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李欣兒尚在悲傷的哭泣,王源完全不知道她們師徒之間到底發生了何種故事。公孫蘭剛才的一番話也似乎意有所指,王源也不知道所指何事。

李欣兒伏在枕頭上雙肩聳動哭的梨花帶雨,滿頭青絲撲散的到處都是,王源站在床前不知該如何安慰,半晌才開口勸道:“十二娘,莫要哭泣了,我雖不知你師徒之間發生了何事,但事已至此,還是保重身子為好。”

李欣兒止住哭聲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哭的通紅,顯得楚楚可憐。

“我師父她走了?”

王源點點頭,輕聲道:“你餓不餓?煮些粥給你吃好不好?”

李欣兒默默無語,王源動手洗米煮粥,將幾隻冷麵餅放在爐子邊烘烤,李欣兒忽然道:“王二哥,你心裏一定有很多疑問想要問奴吧,你若想問便問,奴知無不言。”

王源頭也不抬道:“也沒有什麽要問的,我這個人其實並不太有好奇心。”

李欣兒輕歎一聲道:“看來你也對我有了戒心了,我師父剛才定是跟你說了些什麽,讓你對奴有了些看法,但我要告訴你,師父是生我的氣,她的話有些也並不足信。”

王源扇著爐火道:“看來十二娘很想告訴我些什麽,你想說便說吧,我聽聽倒也無妨,反正左右無事。”

李欣兒怔怔看著王源,半晌歎了口氣道:“王二哥,你還是尋個馬車送我離開這裏吧,尋家客棧讓我住下便可,我不想再麻煩你了。”

王源搖頭道:“你師父說你十天之內不能挪動,否則有身體麻痹癱瘓的危險,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李欣兒眼淚又婆娑起來,嗚咽道:“我這個沒人疼沒人愛的人便是癱瘓了又怎樣?師父不認我,你現在也不相信我了,我活著毫無趣味。”

王源歎了口氣道:“好吧,你便說說你和你師傅之間到底有何芥蒂難以消除,也許我能替你們做個中間人消解一番。”

王源很想笑,他對李欣兒身上發生的很多事當然十分好奇,但他之前也做過嚐試,卻被李欣兒誤以為是想套問底細,現在自己並不打算知道了,李欣兒卻要主動告訴自己。這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王源不得而知。

不過公孫蘭臨走時說的那幾句話倒是給王源提了個醒,公孫蘭不會無緣無故說那樣的話,這李欣兒身上定藏著許多秘密,這些秘密自己也許真的不該知道。而李欣兒現在給王源的感覺是有一種欲擒故縱的感覺,她似乎有著什麽企圖,所以王源寧願表現出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李欣兒想了想開口道:“王二哥,前夜奴被金吾衛追殺,你後來曾問我為何被追殺,我當時沒有告訴你,不是因為我不信你,而是此事實在太過重大,我不想將你牽扯其中。”

“我知道。”王源笑道。

“但現在我覺得應該對你說出原委來,因為我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要請你幫忙。如果我不告

訴你內情的話,便是對你的不信任,我將一切告知於你,你願意幫我便幫,不願意我也不怪你,畢竟茲事體大,你若幫我,必擔幹係。”

王源皺眉沉思片刻道:“如果這件事這麽重要,而你告訴我之後我又沒法幫你,豈不是泄露了你的秘密?”

李欣兒搖頭道:“奴主動告訴你的,你不用擔心擔上幹係,隻希望能將聽到的話爛在肚中便成,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若王二哥實在不願意擔上幹係,我也可選擇不說,不過我立刻便要離開這裏,這件事我必須要去做,哪怕死在路上也要去做。”

王源看著李欣兒的眼睛,那雙眼睛滿是真誠,但也難掩眼底的焦急,王源把心一橫道:“你說吧,我若怕擔什麽幹係的話,便不會救你了。不過我話說在頭裏,你說歸說,願不願意做在我,我可不願受人要挾,你的性命是你自己的,你若執意不要性命,我也無權幹涉你。”

李欣兒堅定的點頭,抬頭仰望黑漆漆髒兮兮的屋頂片刻,開口道:“先告訴你我和師傅之間的事情吧,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

王源笑而不語。

“十年前,我還隻是個八歲的孩童,和爹娘一起住在東城升平坊的一座大宅子裏。我爹爹是吏部的一名官員,娘親是洛陽富家之女,他們都很疼愛我,我過著非常開心的日子。”

王源驚訝道:“原來十二娘是官家小姐出身。”

李欣兒點點頭道:“是,可惜官家小姐固然過的逍遙快活無憂無慮,但那一切終究是不長久的,記得小時候我爹爹經常說‘宦海沉浮禍福難料’這句話,我那時候年紀小,根本不懂其中之意,直到我八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才明白了爹爹話中的深意。”

王源沒有作聲,輕輕往爐子裏添柴禾,直起腰看著李欣兒等候下文。

“那天晚上,娘親下了一碗長壽麵給我吃,加了好多我喜歡吃的醬料,我吃的很開心。可我一碗麵還沒吃完,忽然間有很多軍士圍了我家的宅子,他們打破大門衝了進來。我娘將我藏在院子的假山縫隙裏,囑咐我不要出聲,我嚇得渾身發抖,整個人都懵了,但我清楚的記得娘的話,那就是千萬不能出來。”李欣兒聲音低沉,說話聲像是在夢囈。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很亮,天也很冷,就和現在這樣的夜晚差不多,我縮在潮濕的假山縫隙裏凍得發抖,但我看的清清楚楚,好多士兵衝進我家裏,我親眼看著爹娘和家中的仆役奶娘被那些士兵殺死,明晃晃的利刃穿透我爹娘的身體的時候,我都快嚇傻了。”

王源聽得頭皮發麻,他腦海中自動描繪出李欣兒所說的血腥場景來,他沒想到李欣兒的童年竟然經曆過這般殘酷的事情。

“十二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父母為何罹遭如此大難?”

李欣兒麵色雪白,低聲道:“你問我我也不知,當時我都嚇傻了,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院子裏屋子裏

都是死人,我家中上下十幾口人無一幸免。正當我伏在爹娘屍體上大哭的時候,又有人闖了進來,他們發現了我,但沒有殺我,而是把我帶到了另外一所大宅子裏見了一個人。那人叫我不用怕,說他會保護我,於是我便留在那人的府中當了種花的小童。後來我弄明白了,我爹爹因為上書彈劾朝中一名位高權重的奸賊而被那奸賊陷害,下令將我全家滿門誅殺了。從那時起,我便明白了爹爹口中的宦海沉浮禍福難料這句話的含義。”

王源籲了口氣低聲道:“十二娘請節哀,好在你逃了出來,我猜這大宅子的主人是特意去你家中找到你,收留了你是麽?”

李欣兒眼中珠淚滾動,微微喘息著點頭道:“是,大宅子的主人本來想保護我爹爹,通知我爹爹帶著家人逃走的,但卻遲了一步。有一天,他把我叫去問我:你想不想替爹娘報仇?我說:我想,我恨死那大奸賊了。他便告訴我,他可以幫我,但我要按照他的話去做。我恨極了那個殺我爹娘的奸賊,我很想殺了他,所以我答應了他的條件。於是,大宅子的主人便將我送到一個人那裏去拜師學劍器舞,我便遇到了我現在的師傅。”

王源驚訝道:“公孫前輩?”

李欣兒點頭道:“是,我九歲那年就跟在師傅左右了,我師父是什麽人你可知道?”

王源搖頭道:“我豈會知道?在昨夜之前,我可從沒見過你師父。”

李欣兒道:“你聽說過天下第一劍器舞大家公孫大娘麽?”

王源腦子轟的一聲,忽然間從昨夜見到公孫蘭起,心中便產生的一絲難以名狀的奇怪感覺一下子湧了出來,昨夜見到公孫蘭舞劍的時候就覺得好像自己有些難以捕捉的聯想,此刻經李欣兒一說,頓時豁然開朗。

“你師傅就是公孫大娘?”

“正是,你沒想到吧。你若見過我師傅舞劍器,怕是立刻便認出她來,在我大唐人心目中,我師傅是劍器舞第一大家,也許認識我師傅的人很少,但一看她的劍器舞,怕是盡人皆知。”

王源呆呆低吟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詩寫的真好,……是你所作?這好像在描述我師傅劍器舞的圖景呢。”李欣兒驚訝道。

王源暗罵自己太蠢,早該在看到昨夜那驚豔絕倫的劍舞之時想起來此人便是這首詩中的公孫大娘,因為除了她,又有誰的劍舞能如杜甫詩中所描述的那般奇詭驚豔?

王源歎息道:“昨夜我其實偷看到了令師的劍舞,隻是我不知道令師便是傳說中的公孫大娘。剛才得知,頓時醒悟,隨口口占幾句,以表敬意,不要見笑。”

李欣兒對王源刮目相看,輕聲道:“沒想到王二哥還是個文才驚豔之人,這詩真的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