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於蘇,moshaocong兩位兄弟的慷慨打賞。這幾天感冒非常嚴重,腦子昏沉沉的,所以碼字有點吃力,見諒。)

王源站在大殿的角落裏,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件事演變到現在的情形,心中也明白這恐怕是李適之精心謀劃的一場反擊戰。就是要利用今日大早朝之際將這件事抖落出來,當著玄宗的麵和李林甫來個殊死決戰。

事實正如王源猜測的那樣,今日的一切都是李適之和裴寬兩人精心策劃的結果。韋堅和皇甫惟明之死給李適之敲響了警鍾,讓他明白了一點,跟李林甫之間已經沒有任何仁義可講,任何可用之手段都能用在李林甫身上而無需顧忌他人言語,因為李林甫便是這麽做的,不僅扳倒韋堅和皇甫惟明,還取了他們的性命。

這樣的爭鬥已經不是以前數年李適之心中認為的所謂‘文鬥’。而是一場關乎身家性命的殊死決鬥。明白到這一點已經有些遲了,或許是因為自己是讀書人的緣故,總是顧忌著些什麽,而不似李林甫這等武官出身的人這般殺伐決斷無所顧忌。但遲歸遲,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月餘以來,李適之隱忍不發,暗地裏和戶部尚書裴寬兩人苦思對策,發動手中的底牌暗暗調查,終於從安祿山和李林甫的關係上找到了突破口,今日一舉發動,震驚四方。

含元殿上,百餘雙眼睛盯在李林甫身上,就連玄宗也支起身子直愣愣的看著李林甫,剛才李林甫自收了安祿山的財物,這件事如何自圓其說,正是所有人此刻正期待的。

有人心中其實對李林甫自己承認的舉動很是不屑,認為李林甫是慌了神了,走了一步臭棋。李適之自己都說證據不足,純屬臆測,卻自己跳出來承認此事,不得不說是一種愚蠢的行為;這下好了,一旦承認,事情便難以收拾了,現在要解釋這種行為可就不太容易了。

“啟奏陛下。”李林甫緩緩開口道:“老臣愧對陛下寵信,老臣確實收過安祿山的錢物;不僅是老臣,王鉷、楊慎矜以及其他數名大臣也都收過安祿山的錢物,這是事實。老臣不敢欺瞞陛下,做過便是做過,老臣從不抵賴。”

殿上眾人的下巴都要掉了,李林甫這是找死麽?自己找死便罷了,還要捎上他身邊的人?這幾句話一說出口,簡直就像是一場災難,玄宗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相國和朝中幾位大臣真的受過安祿山的錢物賄賂,他們是要幹什麽?有何圖謀之事?

李林甫的話明顯沒有和王鉷、楊慎矜溝通過,這兩人本默默無聞跪坐一旁,猛聽到此事,麵色灰白,喉頭滾動,手足無措起來。還是王鉷見機,見楊慎矜有出言辯駁的意圖,伸手在楊慎矜胳膊上擰了一把阻止,同時趕緊起身拉著楊慎矜出列,跪在寶座之下。

王源眉頭緊皺看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他不信李林甫會走出這麽臭的自尋死路的一步棋來,多半是李林甫的一個計謀。

“李林甫,說說吧,你收安祿山的賄賂,是要圖謀什麽麽?”玄宗毫不掩飾的問出心中所想問的話,將相國的稱謂也改成了直呼其名。

李林甫詫異道:“陛下何處此言?老朽兢兢業業操勞政務,怎會有所圖謀?”

李適之冷笑道:“李相國,你定是有些健忘,兩月前韋堅和皇甫惟明隻是上元夜見了一次麵,便被禦史中丞楊慎矜彈劾為欲謀廢立,為何你和邊將狎昵便是忠心耿耿呢?我倒是很像聽聽李相國的解釋。”

李林甫淡淡一笑道:“原來李左相是為了韋堅和皇甫惟明抱不平來著。你是不滿朝廷對他二人的處置,故而遷怒於老夫,今日便設此局來要老夫同此困境,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是麽?”

李適之冷哼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旁邊一人沉聲道:“李相國,陛下的問話你還沒回答呢,回了陛下的問話在來爭吵。”

李林甫瞟了一眼那人,笑道:“裴寬,這事兒你也有份。”

裴寬挺胸冷笑道:“那又如何?許你受賄,不許我們揭發麽?”

李林甫不再理他,轉身朝寶座上的玄宗一禮,大聲道:“陛下,諸位同僚,你們怕是誤會了。我並未收過什麽賄賂,從未拿過安祿山的一分一厘,清清白白天地可鑒,何來和安祿山圖謀之說?安將軍是邊陲猛將,此刻或許還正和契丹和突厥人在打仗,我們在這裏背地裏說他的壞話合適麽?”

眾人愕然,剛才承認了,現在改口不認,當朝堂上是兒戲麽?當陛下和百官是傻子麽?

李適之冷笑道:“李相國,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來回反複是小人之舉,李相國莫非要當個小人不成?剛才你承認收了安祿山的賄賂,還替王鉷和楊慎矜兩位也一並承認了,本人還敬佩你勇氣可嘉,不但自己承認還勇於揭發,現在怎地又矢口否認了?”

李林甫哈哈大笑道:“笑話,老夫何曾承認收過賄賂了,老夫隻是說收過

安祿山的財物罷了,財物便是賄賂麽?當真豈有此理。”

李適之皺眉道:“沒想到相國也學會咬文嚼字了,依相國所言,收了安祿山的財物好賄賂有何不同?”

李林甫笑道:“那區別可大了。沒錯,安祿山確實通過席建侯送了本相和王禦史楊禦史幾件財物,老夫在此坦陳此事,請陛下評評理,請百官評評理,看看這是不是賄賂。若陛下說這是賄賂,老夫立刻掛冠,聽憑處置,絕不再多說一句。”

玄宗皺眉道:“李林甫,快說。”

李林甫拱手道:“啟奏陛下,老臣二月裏確實收到了安將軍通過席建侯送來的一份禮物,那是一件貂皮大氅;老臣年老體衰,嚴寒天氣時身上沒什麽熱氣,兩條寒腿也僵硬無法站立。穿的太多又行動不便。安祿山安將軍得知後告訴席建侯說,範陽北地的貂絨甚是禦寒,冬日一件便可抵得上棉衣十件,對老臣正是適合。於是便讓席建侯給老臣帶了一件來,讓老臣禦寒。老臣本覺得不妥,畢竟貂皮大氅一件也價值不菲,收了便欠了人情。但老臣確實需要這件貂皮大氅,為了能正常處理事務老臣便留下了它。不過老臣給它估了個價,讓席建侯替臣將錢物交還給安祿山,敢問陛下和諸位同僚,這算不算是賄賂?若這算賄賂的話,老臣甘願受罰。”

殿上一片籲氣之聲,還有人發出低低的竊笑聲。

“這怎能說是收了賄賂。安將軍這是顧及相國身體,這是同僚之誼罷了。更何況相國還命人作價付了錢的,這也算賄賂,天下間更無人情了。”眾人紛紛道。

玄宗微微點頭道:“這自然不算什麽賄賂,若僅僅如此的話,李適之,你的指責可也過於苛刻了。”

李適之皺眉對李林甫道:“你隻收了一件貂皮大衣麽?我卻不信。”

李林甫攤手道:“那李左相說我還受了什麽財物?你不是說有證據麽?拿出來便是。你不是有許多眼線替你打探消息麽?遠到範陽,近到京城,還有什麽是你李適之不知道的?你盡管讓你的那些眼線拿出證據來便是。”

李林甫話中帶著毒刺,將眾人都沒注意到的點提出來曝光,將李適之培植眼線四處打探消息這件事放大,瞬間就奏效;玄宗聽了李林甫的話之後,臉上立刻便陰沉起來。臣子培植眼線四處探聽消息這是大忌,雖然玄宗也知道無可避免這些事,但李適之若真的四處瘋狂探聽消息,玄宗自然不會允許他這麽瘋狂。

李適之這才發現,形勢從一邊倒忽然變得不妙起來,自己手頭可沒有確切的證據,很多線索都在追查之中。早知如此,今日本不該發動的這快,而應該等證據確鑿了再動手。

事已至此,後悔已經來不及了,隻能根據現有的情形加以反擊。

“那王禦史楊禦史二人收了安祿山的財物怎麽說?”

李林甫嗬嗬笑道:“你不說老夫都忘了提了,王鉷王禦史喜歡收集好的刀劍兵刃,他確實向安祿山要了一把契丹長刀,那是安祿山繳獲的戰利品。若收了一柄刀也算是受賄的話,便請陛下治罪便是。”

王鉷笑容滿麵道:“是啊,請陛下治罪,我不該要那柄契丹長刀的,陛下治罪,臣絕無怨言。”

“至於楊慎矜楊禦史嘛,他喜歡良馬,收了一匹契丹良馬,好像沒給錢。若也算受賄的話也不冤枉他。陛下可責罰這兩人便是,最好是按照李適之李左相心裏所想的,將這兩人革職拿辦,問出他們收這些東西的目的是否是有什麽圖謀,嗬嗬,李左相,你以為如何啊?”

李林甫斜睨李適之,一臉的不屑,心道:憑你還要和老夫來對抗,老夫可將你翻來覆去的玩弄於鼓掌之中。愚蠢的書呆子,今日你跳出來便是自掘墳墓,本還沒想這麽快弄死你,這可都是你咎由自取,也怨不得老夫了。

“李適之,這便是你所謂的安祿山賄賂朝廷官員的指控麽?可還有什麽證據麽?”玄宗沉聲發問,語氣中已經滿是不屑。

李適之啞口無言,臉色漲紅站在原地,想辯解又無從辯解,想發怒又無法發怒,終發覺今日之事操之過急了,這一下難以收場了。

“啟奏陛下,容臣查實之後再稟報陛下,臣必會給陛下一個交代……”

“住口。”玄宗終於爆發了,指著李適之道:“你們真教朕失望。朕將國家大事交於你們處理,你們便是這般回報朕的麽?大唐天下乃至十餘屬國,每天有多少大事要幹,你身為朝廷左相不去解決這些事情,卻在忙著捕風捉影,相互傾軋,朕對你真的很失望。”

李適之臉色慘白,跪地沉聲道:“陛下息怒,臣知錯了,請陛下責罰。”

玄宗冷哼數聲,拂袖不語,忽然轉頭向李林甫道:“相國,依你之見,該如何責罰李適之此等失當行為呢?”

李林甫精瘦的臉上皮笑肉不笑,微一思索答道

:“陛下,老臣以為……不必為此而處罰李左相,畢竟李左相也是一片忠心。邊將和朝中大臣私下交往之事本就是朝廷該嚴查杜絕之事。李左相聽到了線索,所以往下查一查也沒什麽錯。錯就錯在他不分青紅皂白,也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便胡亂指責,這讓老臣很是難堪。老臣隻需要李左相當殿給老臣和王禦史楊禦史陪個禮道個不是便成了。”

玄宗緩緩點頭道:“相國心胸廣闊,朕很高興。一殿之臣本就該相互坦承相互包容,而非斤斤計較相互傾軋,眾卿今日看到了,相國此舉便是表率,不因左相對他的指責便加以報複,朕甚是欣慰。李適之,還不給相國和兩位禦史賠個禮道個歉,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李適之麵如死灰,以他之傲,給李林甫王鉷他們道歉還不如受到責罰為好,本想出言抗辯,身邊裴寬伸手輕拉他衣襟,低低說了聲:莫要衝動,留的青山在。

李適之緊咬牙關來到李林甫等人麵前,拱手咬牙道:“李某給相國和兩位禦史賠不是了。”

李林甫嗬嗬笑道:“好了好了,適之啊,咱們還是一殿之臣,咱們還要勠力同心為陛下辦事,此事就此過去,今後誰都不要提了。”

李適之恨恨道:“相國說的是。”

風波消弭,殿上一片嗡嗡議論之聲,玄宗也不禁止,他也有些疲乏,趁著此刻間隙,高力士端來參湯給玄宗服用,補充一下精力。

王源站在殿角處,一邊活動著跪坐的麻木的雙腿,心中一邊感歎李林甫的老奸巨猾。今日之事,本來是李適之主動出擊,但以李林甫應對李適之攻擊的手段來看,李林甫甚至都沒有認真的對待李適之的攻擊,或者說根本沒當一回事。

這當中固然有李適之準備不足證據不足的原因在內,但作為當朝左相哪怕便是說出風聞之語也是應該引起極大的重視的,更何況李適之還查出了些許的眉目。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完全被李林甫掌握,他先承認此事,之後兒戲般的否認,戲耍玩弄李適之於鼓掌之中,更是足以說明,李林甫根本就是對李適之極為藐視。他知道李適之的智慧和手段根本不足以對自己形成威脅,自己不但要粉碎他的進攻,還要表現的輕鬆愉快,這樣給李適之的打擊會更大。

而且李林甫對玄宗的心理揣摩顯然比李適之高明太多,他利用這一點指出李適之話語中自曝的漏洞從而讓玄宗對李適之不滿,同時在最後關頭,玄宗一腳踢過來一隻皮球來,他也應對得當。他想弄倒李適之太容易了,但絕非今日。今日殿上大度之舉,李林甫的大度給他在朝上又加了很多分。玄宗之所以要李林甫決定如何處置李適之,或許是玄宗試探李林甫對待政敵的態度又或許是玄宗根本不想追究此事,希望能大事化小,隻是要李林甫出麵給個台階下罷了。而李林甫的應對堪稱完美。

王源真正感到了李林甫的可怕來,這個人能雄踞朝堂十幾年,顯然不是運氣,每一言一行都能看出精心設計的痕跡來,看不清這些倒也罷了,一旦看清了,便會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但王源其實還是看到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剛才的一番交鋒,李適之其實是慌了神,完全忘了他起初要攻擊的那個叫席建侯的人。其實剛才隻要集中火力對著這個夾在裏,李林甫和安祿山之間的席建侯,事情便會好辦的多。

而且還有一件事也可以立刻請求查明,便是安祿山打的勝仗到底是不是真的,這件事若是不能盡快查明,怕是今日朝會之後,立刻便有快馬趕往範陽通知安祿山趕緊做好應對了。

總之,大好的破綻李適之不懂得利用,反而一口吃個胖子想直接牽扯李林甫進來,當李林甫進來之後,聚焦點便立刻不同了,等於是轉移了弱點,這正是一大敗筆。而以目前的情形,李適之卻是無法重提席建侯和安祿山這兩處事情來重新彈劾了時機早已錯過,今日繼續糾纏下去,他自己會比任何人都先倒黴。光是玄宗便不會再容忍他。

王源思緒翻騰,將自己代入到今日這場交鋒之中,換位自處想了很多種不同的應對之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對於古代這種朝堂之上的權力爭鬥很有些天賦。最起碼自己想出的每一種應對的辦法都要比李適之要高明了許多。

“王源,王源。”耳邊有人高聲叫喊,王源從思緒之中醒了過來,抬眼望去,頓時嚇了一跳。隻見前方百官個個回轉頭來看著自己,上百雙目光齊刷刷釘在自己臉上,有的陌生,有的熟悉,有的好奇,有的迷茫,頓時有些慌張,心髒狂跳起來。

“王源,還不上前拜見?高內侍傳喚了你好幾聲呢,你發什麽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那是楊釗的嗓音。

王源趕忙起身來,快步上前,但聽玄宗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王源,是否朝會太過無聊,你睡著了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