正和鄭子其便往外走。

吳天正扭頭高聲叫道:“李帥,末將和鄭將軍犯了什麽錯?”

李光弼冷聲道:“你們吹噓敵軍如何厲害,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這還不是錯?誰敢斷言我大軍便無三日攻破城池之力?你們在這裏大言不慚,為敵軍鼓吹,是何用意?”

“冤枉啊,李帥,冤枉啊,我們並無此意啊。我們隻是……”吳天正和鄭子其連聲叫冤。

“住口!本帥可不冤枉你們。就算你們並無此意,但實際上動搖了軍心。還有,你們想過沒有,若是我們此刻撤軍,王源的主力北上迎擊陛

下率領的北路兵馬,這豈非是變相的對陛下不利?你們敢說出撤軍,難道是想置陛下的安危於不顧麽?”

“這……”吳鄭二人均張口結舌啞口無言。帳中將領們也都啞口無言。李光弼這個理由其實牽強的很,但現在已經上升到了幹係陛下的安危這個高度了,誰還敢爭論?若是從這個高度而言,四十軍棍可算是他們運氣了,直接砍了都不為過。識時務還是挨了這四十軍棍不要再爭辯為好。

“元帥所言極是,卑職適才便想到了這一點,隻是沒來得及說。咱們目前隻能進攻不能後退,這不僅是幹係我大軍是否有骨氣,還幹係到整個戰局。豈能說退便退?吳天正鄭子其二人一派胡言,其實是畏戰。卑職以為,此時有進無退,必須破釜沉舟攻破通州。而且在李帥的率領下,通州有何難以攻破的?卑職對李帥有足夠的信心。”董元舒不失時機的起身慷慨激昂道。

眾將領白眼一片,心中鄙夷之極。這家夥的無能導致了眼前的危局,現在又跳出來放馬後炮且對他人落井下石。他拍馬屁的功夫倒是不錯,在知道大帥的心思之後,他便出來附和大帥之言了,其為人何其令人不齒。李帥看來也早就饒恕他了。

然而即便不齒,他們卻又不能不裝出一副完全同意的樣子,紛紛點頭挑指表示同意。因為反對他的話,便是否定李帥的英明神武,傻子才會那麽幹。

吳天正和鄭子其哭喪著臉被推出帳外,按在地上打了四十軍棍,幸虧二人身體素質不錯,才熬了過來。鮮血淋淋的被攙進帳篷,又不能坐,隻能爬在蒲團上繼續開會。

李光弼確實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孤注一擲攻城。他也知道,這時候軍心是渙散的,很多人已經喪失了鬥誌,都希望能夠撤軍保平安。但他們為了自保撤軍,自己卻不能如此。一旦撤軍,自己便再也沒機會回頭和王源過招了。三十萬大軍在手,這正是以多打少擊敗王源的最佳良機。一旦退兵,李瑁那裏便第一個難以交代過去。但如何打消眾人想要撤軍的想法,並且讓他們知道自己攻城之心不容改變,便需要抓重點抓典型殺一儆百。

吳鄭二人很不幸成為了這個典型。一頓板子猛打下去,再加上弄個大帽子扣下來,誰還敢再提撤退的事情?

“諸位,我李光弼不才,但也身經百戰,身上大小傷口數十處。這麽多年戎馬倥傯,雖有勝有敗,但我李某從來都未因為失敗而氣餒。李某認為,人活於世,便是這一股誌氣。人若喪失了這股氣,便終身碌碌,難有出息。順境固然喜笑顏開,一遇打擊便從此意誌消沉,這樣的人是李某最為不齒的。當年,我李光弼兵敗之事,手下最多隻有兩萬兵馬時,也未曾因為這等逆境而自暴自棄。當年那王源曾以高官厚祿稱兄道弟來拉攏我,但我可曾一顧?”

“本帥看人還是很準的,本帥知道王源生有反骨,本帥豈會於他同流合汙。現如今,我朝廷五十萬大軍壓境,乃是諸位為朝廷建功立業平息反叛的大好時機,豈因這一時的逆境便生出放棄之心?要知道,現在要擔心的不是我們,而是那反賊王源。他的兵馬隻有十五萬,我們有五十萬。我們即便在此被糾纏,北路大軍卻可勢如破竹。我們在這裏堅持一日,北路大軍便多一日逼近成都。所以王源為何如此瘋狂的騷擾我們?斷我糧道,燒我軍糧物資?那其實便是他心中焦灼的表現。他便是要逼得我們知難而退,從而正中他的下懷,他可以調兵去北麵增援。我們豈能上他的當?諸位啊,可要想明白這一點啊。”

李光弼苦口婆心的一番話確實有眾將生出茅塞頓開之感。經過這麽一分析,王源之前的那些騷擾倒像是一種無奈之下的瘋狂一般。就是要逼得己方士氣崩潰,生出忌憚之心,然後達到嚇阻的目的。還好李帥識破了他的奸計。

“兩軍作戰,既鬥力又鬥智。有時候大局的轉變便在一念之間。你們有人以為撤退是良策,但那卻是下下之策。為何?便是你們被表象蒙蔽,沒看清楚王源的意圖。當此之時,我們隻有一條路,便是破釜沉舟發動猛攻。三天軍糧,三天時間,我們要不斷的進攻,直到我們攻下通州。攻城器械雖然沒有完全打造完畢,但已經完成大半,咱們大可不必再等。本帥算是想明白了,一開始我們便無需為了準備充分而耽擱時間。隻需有雲梯攻城車便可發動。所以本帥要糾正這個錯誤。本帥決定,午後時分開始攻城。爾等回營喂飽你們的士兵,讓他們睡上一兩個時辰養好精神。諸位,到了咱們跟王源死磕的時候了,也到了諸位建功立業的時候了。拿下通州後,諸位便是朝廷的大功臣。我李光弼在此承諾,拿下通州,人人官升一級,爵升一階,作戰英勇者,令加厚賞,決不食言。諸位還有什麽不同的意見麽?”

誰會有不同的意見?誰還敢有不同的意見?他們除了遵命之外,還能說什麽?再加上李光弼的一番話燃起了眾人心中的小火苗。激勵了眾人的鬥誌。窩囊了這幾日,便是泥人心中也會生出火氣。既然撤兵不可能,便是為了活命,也隻能破釜沉舟了。

“遵大元帥之命,我等立誓破通州,不破不還!”眾將起身大喝。

李光弼嗬嗬大笑,長身而起,一揮手道:“好,這才是我李光弼手下的將。隻要我們全軍上下同心一力,同仇敵愾,那王源末日將至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