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李光弼緩緩起身啞聲叫道。

李瑁蒼白的嘴唇抖動著,嗓子眼裏像是堵著什麽東西,目視李光弼輕聲道:“光弼,莫要怪朕,朕也是無可奈何。朕沒有退路了。望你理解。”

李光弼苦笑道:“陛下,你好糊塗啊,王源那逆賊的話你也相信?他這是借陛下之手殺我啊。陛下,臣已經將西城城防全部修建完畢,王源必折戟於長安,臣不會讓他攻進來的。”

李瑁點頭道:“朕相信你的決心,但朕不能冒這個險。朕不能將全部身家壓在守城上。光弼,你對朕忠心耿耿,朕心裏明白。朕沒法子啊。”

李光弼大聲喝道:“陛下,你怎地如此糊塗?你中了王源的奸計了。陛下,臣自然可以獻上人頭,隻要王源能退兵,臣根本不在乎生死。然而王源必不會遵守承諾,他這是反間計啊。”

李瑁皺眉沉吟不語。

李光弼激動的繼續道:“陛下,你想想當初,想想安祿山這個叛賊當初反叛朝廷之時說的話。安祿山不也是說要清君側除逆臣麽?他要太上皇殺了楊國忠和貴妃以及楊家眾人,他說隻要楊家這一群佞臣死了,他便退兵。然而,結果如何?馬嵬坡上,楊國忠被殺了,楊家姐妹兄弟一族全殺了,安祿山退兵了麽?他不過是當個借口罷了。那王源比安祿山還凶狠,他這一套是安祿山用過的一套,陛下怎能還相信他?陛下……三思而後行啊。臣死了沒什麽,殺了臣軍心渙散,城池便守不住了,王源正是要這個結果啊。”

李瑁臉上肌肉抖動著,呼吸急促著,他心裏幾乎已經被說動了。他忽然意識到,這件事似乎正是如李光弼所言的那般,自己犯糊塗了,相信了王源的鬼話。就算殺了李光弼,王源也一定不會退兵的。

“兄長,朕……現在很迷糊。”

“陛下,不用迷糊,堅定信心,守城便可。陛下,臣向你保證,有臣在,必守住長安,教王源折戟於此。陛下……”

李瑁抬起頭來看著李光弼,忽然眼中露出光芒,舉步便朝李光弼身邊行去。李光弼也喜不自禁,他知道陛下終於明白過來了,清醒過來了,李光弼也舉步朝李瑁走去。

黑暗中,一個冷冽的聲音忽然響起:“動手!”

李瑁的身子被身後兩隻手拉住。十幾條人影從四麵八方衝上,李光弼尚未來得及反應,一柄鋼刀從半空中劈了下來。李光弼下意識的伸手去腰間拔刀,但此時才發現腰間空空如也。驚駭之中,他縱身往後便躍出,躲開了那當頭一刀。但那他尚來不及慶幸,隻覺腰眼一痛,驚駭中低頭看時,隻見一柄鋼刀已經插在自己的腰間。

劇烈的疼痛襲來,李光弼長聲慘叫,抬腳踹飛插了自己一刀的那人,伸手便欲去拔刀。後心處忽覺一陣冰涼,胸口也像是被黃蜂蟄了一般的痛了一下。低頭看時,隻見一柄刀尖透胸而出,刀尖上滴滴答答滴著黑血。

“啊!”李光弼慘聲吼叫,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踉踉蹌蹌的站立不住,手上連撐,撐住了身後的桌案。

“兄長!”李瑁大聲叫道,同時怒斥道:“鄭秋山,朕下令了麽?你怎敢動手?”

李光弼瞬間明白了是誰蠱惑了李瑁。他迷糊的視野中,看見了從李瑁身邊現身出來的鄭秋山的身影。

“狗賊,鄭秋山,你這個狗賊。你膽敢……害我。”李光弼噴著血怒罵道。

鄭秋山對李瑁拱手道:“陛下息怒,此人已不可留。忘了我說的,一旦他得知全部經過,便不能收手的話了麽?所有禁軍可都是他一手組建的,陛下怎還怪罪我?”

李瑁抖動嘴唇說不出話來。

鄭秋山負手行到已經快彌留之際的李光弼身前道:“李相,你莫怪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時候,那是誰也顧不了誰了。”

李光弼用盡最後的氣力,抬手指著鄭秋山叫道:“奸賊,我大唐社稷毀於你手之中。你……也莫得意。王源也不會放過你。陛下……陛下……你可真是個昏君啊,臣悔不該……在靈州……輔佐了你……登基。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

李光弼話音未畢,噗通一聲摔倒在地,氣絕身亡。

李瑁呆呆的站在那裏,半張著嘴巴說不出半句話來。鄭秋山冷笑一聲,吩咐道:“割下李光弼的腦袋,裝盒子裏帶走。以李光弼的名義召集禁軍幾名頭目來此,統統格殺。還有黃安等一幹內侍,全部格殺。”

李瑁怒喝道:“鄭秋山,你個混賬,你想幹什麽?”

鄭秋山冷笑道:“陛下,請你下旨,兵馬指揮之權盡歸於我,以免生亂。還有,請陛下不要擅自走動,從現在起,陛下隻能在南熏殿呆著,不得離開半步。”

李瑁驚愕道:“你這是……要把朕怎樣?”

鄭秋山嗬嗬笑道:“還能怎樣?王源要見你,太上皇要見你,陛下,你最好乖乖的聽話。否則,別以為你是我鄭家的女婿,我可是六親不認的。”

鄭秋山拂袖哈哈大笑,推開儀鳳閣的大門揚長而去。李瑁發軟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白眼上翻,咕咚一聲暈倒在地。

……

李光弼一死,頓時如大廈崩塌一般,長安城中一片混亂。鄭秋山矯詔召見

禁軍十幾名將領見駕,十幾名不知真相的禁軍將領踏入儀鳳閣之後便被雷霆撲殺。

整座長安城中雖有數十萬兵馬,但真正對鄭秋山有威脅,有可能因為李光弼的死而作亂的隻有那兩萬五千餘龍虎禁衛軍。因為他們是李光弼一手組建提拔,將領們也大多是跟隨李光弼多年的老部下。解決了這些人便基本上遏製了生亂的可能。剩下的二十多萬兵馬大多都是新兵,他們可不會為了李光弼而去拚命。

即便如此,不少忠於李光弼的將領還是組織了一些小型的反抗,但很快便被全部鎮壓。城中的亂局在傍晚時分基本上全部平息。

鄭秋山並沒有急著獻城投降,作為一個耍陰謀詭計害人的人,他當然也要防著王源出爾反爾。他派長子鄭凱之再次出城,除了通報城中李光弼被殺,李瑁被自己控製的情形,告訴王源自己已經控製全局之外,鄭秋山提出了新的要求。

其一,王源必須立刻兌現對自己的承諾,成都朝廷要立刻下旨對起嘉獎,同時授命自己為嶺南節度使。此節度使之職必須可世代罔替,子孫傳襲。朝廷不得剝奪。並請朝廷一並昭告天下百姓,告訴天下人,鄭氏為朝廷立下大功,乃朝廷有功之臣,以正天下視聽。

其二,朝廷必須下旨明確如下條件:準許自己在城中選出十萬兵馬作為嶺南道所轄兵額,直接由自己指揮,朝廷不得幹涉。嶺南道內官員朝廷不得指派,財稅收入繳納一成給朝廷,剩下的留歸自用。

其三,滿足上述兩個條件之後,神策軍兵馬需退出百裏之外,派出少量兵馬接受李瑁以及文武官員。一個月後方可進駐長安。

這三個條件極為刁鑽。鄭秋山信上口氣強硬的表示,若王源不答應這三個條件,他便不會交出李瑁,而將率城中三十萬大軍死戰到底,魚死網破。

鄭秋山的意圖很明顯,他不會給王源出爾反爾的機會,他也不會讓自己淪為被王源隨意宰割的境地。他選擇了最好的一種保存自己的辦法,便是挾重兵割據一方。前兩個條件便是保證他合法擁有大量兵馬,並且可以割據嶺南道當一方的土皇帝。第三個條件其實是保證他可以順利的領軍撤離長安。神策軍後撤百裏,再加上一個月的緩衝時間,足夠他帶著兵馬抵達南方了。到時候神策軍便鞭長莫及了。

王源接到這三個條件的時候,縱聲大笑起來,將鄭秋山的書信劈頭砸在鄭凱之的臉上,厲聲喝道:“做夢!你們這時候提出新條件來,這是毀約在先,便怪不得本帥了。回去告訴鄭秋山,別想跟我討價還價。他想當嶺南之王?想當割據的諸侯?勸他莫做春秋大夢。他想死守長安和我較量較量是麽?我便成全他。告訴他,明日午後,他若不獻城歸降,之前我們定的協議便立刻作廢。我會打進長安城,活捉了他,將你鄭家上下殺個雞犬不留。滾!”

鄭凱之屁滾尿流的滾回了長安城中,跟鄭秋山原話轉述。鄭秋山惱怒不已,但他當然也不願意就此翻臉,惹的王源立刻攻城。他可沒信心能守住長安。

深思熟慮之後,鄭秋山再一次派遣鄭凱之來到城外神策軍大營。這一次鄭秋山提出,兵額可以減半,權力可以削減,但第三條不能變,要保證自己能安全撤離長安。

王源再一次將鄭凱之踢出了大營,讓他轉告鄭秋山,兵額最多隻能給他兩萬。節度使之職可以授,但決不許割據自專。第三條不能接受,神策軍須得即刻接管長安城,最多寬限三日。若不答應,便等著破城。

鄭凱之灰溜溜的回城,不久後又灰溜溜的出城。一個晚上,鄭凱之累得跟狗一樣,來回城外城內跑了五六趟。終於在天亮前,最終雙方達成了最終的條件。

授予鄭秋山嶺南節度使之職,允許統領兵額三萬五千人。朝廷下旨公告鄭氏之功,並保證不會對鄭氏無故降罪,保全鄭氏家族成員的安全。神策軍撤兵五十裏,並在十天之後進入長安。

很多神策軍的將領們對王源為何會花費功夫跟鄭秋山這般討價還價,而且居然還答應了他這些條件很是不解。他們不知道的是,王源之所以這麽做正是和鄭秋山的一種心理的博弈。鄭秋山這個狐狸之所以提出這些條件,正是因為他並不信任王源。他可能嗅出了一絲危險。某種程度上來說,鄭秋山提出這些條件來也是一種試探。

而王源看似不斷的拒絕甚是嚴辭訓斥鄭秋山,其實正是從心理上化解麻痹鄭秋山。簡單來說,鄭秋山獅子大開口的要求,王源若是一口答應的話,這反而會讓鄭秋山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鄭秋山自己心裏也明白,那種無理的要求是絕對得不到滿足的,對方答應了,反而極有可能是一種敷衍。不斷的討價還價,駁斥和談判,反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態度,反而更加的可信。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市集上買賣商品貨物之時,雙方討價還價並不是壞事,那恰恰說明雙方有著成交的欲望。而當對方不跟你討價還價,對你提出的價格毫無意義,那反而會讓人覺得奇怪,反而會引起很大的疑惑。

王源知道鄭秋山的這種心理,鄭秋山想試探,他便陪他玩。不能逼得鄭秋山真的跟自己魚死網破,那絕非王源所想。但也不能讓鄭秋山覺得自己是在敷衍他。所以,王源耐心的陪著他玩了一晚上,不時

的在鄭凱之麵前擺出憤怒、無奈的姿態,便是要鄭凱之回去稟報鄭秋山,給鄭秋山一個自己是很在意這些條件,並且答應了便會遵守的錯覺。

這一切王源當然不會跟眾將明言。實際上眾將在旁憤怒的反應也是一個很好的麻痹鄭秋山的手段。王源知道自己已經變得越來越陰險狡詐,和以前那個自己已經判若兩人,但王源並不後悔這麽做。隻要能達到不戰而拿下長安的目的,這又能算得了什麽?作戲總比流血要好。

鄭秋山確實相信了這一切,每一次鄭凱之回城後他都要不厭其煩的問清楚每一個細節。王源越是糾結,他便越是放心。協議條件達成的那一刻,鄭秋山終於如釋重負的躺在了軟榻上,長長的鬆了口氣。終於,在自己的努力下,鄭家沒有隨著李瑁的破船而沉沒,自己給鄭家指明了一個新的方向。去嶺南,雖然那裏大部分地方還是蠻荒不化之地,但山高皇帝遠,鄭家有個光明正大的存身之處,將來招兵買馬加固城池,未必不是一方之王。他無意有什麽其他的想法,在他手裏,鄭家能成為一方諸侯,這已經是發揚光大了。或許將來,子孫手中有英明神武之人能夠開疆拓土建立不世偉業,那是後話了。自己能做的便是創造了這種可能。

數日後,朝廷聖旨下達。鄭秋山派鄭凱之出城領旨,自己帶著城中文武官員一幹人等在城頭跪拜聽旨。從成都來的聖旨中對鄭秋山大為褒獎,讚譽他‘審時度勢,果敢立斷,擒逆報國,忠勇可嘉。’號召天下百姓‘頌其功,讚其勇,效其行,尊其忠。’。

聖旨中不但授予鄭秋山國公之爵,授予嶺南節度使,大將軍軍銜之外,對鄭秋山的兩個兒子也授予官職。長子鄭凱之為嶺南節度行軍司馬,次子鄭衝之為參軍司馬,並大讚他們為虎父熊子,一門忠勇雲雲。

聖旨被鄭凱之抱在懷裏,坐在竹籃中吱呀吱呀的拉上城頭。鄭秋山等眾人相繼傳閱,父子三人相視而嬉,心滿意足。

頒布聖旨之後,神策軍果然按照約定開始拔營撤兵。一直撤到了六十裏外,比之約定的五十裏還多了十裏地,盡顯誠意。同時,由高仙芝率領的一隻五千人的兵馬進駐長安,一方麵接手長安城交接李瑁以及一幹追隨李瑁的文武官員。另一方麵也是按照約定監督鄭秋山的行為,防止鄭秋山多帶兵馬,違背協議。

神策軍越是這麽小心翼翼,鄭秋山便越是放心。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的時候,鄭秋山才不會去違背協議呢。於是乎鄭秋山立刻在城中兵馬中挑選出三萬精兵,挑選了十幾名立誓追隨的將領統帥著。與此同時,鄭凱之開始在城中搜羅財物,裝了幾百輛大車。一天後,鄭秋山率領這三萬兵馬離開長安,急速南下。

一切都是那麽的順利,鄭秋山父子率三萬兵馬保護著幾百車的財物一路往南。三天後過了潼關。抵達潼關的當日,天降大雪,一夜過來,積雪厚達尺許,道路泥濘難行。鄭秋山不怒反喜。這場大雪來的太是時候了,他本擔心神策軍若是反悔的話,他們的騎兵會在數日內追趕上來。但這一場大雪下來,道路被大雪封鎖,他們是別想追上來了。這真是天助自己。

兩日後,鄭秋山父子的兵馬抵達了商州。他們之所以沒有選擇從東南方向,而是選擇借道商州奔向荊湖一帶,也是為了小心起見。畢竟一般而言,南下必從東南楚州一帶經江淮之地南下。走荊湖一帶其實是選擇了一條難以行走的道路。襄陽荊州所在的山南道地形複雜,山多水多,官道又少,很難行走。但鄭秋山就是利用這一點。

再兩日,鄭秋山等人抵達了鄧州,此處距離長安已經有千裏之遙,鄭秋山緊繃的神經這才真正的鬆弛了下來。後方的斥候不斷的稟報來的消息說明,這一路上都沒有對方的兵馬的追趕,現在距離長安已過千裏之遙,可以說已經脫離了危險了。

鄧州南邊便是襄陽,過了襄陽便是荊州。三日內便可抵達荊州渡口,渡過長江便是天高地闊之處,再也不必有任何的擔心了。

當晚,疲乏欲死的兵馬在鄧州城中駐足休整。連日來的奔走讓他們疲乏不堪。鄧州太守也算識相,騰出了府衙給鄭秋山父子等人休息,還準備了慢慢的一座酒席招待他們。酒足飯飽之後,鄭家父子和數萬兵馬倒頭便呼呼大睡。

黎明時分,睡夢中的鄭秋山似乎聽到了驚雷之聲。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皺眉心想。這才剛剛進入臘月裏,為何會有驚雷之聲?倒也奇怪。但很快,他便意識到了不對勁。在這驚雷之聲中夾雜著人聲鼎沸之聲,還有號角擊鼓之聲。鄭秋山驚的一骨碌便怕了起來。

“爹爹,爹爹,不好了。不好了!”睡在前院的鄭衝之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大聲叫道。

“發生了什麽事?”鄭秋山喝道。

“神策軍……神策軍的騎兵來了。”鄭衝之帶著哭腔叫道。

“怎麽可能?他們從何處而來?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鄭秋山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千真萬確,他們從東門衝進來了,已經進了城了。守城的蔣大平來稟報的,足有三四萬騎兵。爹爹,快起床,咱們快逃。”鄭衝之叫道。

(ps:後麵幾天我會加速更新,兩三天內結束本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