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適之麵色冰冷,淡淡道:“我道你為何不辭而別,原來是嫌我李適之門檻太低,急著另攀高枝去了。也罷,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倒也是人之常情。隻是你身為讀書人的品行便不覺得有虧麽?”

王源輕聲道:“李左相,何必如此?在下為何離開左相府,你難道不明白緣由麽?若左相誠心待我,我又何必枉做小人?這些事咱們還是不提的好,無論如何總是得左相提攜,否則我尚是永安坊一小小坊丁呢。這是我肺腑之言,絕非虛假。”

李適之冷笑道:“也罷,舊事休提,你如今是翰林院學士,也算是得償所願,苦心謀劃有了結果。但本相警告你,你若助紂為虐,不安本分,休怪我當庭彈劾於你,你我之間僅限於朝廷同僚之誼,你也不必來跟我套近乎。”

李適之說罷不待王源說話拂袖便走,留給王源一個瀟灑的背影,身邊數名官員也跟著離去,丟下幾句輕微的‘白眼狼’‘中山狼’之類的罵聲。王源無語以對,也不想辯駁,目送李適之等人離開。

“挨了一頓罵了吧。李適之這人心胸太窄,無容人之量,你不必跟他一般見識。事實上你就根本不該和他打招呼。”身後傳來楊釗的聲音。

王源歎息道:“他雖對我不仁,我卻不能不義,總是有提攜之恩,又怎能視而不見。”

楊釗微笑點頭道:“那倒也是,來來,你真正該見的人在那邊,我來給你介紹介紹。”

王源回頭看去,隻見李林甫一幹人等尚自在寶座之下圍坐,居然有內侍上了幾杯茶上來,讓李林甫在早朝後喝口水下殿,怕這也是李林甫的特權和恩寵。

王源明白,既然上了楊釗的船,便免不了要和李林甫打交道。就算是楊釗,目前也還要跟著李林甫混,不願輕易得罪李林甫。更何況,之前自己曾經是李林甫和王鉷追殺的對象,他們看在楊釗的麵子上放了自己一碼,現在則必須是自己出麵示好的時候了。

楊釗領著王源來到李林甫等眾人麵前的時候,李林甫王鉷等人也早就注意到兩人的到來,李林甫滿臉笑容,臉上的皺紋飽滿綻放,慈祥的像個聖誕老人;站在他身邊的王鉷和楊慎矜便沒那麽好了。楊慎矜臉色不陰不陽,而王鉷則根本就是一副敵視的模樣。畢竟數月前吃了王源的大虧,手下被殺數人,相好的陳妙兒被裸.身吊在牌樓上,丟盡了臉。隻有王鉷知道,這都是王源幹的好事。

當初楊釗打招呼要王鉷不要動王源的時

候,王鉷是根本不理的。後來楊釗不得不請李林甫出麵,才堪堪將王鉷壓製住,讓王鉷暫時沒有對王源動手。

“恭喜恭喜,王源……不……該叫你王學士了,榮升翰林學士便是鯉魚跳龍門,今後出將拜相指日可待。”李林甫拱手笑道。

王源忙道:“相國言過了,無非是陛下開恩,楊度支郎提攜罷了;在下無德無能,陛下如此隆恩,我已是愧不敢當了。”

“王源,你就別假惺惺的客氣了。當了翰林學士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也不用顯擺來顯擺去。告訴你,朝堂之上,你還是要夾著尾巴做人,可別以為陛下誇你幾句,同僚讚你幾句便自以為了不起。小李白又如何?真李白都被趕出了長安,更何況是小李白?”王鉷劈頭蓋臉毫不客氣。

李林甫不悅的道:“王禦史這話說的也太重了些,好歹是後進同僚,說話便不能客氣些麽?”

王鉷翻了翻白眼道:“相國恕我說話直爽,我說的都是心裏話,要說有用,怕是比那些恭喜的人有用的多。”

李林甫嗬嗬而笑,對王源道:“瞧見沒,你這位本家禦史參劾人習慣了,說話也有些犯衝病,不懂得婉轉溫柔,王學士可莫要怪他。”

王源笑道:“相國說笑了,王禦史句句金玉良言,我聽在心裏了。”

李林甫嗬嗬而笑道:“王學士這是真心話麽?”

王源道:“當然是真心話。”

李林甫道:“不論你是真心覺得受用還是假意敷衍,老夫這裏倒是有幾句話要送給你。你是楊大郎看中的人,那便不是外人。你當了翰林學士,今後便免不了要陪駕,免不了要被陛下問一些對事情和人物的看法,你可知要如何應對麽?”

王源笑道:“請相國指教。”

李林甫的目光落在王源的臉上,又從王源的臉上挪開,在周圍站立的十餘名心腹官員的臉上一一掃過,沉聲道:“這些話也是說給諸位聽的,諸位能聽懂的話,對你們的將來大有裨益。”

眾人拱手道:“請相國教誨。”

李林甫緩緩道:“諸位可見過陛下出行的那些神駿之極的儀仗馬麽?你們可知道,這些儀仗馬享受的是三品大員的待遇,吃的是研磨的極為精細的上等馬料,夏天有專人伺候驅趕蚊蠅,洗刷皮毛。冬天有專門的炭薪取暖,甚至還給它們穿衣服保暖。比大多數人的待遇都不知好了多少倍。”

眾人不知所雲,但均點頭附和道:

“相國說的是,儀仗馬的待遇確實挺好。說句難聽話,我等都羨慕它們。”

李林甫微笑道:“不用羨慕,你們要知道,它們享受這樣的待遇也是因為它們自己足夠優秀,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它們知道身為一匹儀仗馬最忌諱的是什麽。”

“是什麽?”眾人被吊起了興趣。

李林甫道:“一匹合格的儀仗馬,首要的必備要素便是不能隨便亂叫,在陛下的儀仗隊伍之中,但凡有亂叫一聲的馬兒立刻便被棄之不用,哪怕它再神駿,再高大,再符合儀仗馬的特征都不成。所以儀仗馬能享受到三品大員的待遇,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那是自我克製的結果。”

眾人似懂非懂,紛紛點頭發出‘哦哦’之聲。李林甫將目光回到王源臉上笑道:“王學士明白本相說的是什麽意思麽?”

王源笑道:“朝廷上做官也跟這些儀仗馬一樣,要想吃到上好的馬料,便要學會閉嘴。相國,是這個意思麽?”

李林甫挑起大指道:“孺子可教,這是老夫總結出來的為官之道,一時興起說了出來,大家聽過便罷,勿要妄傳。就當個笑話來聽便是。”

楊釗咂舌道:“精辟啊,我剛剛才品出其中之意,姑且叫之為‘馬料論’如何?將來史書上必有此高論一筆,王源,相國這是傳授真本事給我們呢。”

王源也笑道:“馬料論!真是個好名字。”

……

翰林學士院在大明宮西少陽院之南,內侍省之北。整座學士院古色古香,雖不甚大,但幾間宅院整潔清靜。前院之中一棵古榕樹已經綠色婆娑,雖在大明宮內,但卻頗有些遺世獨立之感。

王源在顏真卿的引領下來到學士院報道,進了門後,見幾名老者正懶洋洋坐在院子的陽光裏搖頭晃腦的讀書。其中兩位卻是在梨花詩會上見過的評審夫子,一個叫孟元昌另一個叫彭秀中,倒也算是有一麵之緣。

幾名夫子當然知道王源的大名,聽顏真卿宣布了王源正式成為翰林學士之後,皆拱手道喜。翰林學士院的首席學士稱為承旨,名叫陸元機,今年六十有六,說話顫顫巍巍老眼昏花。

不過他給王源安排的公房倒是挺不錯,這是最東麵的一間屋子,雖然不大,但臨窗透光,四壁皆書。一棵梅樹栽在窗前,雖然過了花期,但虯枝蒼勁,姿態甚美。王源在書桌前坐下,伸手撫摸桌上的書籍和筆墨紙硯,嗅著書墨之香,心滿意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