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moshaocong兄弟的慷慨打賞)

大唐天寶五年四月初四,距離京城以東一千餘裏的北海城西城門外,出現了數十騎風塵仆仆抵達城外的騎士。領頭一人身材五短麵目冷峻,身上的黑色披風滿是灰塵,臉上的神色也略有些疲憊,但眼神中卻炯炯放光,露出興奮之色。

“吉士曹,咱們連夜進城麽?”身邊一名騎士策馬上前詢問道。

“進城,找家僻靜的客棧住下,大夥兒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便有的忙了。”被稱作吉士曹的正是從京城不遠千裏帶隊趕到北海的京兆府士曹參軍吉溫,右相李林甫手下豢養的一條餓狼。

一行人進了北海城中,在城西尋了一家客棧住下,吃罷晚飯後,吉溫肚子坐在客房之中閉目養神。

對於來到北海的這趟差事,吉溫極為慎重,臨行之時,右相李林甫單獨和自己密談一個多時辰,告知他此行的重要性,從相國看似平緩的語調之中,吉溫卻聽出了相國心中的不安。

這段時間,相國的日子很不好過,陛下對相國的態度有些冷淡,甚至連番駁斥了相國的麵子,朝中某些官員暗中已經開始議論相國即將倒台的話。很多人開始和最近有些春風得意的李適之開始交往,牆頭草們聞風而動,已經開始尋找下家了。千萬莫小瞧了這些牆頭草,他們最會落井下石,一旦被他們看做已經失勢,這些人會毫不猶豫的上書跟著某些人彈劾,這將會極為致命。

相國表麵上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多麽焦躁,但吉溫看的出,相國交給自己的這趟差事很重要;因為這一次來北海,自己將要對付的便是在大唐名氣響亮的大名士李邕。而扳倒此人隻是一個開場,這之後將有一連串的大戲。一旦此事得手,形勢立即便會逆轉,某些人將會付出慘痛的代價,而相國在朝中將再無敵手。

吉溫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也很是有些緊張。但吉溫明白,這一次將會是自己最好的一次機會,辦好了這件事,自己在相國眼中的地位將要超越楊慎矜,超越王鉷,超越禦史台主播羅希奭,將來前途無量。

記得當年,自己在新豐縣丞的位置上一呆便是十餘年,根本沒有任何升遷的機會,因為太子文學薛嶷舉薦自己,將自己引薦到陛下麵前,陛下一句話便封死了自己所有的前程。

“是一不良,我不用。”陛下的語氣輕淡,但聽在吉溫的耳中不啻於晴天霹靂。吉溫心裏委屈的要命,‘我並未做過什麽不好的事情,就憑一眼,陛下你就斷定我人品不行麽?’。

這次舉薦的結果是,自己不僅丟了新豐縣丞的位置,被下放為萬年縣蔚,而從此再無

一人敢舉薦他升遷。吉溫在萬年縣蔚的職位上一呆又是數年,每日畏畏縮縮渾渾噩噩,落魄狼狽之極。

所有人都以為吉溫將從此苟延殘喘再無前途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卻讓吉溫重新活了過來,而且從此後一發不可收拾。那是源於一場看似普通的官司。

萬年縣尉其中一項職責是掌管縣域內大小案件的審結,有一天一樁命案報到了吉溫手上,那是一場鬥毆引發的人命案。一位名叫沐小七的人當街打死了一名街頭閑漢,卷宗顯示在場眾人證言不一,有人說閑漢持刀傷人在先,有人說沐小七行凶在先且下手狠辣,眾多的口供和證人讓這件人命案撲朔迷離。按照唐律,若是閑漢持刀行凶在先,沐小七打死對方屬於防衛殺人並無不妥之處,而若是沐小七先動的手,那沐小七便要以命償命了。這一反一複不啻天壤之別,關乎到生死之間的大事。

吉溫本就對公事了無興趣,他也沒打算做個明察秋毫的清官,某日酒後,他隨隨便便便斷了這樁案件,判定沐小七防衛殺人,賠償喪葬費之後便判無罪歸家。而他判此案的標準既非基於口供證據,也非是對沐小七有特別的好感,雖然他在卷宗上寫的是證據確鑿顯示閑漢拿刀先捅傷了沐小七,然而真正讓他這麽判決的原因卻極其的荒唐。僅僅是因為他自己在家中行七,有個小名叫做吉小七。沐小七,吉小七,都是小七,沒理由不幫。

這個判決當然荒唐,但那時的吉溫心灰意冷,倒也反應出了他當時的一種心境。

然而,讓吉溫沒想到的是,正是這一次判決,讓他的命運從此巨變。這位沐小七是一戶人家的奴仆,他的主人叫做李嶼,任太常少卿。這倒也罷了,太常少卿也不是什麽大官兒,但是這個李嶼的老子可了不得,那便是剛剛登上相位的李林甫,當朝的右丞相。

李嶼和沐小七主仆情深,此案發生時便暗中關注此事,但他不能出麵,因為父親李林甫剛剛登上相位,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找茬子,自己一旦出麵必會給父親招來麻煩。但他也不能不管,李嶼最愛的小妾沐氏便是沐小七的親妹妹,沐氏哭鼻子抹淚要李嶼為沐小七開脫。李嶼正兩難之際,好消息傳來,萬年縣尉吉溫快刀斬亂麻,數日之內便做出了裁決,這一下柳暗花明,萬事無礙。

長舒了一口氣的李嶼對這個吉溫好感倍增,於是將他引薦給了父親李林甫。吉溫萬萬沒想到能搭上李林甫這條大船,頓時調動全部的聰明才智贏得李林甫的歡心。他敏銳的覺察到,在李林甫身邊能人才士不計其數,但最缺少的便是能替李林甫幹髒活的人。於是吉溫全心全意衝著做好一名酷吏的目標奮進,但凡有

第李林甫發動攻擊之人,明的不行便暗中殺害,手上沾滿的鮮血。

正是憑借此點,他成功的贏得了李林甫的信任,官職也一路飆升,被李林甫放到了京兆府士曹參軍的位置上。

京兆府士曹參軍,掌京兆夜禁、婚姻、田土、鬥毆、訴訟之權,在京兆六曹之中是最有實權的一個,若非頭上頂了一句‘是一不良’的考語,吉溫的官職可能還不僅如此。

但吉溫已經很知足了,他明白,改變陛下對自己的不良印象靠的不是自己,而是李相國。當到了一定的時候,相國的一句話便可改變陛下的看法,所以他並不捉急。作為一個從苟延殘喘之中爬到了這個位置的人,吉溫對這一切格外的珍惜。他明白如果李林甫倒了,自己也就跟著倒了。所以他將自己的全部身家和李林甫綁在一起,所有對李林甫不利的人他都視之為敵,哪怕你是什麽李適之你是什麽太子殿下。

而且吉溫也知道,自己這個位置上也還是有競爭對手的,另一個人也和自己一樣,走得是幹髒活的路線,那人便是羅希奭。說起來兩人之間雖未坦陳交流過,但兩人似乎有著悻悻相惜之感,做起事的手段又好像相互之間有著一種競爭。

數月之前,羅希奭幹出了驚駭世俗的大事,那便是奔赴縉雲和播川兩地,將韋堅和皇甫惟明絕殺於任上,這件事雖然是朝廷首肯,但動手之人的膽量和名聲也一下子飆高到了天際。羅希奭回來稟報的時候,吉溫是在旁邊旁聽的。麵無表情的羅希奭說了他絕殺的過程,用弓弦絞殺皇甫惟明,用竹仗杖斃韋堅,說的波瀾不驚,語氣中竟無一絲一毫的波動。

從那時起,吉溫知道,自己和羅希奭之間還是有差距的,起碼在冷靜沉穩上不如他。而且後來吉溫還琢磨出了羅希奭另外的一些不為人察覺的聰明之處。譬如絕殺韋堅和皇甫惟明的方式的不同,體現出了羅希奭的心思細密。

皇甫惟明是武將出身,所以死在弓弦兵器之下也不算對他的侮辱,就像死在沙場之上一樣。而韋堅是文臣,文臣死的方式往往是杖斃,這兩種死亡方式的不同,體現了羅希奭對他們最後的尊重。

吉溫的境界上了一層,之前自己手頭那些死了的人自己沒有給予絲毫的尊重,從今往後,自己殺人也要殺的有技術含量些。殺人誰不會?但如何殺的讓人印象深刻讓人聞之膽寒,那便需要自己多想多思了。

客棧之夜,孤燈下的吉溫想了許多許多,直到一根蠟燭燒到了盡頭自動熄滅,他才歎了口氣脫衣上床。

外邊下起了雨,也起了風,盛春時節,天氣居然變得很是寒冷起來。

(本章完)